光阴酿 第67节
郦清妍偷笑两声,“见公子面色严肃,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倒是弄巧成拙。六公子且说有什么事吧,我回府还有事情。”看了一眼四周,又是两声笑,“其实在这个地方见面,和直接郡主府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长话短说,后天的事,可要提前预备些东西?”
郦清妍微微侧目,“六公子果然聪慧,我并未告诉公子会发生什么,竟已猜出来了么?”
聆晔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郦清妍微微笑着,“什么也不用准备,约几个人到场就行。”
“什么人?”
“刑部尚书蒙墉,敷文阁侍制傅斯年,轻车都尉秦彭,明威将军郦清琅,这些人你能请到几个?”
“虽有来往,却交往不深,不过要是请,还是请得出来的。”
“银青光禄大夫宋良,知枢密院事赵淮,左相三子马境,庄家大公子庄梦萧,这几个人,六公子又能请出来几个?”
聆晔眉头紧锁,“这都是和世子交好的……怕不若先前那些人好请。”
“什么理由,能约到谁,约到几个,看公子您自己的本事和手段,当然,能请到蒙墉和赵淮最好不过。将人请到浣沙园,公子千万不要出现,然后找个好位置,静静看戏就好。”
“请两拨完全不相干的人,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正因为不相干,处于对立面,才能吵起来,把事情闹大不是?”
聆晔默了片刻,恍然大悟,一瞬间眼睛亮到不可思议,“妙计!真真妙计!”
“聪敏如公子,该如何请人想来公子心中已有定夺,只要布置得好,不要半年,三天之后,公子可如愿矣。”
不及拊掌称庆,聆晔又想到一茬,“这几天/朝局大动,怕是要乱上很长一段时日,为何选在这个节骨眼?若是被压下来,岂不白费力气?”
郦清望着皇宫的方向,今夜没有月亮,星辰漫天的夜空格外清澈,长长呼出一口气,白汽在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的烛火里清晰可见。“这个完全不用担忧,九成可能是乱不起来的。”
“何以如此断定?”聆晔后知后觉,“而且,为什么你对皇城中每个人的官职,以及谁与谁交好如此熟悉?”
仿佛听到极可笑的事情,郦清妍笑得差点咳起来,微微侧过头,用眼尾看他,笑出水汽的眸子让漫天璀璨黯然失色,一瞬的惊艳差点让聆晔看到失神。“公子都说了两回我很可怕很阴险,怎么到现在了还会问这种问题?若是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和公子你合作?”
聆晔有些不好意思,“是我问错了问题。”
“至于公子问的第一句,过不几天,会有人替我告诉公子,就不在此多费唇舌了。夜已深,这便告辞。”
郦清妍从屋檐下的台阶往下走,背着光不曾看清脚下,踩了个空,一个趔趄就往台阶下跌去。身后的聆晔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没让她真的摔倒。
“没看清。多谢公子相助。”
“没……”聆晔突然顿住,看着郦清妍手上血红的镯子,“这是……”
重新站稳的郦清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腕上,因为聆晔方才的拉扯,栖月送的那个镯子露了出来,不甚明亮的昏暗里,血红变作了乌黑色,看着倒像是个黑玛瑙似的。
“怎么,这东西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聆晔脸上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快到捕捉不到,“没事,认错了。”
这是饰物又不是人,也有认错的?郦清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行了平礼,转身去了。
聆晔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搓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仿佛被工笔精心勾勒过的面庞上浮出出一个笑来,“有趣,真是有趣。这趟回家,委实回的太值。”
低低的声音散在浓黑的夜色之中,随风而逝,很快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聆晔的cp还没想好,大家希望他和谁一对?
目前戏太少,好像不好配对……
第75章
到了郡主府, 还未下马车,就听见里头传出一个中气十足,尤带着一分稚气的声音, “寒露!本世子要宰了你!”
然后是寒露也很中气十足的回喊,不过没有摈弃他那一副欠揍的吊儿郎当,“你来啊, 有本事你来啊。奶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喝什么酒?和大人抢东西,献王爷是怎么教育你的?。”
“啊啊啊!和小孩子抢东西, 你又算什么好汉?本世子灭你九族!”
“我家十八代单传, 现在就我一个,有本事, 你来灭了我吧。来啊, 来啊~”
“哇!唔……”小世子气哭了。
一个嗓门儿粗噶却很温柔的声音在安慰他,“哦, 世子不哭, 不哭,我让芒种哥哥收拾他, 乖, 哭了就不可爱了。哎呦喂我的亲娘, 小世子你瞪人的时候怎么能这么乖巧, 来来,香一个。”是冬至无疑。
“你才可爱!你们全家都可爱!拿开你的臭嘴!”小世子气到哭不出来,五脏六腑都在冒烟并出血。
似乎从哪里砸出来一个巨物, 夹杂两分怒火两分惺忪的吼声炸响,“大半夜的,吵不吵!还让不让人睡觉!”应该是好吃懒做肥成球了的秋分。
冬至道,“小世子,咱们不理他们,走,咱们去宁王府,姐姐给你好吃的,把霜降的貂给你玩。”
小寒唯恐天下不乱,“别听这婆娘的,雪貂剧毒,你摸一下,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任这个好色的婆娘上下其手。”
“都给本世子滚!”
