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酿 第66节
郦清妍眼睛也不抬,“参我父亲的呢,怎么说?”
“这……”笃音犹豫了片刻才回答,“说定国公才是当年殷天启一案的真正主使,不过没有证据,这种混乱里,有人空口无凭瞎说也是可能的。”
对此郦清妍不置可否,继续问,“参孙治押妓的是谁?”
“是康郡王庄希华。”
郦清妍想了想,单骏与庄家二公子庄梦荃是好友,使个法子让庄希华出面不是不可能,单骏不负自己所望,这个人选的委实好,手下又落一子。
温阑对她的镇定很是意外,看了一眼手下局势,选了一个地方落子。“你怎么看?”
“让我来猜一猜,今早上朝时这些事情发生的顺序,先生你看对是不对。”郦清妍又想了想,在心头捋了捋才道,“先是单老将军启奏辞官,然后缮国公站出来说单将军与旧案有关,让皇上万不可准了他的请辞;接着是康郡王参孙治押妓一事,满朝哗然;开国郡公见吵的热闹,趁热打铁火上浇油,把郦朗迭叔父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至于下午举报王爷的折子,若没有料错,应该是左相马煓写的罢?”
说这些话时,眼睛并不看笃音,注意力依旧在棋盘上,最后落定一枚棋子,拍了拍手,“三次平局,可算赢了母亲一回,那套十二只的八宝玲琅内漆火凤凰的宝瓶,可就归女儿啦。”
立着的笃音,以及站在门外的衱袶已听得目瞪口呆。
温阑眼中又是惊讶又是赞叹,“我竟不知你对朝堂之事如此熟悉,能够准确无误推断出来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母亲过奖了,这个并不难,而且也不是所有,譬如那个参了父亲的人,我就拿不准。”
温阑看她以鼓励的眼神,“你可以再推测一回。”
郦清妍抿了抿嘴,两枚光滑冰凉的玉石棋子在手心转动,好半晌才道,“五成可能是开国郡公,另外五成,”微微顿了顿,“是郦朗迭叔父。”
“何以做出如此推断?”
“一个原因,开国郡公原本想参的本是定国公,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挑了和他关系密切,与直接参他无甚差别的郦朗迭,没想到早上的事情闹大,到下午已群臣疯狂检举别人,他才大胆地把奏折呈上去。至于郦朗迭叔父,大约是父亲在朝堂上未曾帮他说话,寒了心,把罪名直接推到兄长头上来,也不无可能。”
“照你这么说,其他人也有动机做出这样的事来,定国公府曾经光耀过很长一阵子,不会一个仇人都没有,旁的人想要落井下石,也不无可能呐。”
“父亲为人低调,四面逢源,撇去他的真正面目不说,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若没有大的仇恨,谁愿意废那个功夫去整垮一个并没有威胁性的国公?至于开国郡公,可能是真的查到了什么,也未可知。”
温阑在罗汉床上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烛火之中,美丽的面庞更显温和,“单将军辞官一事,你又是怎么看的?”
“这就要怪缮国公自己蠢了。”郦清妍说了半天,嘴有些干,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慢慢说话。
“何出此言?”
“单将军戎马一生,以军营为家,突然提出要辞官,还陈述了自己多年来所受的冤屈,若说没有提前准备,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的。缮国公和单将军不合已不是什么秘密,早不参晚不参,偏偏要在单将军辞官的当口说出他和殷天启旧案有关的事情来,怕是也早有准备,只是准备的不充分,见人要溜乱了阵脚,匆忙检举,哪里能讨着什么好?怕单将军早料到了这茬,挖着坑等孙国公跳呢!谁又能保证,向来明哲保身的康郡王,不是单将军的帮手呢?”
温阑眼中的赞赏早已变作赞叹,不过听完郦清妍的分析,又多了两分玩味出来。“妍儿,你在这场混乱里,又参与了多少?涉足多少才能对整个事件掌握到如此地步,我很是好奇。”
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一点点而已。”
“哪一点点?”
“我告诉单骏哥哥,单将军身上背上的莫须有罪名已经足够多,别让居心不良的人再来添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单家。”
“专给孙治挖的坑,请康郡王出马,怕也是你教给他的罢?”
“不是的。”郦清妍面不改色摇头,“单骏哥哥较老将军,不知聪明到哪里去,母亲你这样不相信他的实力是不对的。”
“我不信的是你,你这个满脑子装的都是阴谋诡计的鬼丫头。”温阑捏了捏郦清妍的鼻子,“从实招来,究竟在我还没有对你全方位关注之前,参与了多少?”
