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裴羡一时百感交集,坚毅沉敛的面庞很是动容,“孩子,你同我南临王府真是命定的缘分。当年情况紧急,我因要赶来威武城,便让一个校尉先行护送你回家,想着等稳当之后再详细问询你的名姓,可是未料那校尉送完你回来之后就战死沙场,我便失了你的下落。不想兜兜转转,我们竟成了一家人……”
还有话他不便在这里说出来,但是她却看懂了他眼里的歉意。
☆、雨过天青
“师叔,我也觉得用血引是个可行之法,你们看,这些日子我都和那些病患待在一起,有好几个大夫都被传染了但是我没有,而且患病之人里没有一个是当年得过瘟疫的。究竟行不行,试了就知道。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崔琰向着迷亭道。
“唉——”迷亭倒是越来越为难的样子,这个法子是他想出来的,到时候他师兄若是知道了一定又是一场风波,“上一次因为你我师兄差点就要永远不见我了,这次又是因为你……我看啊我注定是要被他扫地出门了……”
“师叔放心,不是有我和师兄呢么?”崔琰微微笑道。
迷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的脸瞬间舒展开来,向着白苏道:“走,开始,那么多人等着救命呢!”
就在这时,大家都将目光投向角落阴影里的裴川,不敢出声。正准备走的迷亭和白苏也停住了脚步,迟疑地看着崔琰。
只听她平静地道:“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
赵浔上前拉着她的手,怜惜地抚着她脸颊的红疙瘩,“辛苦你了。”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最后看了一眼裴川便走了出去。
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紧跟着轰隆隆而来,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不过一会,军衙四处就积了水。
屋内,白苏默默备好一切,定了定心神,向着躺在床上的崔琰道:“准备好了?”
“开始吧。”崔琰淡淡地道,将手向床沿边伸了伸。
一旁的裴川僵直着身子,他本不想亲眼看着她受这样的罪,但是又怎么能让她独自遭罪?所以最终还是跟着她来了。
白苏拿起一把锋利的短刀,轻轻划开她的手腕,鲜血瞬间汩汩而出。
裴川在白苏下刀的那一刹那扭过头去,紧咬着牙,望着外面一道亮似一道的闪电,觉得此刻的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慢得令人窒息。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白苏开口,像是的了特赦令一般。回头看时,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白苏端着琉璃碗起身离开。
他刻意避开目光,不敢去看那色泽清润的琉璃碗,不敢知道她被放了多少血。
“感觉怎么样?”他柔声问。
“我没事,长宁,你陪我说会话吧。自你回来,一切都乱糟糟的,我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呢。”她觉得全身无力,所以声音很轻。
“好。”
大雨如注,偶尔刮来的风像是个冒失的孩子用力拍打着门窗。屋内笑语连连,二人尽享这难得的闲静时光。
期间,有侍者来报告说血引之法起了效,但是这次会不会复发还得等几个时辰才能知道。
到了夜半时分,雨声渐小,崔琰不知何时睡着了,裴川则还在等消息,他怕的是若是病情反复,以她的性子,定要放出更多的血来再试。
有人敲门!他一个激灵,心突然就提到了嗓子眼。
来人是白苏,“可以放心了,没有一个病情反复的,这些人都愿意放出自己的血救旁人,医馆已经开始忙起来了。她情况如何?”他笑道,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睡着了。”他悬着心终于落了地。
白苏又给她检查了下伤口,顺便把了脉,不禁愣了下,道:“还算稳定,近日还是要注意不要让她太劳累了,毕竟才不到两个月身孕,最是要小心的时候。”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白苏,“你、你说什么?”
“你们难道还不知道?”
他愣在那,全然没有听见白苏在说什么,只是万分无措地看向她。
“你要当爹了。”白苏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还不知道,“也难怪,她向来是不关注自己的。她常说,医者不自医……”
见他依旧没有反应,白苏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出了门。
过了许久,他才从震惊中醒过来,绵绵的喜悦占了满心。接着,他悄声在她身侧躺下,望着她的睡颜轻轻地道:“阿琰,我们有孩子了……”
崔琰觉得自己许久都没睡得这么踏实过,醒来时屋里没有人,窗户纸被阳光照得透亮,看样子已经到了午时。
她坐起身子,摇了摇还有些昏沉的头,看见桌上摆着饭菜,顿时觉得的确是有些饿了。
门开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炙热的阳光,他端着盘子走进来,“醒了。”他笑道。
“医馆情况如何?”
“那个方法很有效,医馆自有他们在忙。倒是你,别光顾着别人,也该多照顾照顾自己……”他无奈地道。
“我不是挺好的?”她下了床,胡乱地将头发挽起,不甚服气地望着他。
他走到她身侧,抓起她的右手搭在左手的脉搏上。她起先还很疑惑地望向他,不过一会脸上就露出震惊的神色,似是不信,认认真真地又把了一次脉。
“我……我们……”她不由地将手放在小腹上,欣喜地望着他。
“如何?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夫。”他揶揄道。
她脸上腾起红云,小声咕哝着,“医者不自医么。”
铁匠铺里,乌金正躺在床上饱受着伤痛的折磨,天气炎热,他伤口的情况很不好。如今出不去城,大夫找不到,药材又很紧缺,再这样下去,恐怕他的命就要折在威武城了。
最让他愤怒的是刚刚下属来报,裴川他们已经找到了有效的医治之法。他办砸了这里的事情,回去该如何向他父王交待?