眼看战争就要升级,郦清妍再三确认眼前不是宁王府而是自己的郡主府,叹了一口气,在身旁万分警戒,护国宝一样护着她的丫鬟护卫的包围下走进大门。
才走到影壁,里头冲出来一个一身月白劲装的清朗少年,呜咽着,“兴晨姐姐,你怎么才回来,玑儿被这群恶人欺负的好惨啊,姐姐给我报仇!”一边告状一边径直往郦清妍怀里扑。
“诶?”郦清妍傻眼。
衱袶一把捉住慕容玑的后颈,让其在郦清妍面前停下,手臂伸得老长,却够不着她。
“你又是什么玩意儿!放开本世子!”哭唧唧地看着郦清妍,“姐姐,为什么这里每个人都欺负我?”
郦清妍搓了搓下巴,盯了慕容玑半晌,最后直接伸手在他脸上一阵乱摸,更诧异了,“没有面皮,真是本人啊?”
“……不是本人,还能是别个乔装改扮吗!”慕容玑要气疯了。
“不对啊。”郦清妍继续搓下巴,“我见过的献王府世子,是端庄持重,知书识礼,落落大方,少年老成,进退得仪的好俊杰。”慕容玑被夸的心花怒放,刚要说果然还是姐姐有眼光,就听见对方接着说,“你这个小哭包是从哪里来的?是假的吧?”看向衱袶,“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慕容玑的脸垮下来,山洪就要爆发。
衱袶这个时候无比配合地补刀,“世子殿下,郡主在辈分上是您的长辈,您应该叫她姑姑,而不是姐姐。”
“……哇!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回家……呜呜……”山洪果然爆发,世子又哭了。
郦清妍越过他,扔下一句,“动不动就哭,算什么男人,再哭不给饭吃。”
慕容玑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还有你们!”郦清妍指着散落在院子里的暗卫们,气势大开,“当我这里是菜场吗?都回宁王府去!”
暗卫们满脸意外和惊讶地相互看了一眼,吃惊于平日柔柔弱弱,特别好说话的人突然爆发出来的威严,却并没有一个人听言动身。
慕容玑绷着脸看着郦清妍,后者叹了一口气。第一次立威信彻底失败,她就知道这群人根本没有一个是会乖乖听自己吩咐的。
慕容玑继续努力绷着脸,控制住已经涌到嘴边的嘲笑。
“既然世子已经来了,安排着住下吧,莫要怠慢了,多指几个人去伺候着。”郦清妍边走边吩咐。
衱袶看了一眼慕容玑,那小子是献王独子,在王府应该是备受宠爱,根本不懂控制情绪,此时听了郦清妍的话,一改刚才被二十四暗卫们欺负时的脓包,腰杆越挺越硬,颇有一种:你们看好了,我可是有靠山,有人护着的人,你们再动我试试!
于是凉嗖嗖地提醒了郦清妍一句,“世子殿下奉旨过来时做小厮的,郡主对他太好,怕是有抗旨之嫌,皇上怪罪下来大家都有罪。还是严格按照圣旨行事吧。”
郦清妍脚步顿住,眼珠转过去看衱袶,对方面色如常,毫无异色。突然就有些想笑。温阑和聆昐怕她在这件事里受欺负,纷纷为她撑腰;衱袶看不惯世子的高傲模样,故意蹉跎折磨他;栖月怕慕容玑揣着不好的心思来,在她回来之前,先让一帮暗卫们过来给慕容玑立下大大的下马威,让对方再不敢乱来。
一种暖暖的心情升腾起来,把五脏六腑里七拱八翘的寒气驱除,只留下一片服帖的舒坦。这样漫漫的寒冷的空寂的长夜,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这么多的人陪着自己,保护自己,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或许是想配合一下这群可爱的人儿,也或许是突然生起的恶趣味,郦清妍装模作样沉思了一番,改口道,“先生提醒的真是及时,皇命不可违,那就不要再特地给世子准备房间了,马棚旁那间小屋子我看就挺好,看世子生龙活虎的模样,应该是不饿的,也就不用去送吃了的。”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拾叶弄香,扶我去睡吧。”然后就搭着两个丫鬟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怜的小世子立在原地,呆成石头。方才欺负他欺负的最起劲的寒露似是不忍心,从屋顶轻飘飘落下来,用胳膊捅了捅慕容玑的肩膀,“要不你去我院子里睡?虽然没有郡主的府邸大,总比马棚强不是?”
慕容玑狠狠瞪他,“你走开!”
寒露忍不住乐,伸手去抚顺小世子的竖起来的毛,得道高僧一般,可惜差缕胡子,效果打了折扣,“小伙子,你很得我眼缘,要不要和我习武?”