“一半一半吧。”郦清妍答的模棱两可。
温阑拍了拍郦清妍的肩膀,“妍儿,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自己真的没有选错继承人。遇见你是我此生唯二的幸运,而决定让你成为十二禤阁的下一任阁主,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郦清妍轻轻地笑,柔和且诚挚,并没有说什么母亲谬赞,自己当不起之类的话。“那妍儿需得更加努力,要让让母亲一直满意下去,永远不后悔做了这个决定才好。”
“不后悔。”温阑看着她,“永远不会后悔。”
“母亲可问过王爷,要如何压下此次朝堂之乱?所有的事都牵涉到殷天启旧案,要压着不重审,怕是难以宁息众怒吧?”郦清妍敢叫温阑母亲,却绝对不敢叫慕容亭云爹,前世就算是做了他的儿媳,也是以王爷称呼。
“说到这个,我倒是差点忘记,你让霍小燕演的戏,也是为这件事助力?”
“那个不是,为的是旁的事。具体为的什么,母亲想我直接说与您听,还是您自己静观事态发展?”
“你这个语气,自然是不想告诉我了。”温阑笑着眄了她一眼,“你问起王爷的打算,他没有同我细说,估计也是等着皇帝的反应。要想真的乱起来也不易,现在那个皇上的性子反复无常,谁能猜到他会如何?若是逼得狠了,全都杀了,也是做得出来的。”
前世不就是全杀了么?郦清妍腹诽。“那咱们都静观其变。”
“衱袶说你把时间换成了明天,这样马不停蹄,身子可受得住?”
“正是每天闲着没有事情做,骨头都要懒出病来,才把时间提前,母亲勿怪。”
“你这样努力,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若是有人不听话,只管和我说,我罚他们。”
“好,有母亲在,想来也没人敢来欺负妍儿。”郦清妍站起来,“同母亲说了这么多,昐儿在暖阁里要等急了,我去瞧瞧她去,夜色不早,母亲累了就歇吧。”
温阑捏了捏她的手,“还未同你说,那盆碧玉兰,我极爱。”
郦清妍反握她一下,“母亲喜欢便好。”
第74章
聆昐过来的时候恰好遇上温阑和郦清妍说话, 她对朝局不感兴趣,听了几句没有听懂什么,觉得没有意思, 自己溜了。郦清妍找来,发现她在暖阁里看话本,买给她的糖食就摆在旁边, 都快吃掉了大半。
郦清妍走进去, “一口气吃太多,小心晚上燥火睡不着。”
“不会, 这个味道真好, 你在哪里买的?”
“过来路上的一家店子,我也觉得好吃, 在想要不要盘下来, 投点银钱将它做大,以后能分漱芳斋一杯羹, 抢得一点江山也是好的。”
聆昐有些意外, “你又开始想做生意了?”
郦清妍哼了一声,有点娇娇小姐的高傲和娇俏, “谁让漱芳斋卖的那么贵。”
聆昐笑, “若想做生意, 可以问问母亲那边的人, 温家可是闻名天下的富甲,定能把你培养成名垂青史的大商人。”
“不过兴致突发,哪里就真的想做生意, 大商人什么的,再说吧。”凑过去,“在看什么书?”
“白石棠的新话本,这本写的不好,有点江郎才尽的感觉。”
“别看这个。”郦清妍把话本子从她手中抽走,换成了一封信,“这才是你该看的。”
“给我的?”聆昐好奇地把信笺壳子翻了翻,并没有马上拆开,“谁写的?”
“澹台降。”
聆昐微怔,“澹台降,是谁?”
郦清妍噗嗤一声笑出来,“换了个姓,就不认得自己的救命恩人了?要是让他知道,该多伤心呐。”一句话说的摇头晃脑的。
“澹台此姓不常见,是齐国皇族姓氏,难道白降他是……”
“猜对了,昐儿真聪明!”
“……”我并没有开始猜啊!
“为了能待在你身边,特地乔装改扮进王府做药童,情深至此,感动不感动?”
“那他为什么又突然跑了?”
“这不是被手下捉回去了么。”郦清妍指了指信,“答案都在里面,你自己看。”
聆昐这才将信拆开,飞快看完。郦清妍问,“什么感想?我该如何回信?”