这一次,他是实实在在输在了一介女流的手里……
“主上!主上!”跛足匠人焦急地一拐一拐走进来,还不断地朝身后看,脸上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乌金刚要训斥他,却见裴川紧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你是来杀我的?”乌金脸上毫无惧色,虽然被重伤,说话依旧中气十足。
“杀你?”裴川冷哼,想起崔琰颈间的勒痕,心中不免腾起一股火,他强压着愤怒,“若真要杀你,你以为你昨日能逃得了?”
“那你来干什么?”
“威武城的瘟疫一定不是你们的目的,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裴川问。
“呵……呵……”乌金连连冷笑,阴鸷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看来南临世子不光无能,还很幼稚,竟直接跑来问我想干什么。呵……咳咳……”
裴川连同身后的无回对于他的嘲讽都无动于衷,冷眼看着他猛咳,待他喘息平复后,裴川才淡淡地道:“现在,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我此番前来为的是和你做一场交易。”
“交易?”
裴川微微侧身,无回便上前将手中的一张字条递给乌金,乌金看完之后登时脸色大变,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裴川,便低头不语。
“如何?你若是想要,我还可以给你更多,多到足以助你扳倒他。”
“你想挑拨我们兄弟?”
裴川微微勾唇,冷笑着:“兄弟?自古以来好像还从未出现过兄弟和睦的天子家门。况且,若你一心辅佐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给他使绊子?”
“你……”乌金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惭色。
“你父王一共十一个儿子,你排行第八,表面上看将来怎么也轮不到你登上王位,但是你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你母亲出身戎狄最强大的部落,而大王子的母亲是大支人。虽然这次大支助你父王重返戎狄,可是大支和戎狄毕竟世代为敌,你父王认可他,戎狄二十八个部族能认他?这也是你一直以来没放弃同他争高低的底气。我说得可对?”
“知己知彼,呵,我今天总算知道你比别人强在哪里。”乌金目视前方,他们这才第二次见面,在他对裴川的了解还停留在传言的时候,裴川却早就将他摸了个遍,“可惜,我没有同你交易的筹码,父王没有告诉我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只是让我来威武城制造瘟疫,说是要让北境尽可能混乱。”他面上露出郁郁之色,显然对于自己被排除在最终计划之外感到不满。
裴川面无波澜,看起来并不感到十分失望。
“不过,我知道大王兄在我们入主王庭后不久就去了你们的京城,应该与此事相关。”乌金想了下道。
裴川点了下头,淡淡地道:“这就足够了。”
说着,他自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向乌金扔去,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虽然受了重伤,乌金还是稳稳地接住了那瓷瓶。他打开木塞闻了闻,便知这定是出自崔琰之手的药,想也没想便要往伤口上倒。
“主上……只怕……”跛足匠人担忧地上前制止。
“无妨,我信他。”
从打铁铺子出来,裴川便让无回先行回去。早先崔琰忽然说想吃蜜汁藕,他得给她找去。
回到军衙,崔琰见他真的给她带了蜜汁藕回来,不禁道:“不过随口说说,何必费事去找?”
他笑了笑,见她胃口很好,心中很是满足,接着就和她说起了去见乌金的事。
“他将来……有什么特别的吗?”她心中一直存有疑惑,他为何会轻易地放过他?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莫非他……”
他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他将来会成为戎狄的王。”
“所以你……”
“顺水推舟而已,也顺便卖个人情。”他伸手替她抹去嘴角的蜜汁,柔声道,“乌金虽然心狠手辣,但是还算忠勇守信之辈,最关键的是他对待我朝的态度和他的父兄截然相反,他推崇我朝的文化,坚信侵略不如共生,所以他为王的那数十年里,两国边境一直没有太大的冲突。”
直到上一世他死前那场大战……
不过一会,她就将那些甜糯的藕片全部吃完了,便提出要去医馆看看,怎奈他不让,可是知道她是闲不住的性子,想了下便道:“这样,我现在去同父王说点事,完了我陪你一起去。”
他到裴羡那时,赵浔正在和他推算着崔琰应该在什么时候生孩子,见他们父子有要事商量,便找崔琰去了。
“父王,阿琰的父母是悯国公授意吴桂找人杀了的。”他道,眼眸如寒潭,蓄满冷意。
先前他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这两日京城来的消息则印证了他的猜测。
吴桂毕竟身居高位多年,养尊处优惯了,不过稍微吓他一吓就什么都说了,还拿出了他为了以防万一而藏了多年的悯国公的密函。当年瘟疫发生之时,他也曾积极想办法应对,但是他的奏折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京中的支援和示下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悯国公的密函,悯国公让他以朝中尚未示意为由拖延各项应对行动,在知道有医者制出药方后竟让他找人杀了他们!
而这一切背后的目的竟然就是为了打乱北境各军的阵脚,让他们在对戎狄的战斗中不要赢得那么快。
“荒唐!”裴羡怒道,“堂堂悯国公,国之重臣,竟然存有这样狭隘的想法。为了一己私心弃众多北境将士于不顾!他怎么就不想想,若是再迟那么一点点,就不仅仅是多死几个人的事,那是要丢城,甚至是灭国的!”
“唉——”裴羡长叹,面露哀色。说到底,悯国公针对的还是他南临王府,知道战争必赢,却又不想他们赢得那么容易。“没想到琰儿的爹娘也是因我南临王府而死……我们欠她的真是太多了……”
☆、京中暗流
“父王,我要替阿琰的爹娘报仇。”裴川坚定地道。
“这件事你告诉她了?”
“还没有,若是让她知道这事背后竟是悯国公,她是不会让我去冒这个险的。”裴川道。
裴羡面露愧色地点着头,“无论如何,我南临王府一定要给她一个交待。对了,你去见乌金,有没有什么收获?”
说到这里,裴川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父王,我怀疑京中有人心怀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