小世子彻底变成了猫,浑身的毛都炸开,“都给我滚!”
寒露哈哈大笑,广袖一拂,整个人凭空飘起来,跃回屋顶,在朱瓦上轻轻一点,转瞬消失在视野里。如此惊世卓绝的轻功,连还在生气的世子也没忍住愣了愣,他自己也有暗卫,和这个人一比,简直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四周唰唰几声,也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院子里顿时只剩慕容玑一个人了,连屋檐下的灯笼也不知何时熄灭得只剩一盏,在风里摇来晃去,好不渗人。
慕容玑向来被前呼后拥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毕竟是一直呵护着的金贵主子,此刻寒冷和害怕一齐涌上来,忍不住又想破口大骂,遵旨归遵旨,你至少留个人下来带路啊喂!
没有午睡,身边没有外人,郦清哈欠连天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只想睡觉,睡眼朦胧地摆着手,“你们自己去歇吧,不用伺候了。”
拾叶坚持把床铺好,又将房间弄得暖暖的,才合上门离开。郦清妍保持弄香刚刚给她解发髻的姿势,一动不动坐在梳妆台边。不知何时进来的栖月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觉得有些奇怪,走到她身旁,才发现这个人早撑着脑袋,下巴垫在随手摞起来的梳妆盒上睡着了。
“怎么累成这样?”栖月轻声问了一句,把人横抱起来,往里间走。郦清妍睡得不沉,被对方的手碰到时就醒了,却有些迷糊,半睁的眼睛里盈着水光,像半坛香醇的美酒,看上一眼,直让人醉到骨子里。
“嗯?”郦清妍看清是他,没有反抗,反而顺势歪到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眼睛闭上,声音与其是困倦不若说是慵懒,如一只晒太阳的毛绒动物般从里懒到外,“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过来看一眼。”
郦清妍闭着眼睛又嗯了一声,“谢谢你,我没事的。”拍了拍对方被按在自己手下的胸口,“回去歇吧。”
栖月把人抱到床上放好,扯被子盖好,正想问怎么不留自己下来一起歇,低头一看,才发现人已经睡熟了。兀自笑了笑,也不走开,就坐在床边看着郦清妍的睡颜静静发呆。
郦清妍一觉醒来,神智尚未清醒就察觉到手心源源不断的热流,侧头去看,栖月的脸枕在自己的手心上,睡的正好。
昨晚困顿至极,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栖月来了自己屋子。这人向来有喜欢看自己睡觉的奇怪癖好,如今是不满足于只看着,已经进一步,枕着自己的手睡觉了么?
就这样静静看了他半晌,一动也不敢动,怕把人吵醒了。一缕头发滑下来,遮掩住一点脸上风光,羽毛一样在郦清妍心上扫来扫去,带起微微的痒。没有忍住,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面颊,想要拂开那几丝黑发,却惊讶于发丝好到极致的触感,自然而然地搓捻了一番,等到回过神,发丝已经一圈圈缠在了指尖。
栖月阖起来的长睫轻轻一颤,缓缓睁眼。
他有这世间最完美的五官,那双眸子汇聚了尘世里能寻到的所有灵气,璀璨绚丽到不可思议,明明是从梦中醒来,却清凉如斯,沉静如斯,与他的纯阳的体质完全不合,运起杀气时,比郦清妍那双能流出冰雪的眼睛更加冰冷骇人,倒更适合长在后者脸上。
对方只不过简单的一个睁眼动作,短短一瞬,郦清妍却如见到世间最美的风景,震撼到无法自拔。
栖月很满意她的反应,赖在她手心的脸蹭了蹭才抬起来,“醒了?每次先醒都会偷看我睡觉么?”左右扭了扭睡僵的脖子,揶揄道,“本王知道自己俊美无双世间无两,你也不用呆成这样吧?”
“我只是手被你压麻了。”
“……”
屋里两人相互看着对方不说话,一时静谧无声。
老远传来冬至的声音,嗓门之大,令另一个大嗓门拾叶自叹弗如。冬至在喊慕容玑,一开始喊的挺正经,“世子,世子”地叫,后来为显亲昵,换了个称呼,“玑儿,玑儿”。叫了两声察觉不太对味,哈哈笑了两声,变了个调子,“鸡儿,鸡儿宝贝儿!出来吃早饭啦!鸡儿你在哪儿打鸣呢?”
忍无可忍的慕容玑一声怒吼冲天,“你才是鸡!你们全家都是鸡!”
屋里还没来得及起床的郦清妍直接笑到浑身发软,歪倒在床榻间直揉肚子。
冬至很是委屈,“你的名字就这样,怪我喽?”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热腾腾的馒头,刚蒸的,快吃吧。”
睡得不好加饿了一整晚的小世子蓬头垢面,见到吃的,哼了一声,选择把骨气暂时放一放,抓起一个馒头就咬。
“嗷!”又一声嚎叫直冲云霄,“这是馒头吗?这硬的简直就是石头!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