“信是写给你的,就是不希望我知道,你这样把人给卖了,真坏。”颇为不满,“明明中意的人是我,却不把信直接写给我,不是胆小就是心不诚。”吸了吸鼻子,又有些怅然,“而且,我的身子变成这个样子,还要娶我,眼光也不怎么样。”
“你的身子怎么了?”郦清妍说的生气,“有我在,那些疤还能永远留在你身上吗?想要娶到这样好的昐儿,还要看他澹台降给不给得起聘礼。”
聆昐怔怔地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生气,原来你竟也是会生气的人。”
“这是第一回,先放过你,下次再说自己怎样,看我怎么治你。”说到此处,突然笑了一下,“我知道怎么回复澹台降了。”
“写些什么?”聆昐见她的样子狡黠,颇为好奇。
“暂时不告诉你。”郦清妍狡猾一笑,转而问她,“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他没有?”
“什么话都是空的,他有那个本事,来娶我就是,就看他娶不得走了。”
“姑娘家家的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聆昐扑过来和郦清妍扭成一团,“到底是谁先开头说这样的话的?现在倒说教起我来,真是两天不整治你,就被母亲宠得要上房揭瓦了。”
郦清妍一边笑一边告饶,“好姐姐,好昐儿,饶过我,以后全和你吟诗作对,再不造次。”
聆昐又好气又好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性子的?”
郦清妍笑着问,“我现在什么性子?”
聆昐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算计人的时候像狐狸,譬如刚刚说给那个讨厌鬼回信的时候就和白狐精一样,貌美却有毒。和母亲说起政事时又是另一个模样,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像个胸怀天下志在四方的男人,还颇有几分尊者气势。至于在你那几个姐妹面前,又温温婉婉,乖乖巧巧,简直不能更听话。”
“原来我这么厉害?我从未发现。”郦清妍半开玩笑道。
玉笋一样的手指捏着郦清妍的腮帮,没有太使力,不会弄疼对方。“妍儿,你有这么多面,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郦清妍看着她的眼睛,“哪一个都是真的我。”
从未如此真实过,如此斗志昂扬,如此意气风发,为终于能把所有的才能用到为了自己福利的事情上,为今日总算在大格局上改变了前世世事的走向,为自己的第一份成功。未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人要面对,第一步的成功是对自己最大的激励,给她想要完全改变自己命运带来无限希望。
郦清妍没歇在落晚居,给聆昐看了信,商议了怎么给澹台降回复,又坐着马车回郡主府去了。温阑说她这样来回奔波未免太辛苦,聆昐也是满脸的不高兴。郦清妍无奈道,“我也不想这样着急地来了又走,只是府上人来报说献王世子殿下已经到郡主府了,若是我这个主人不在,岂不是更让献王难堪?”
献王一事聆昐也是知道的,咬唇替郦清妍苦恼,“慕容玑还真的去啊,平时也没见他这么听话。”
“这可是圣旨,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抗旨不遵。只是郡主府怕是有很长时间不得安宁了。”
温阑像安慰又不像安慰地说,“你怕他做什么,一个小孩子,你现在名分上还是他姑姑,肥着胆子,只管好好教育他,有什么事我来顶着。”
聆昐叹气,“母亲之前只一昧纵容我,现在又一昧纵容妍儿,您就继续宠吧,宠成永安那个性子,闹得所有人都得不了安生。”
“现在也不见她有多安分守己。”温阑说的意味深长,眼睛中的宠溺越发浓郁了。
“女儿不多耽搁了,母亲昐儿早些歇息吧。”
聆昐站起来,“要不我跟着你过去,给你壮胆,慕容玑要是乱来,你不敢教训,我却是不怕的。”说的跃跃欲试,都要捋袖子了准备干一架了。
温阑大笑,拉住她,“我还不知道你?和小玑一起,不是斗嘴就是打架,一点长辈的样子也没有。你要是过去,妍儿今夜别想睡了。”
聆昐陪着温阑继续说笑,郦清妍不再多留,辞了出来,出府的车停在落晚居外宽阔的石板路上,隔了二十来步的地方,一颗粗壮的梨树下,立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等了很久的样子。
郦清妍微一抬手,止了身后跟着的丫头护卫的脚步,“我过去和他说句话,你们在马车边等着罢。”
“小姐……”拾叶有些担忧,想要跟着。
“无妨,隔得不远,而且六公子又不是坏人,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拍了拍拾叶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往聆晔处走去。
“六公子等了许久吧?夜晚风大,怎的不直接去郡主府?”
“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我关系不简单?是你说的莫要将合作一事说出去吧,光明正大的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