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02节
玻璃制作中有一道重要的工序,就是已经用烂了的酸洗。
实验室级的硫酸和盐酸都能够制备,通过它们,可以去掉石英砂上包裹的亚铁化合物。
这方法可以减少玻璃烧成中的绿色。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那就还需要用着色剂进行调整。
绿色和黄色配比之后,能够得到视觉意义上的无色玻璃。
着色剂不用苏油操心,如今大宋琉璃灯制作技术非常成熟。《武陵旧事》记载:“灯之品极多,每以‘苏灯’为最,圈片大者经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俨然著色便面也……”
“……近岁新安所进益奇,虽圈骨悉皆琉璃所为,号‘无骨灯’。”
“……禁中尝令作琉璃灯山,其高五丈……殿上铺连五色琉璃阁……小窗间垂小水晶帘,流苏宝带,交映璀璨。中设御座,恍然如在广寒清虚府中也。”
史家瓷坊的瓷釉配方,加上石家利用关系从汴京搞来的琉璃着色配方,足够苏油弄出各色玻璃了。
他比大宋人强一点的,其实就是炉温的提高,玻璃材料配方的明确,芒硝澄清剂的使用,以及后期的热处理工艺而已。
因此在等待阿囤弥到来的几天里,苏油便在可龙里鼓捣这个。
不过他搞玻璃的主要目的是科研,利用黄色着色剂,主要是锰化合物进行调整,然后用铁管沾着在模具中吹制,再用蘸水的铁片切割,用酒精喷灯将切口烧光滑,搞出来不少玻璃试管,滴管,烧瓶,冷凝管,量杯,浓度计等化学实验室装备。
为了让自己的炒茶逼格高大上,他还压了一些三件套盖碗茶具。
这些东西是在陶煤组的帮助下弄出来的,茶具一出来,小七哥兴奋得都差点尿了,立即用开水给自己无所不能的小少爷冲上一杯,想要狠狠地拍上一回马屁。
然后马屁自己就炸了,一套盖碗茶具瞬间给开水烫得四分五裂。
张麒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把就软在了地上。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要是铁了心的主家,告到官府去,小七童鞋流放到海南岛,啊不,现在叫澹耳,那都是打了个路程上的七折优惠,因为大宋实在是没有更远的地方了。
苏油赶紧将张麒扶起来,上下检查:“小七哥你烫到没?不用紧张,这东西碎了回炉重新熔过就是,还差了一道工序,因此易炸,以后操作要小心一些。”
张麒这才魂魄归位,顿时眼泪鼻涕喷了满脸:“吓死小七了小少爷啊……呜呜呜……只怕是卖了我都赔不上啊……”
这娃这时才知道哭,刚才那是吓得连泪腺都合上了!
流程继续,其实玻璃防炸还需要一个热处理工艺,和铁器处理类似,加热后放入石棉贴里的保温炉中,慢慢降低火力和温度,使其产生一定温度范围内的应力。
在热处理这段时间里,苏油便指导陶煤组制作玻璃珠子,试验玻璃着色。
这个就又简单又好玩了,玻璃融化后拿钢棒蘸出来,在半球形磨具上滚成珠子,用镊子截断两边后,将珠子褪出来,放到另一个半球形模具上,用喷灯喷化孔道口子,用细圆锥形的钢棒阔出进线的喇叭口即可。
这些只是最基本的手法,以后随着模具的增加,张麒他们手法的熟练和改善,还能做出很多很多的玻璃制品来。
比如水晶球,玻璃瓶,杯盘碗盏,玻璃镜子……
这些是后话了,当晚苏油便在方知味给阿囤弥和范先生一行人接风,等待二林部大船的到来。
次日清晨,大船到了,又是一船货物需要清空。
二林部的东西很抢手,瞩远楼一层交易大厅里,各路商人过来和范先生亲切握手。
握手还不让别人看到,大家在袖笼里边基情满满地摸手指头,然后暧昧地相视一笑,成交!
苏油本来还跟着过来看热闹,见到一群白胡子老头这么辣眼睛胡搞,差点没当场吐了。扭头就走,去北极院给小天师和薇儿寄东西去!
薇儿这小丫头最近有些古怪,东西坏得很快,不过也没见寄回来,只让苏油寄新的过去。
而且好像啥都喜欢,瓷器,铜器,小刀,音乐盒子,各种吃的玩的,简直就是一个喂不饱的小貔貅。
不过这些东西在苏油眼里也不值几个钱,只要薇儿喜欢就给呗,所以每次都是很大一包。
因此这次除了各种实验器材,又多了一套玻璃茶具,一串小玻璃珠串。
此次出访很重要,涉及到石家的产业转移计划,因此好处要备足。
除了石家的各种工具,还有新式锯床,手工冲压机,脚踏式工作平台,以及一台巨大的车床。
不过不用想多了,最新式的加工铁质工件的车床不用想,这个车床,主要是给二林部加工木器用的。
据阿囤弥所说,周边吐蕃人,羌人,都非常喜欢用木碗,用木碗换他们的牛马,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陈慥
又搅扰了一天,大船总算是上完货,终于可以出发。
程文应等人都来码头上相送,还送来不少东西,谆谆告诫石通把苏油照顾好。
苏油同大家告别,身边除了李拴住,还站着两个白衣“侠士”。
巢谷巢元修,陈慥陈季常。
巢谷约莫二十六七岁,父亲本是乡村教师,这娃幼传父学,虽朴而博,天生的大力气。
跑去京城考了一次进士,没考上,却开了眼界,见到了武举心里喜欢得不行,于是回来又改学武艺,天天骑马射箭。
要练武,满眉山再没有比石家庄子更好的地方,因此这娃也常常在那边出入,和大石头是好朋友。
听闻石通要去羁縻州,巢谷放心不下,自带饭盒跑来当保镖,端是古道热肠。
陈慥则刚好十六七岁,风华正茂好年纪,是苏油的同学。
他爹是陈希亮,也是眉山出去的官员,出身世代功勋之家,家中在大宋各地又有产业,是个不差钱的主。
这娃中了史记游侠列传的毒,仰慕汉代朱家、郭解的为人,每以游侠自诩。眉山城里的青皮光棍都尊奉他,和三江河帮那群糙爷们儿也是酒肉之交。
他家伯父见这小子实在不像话,一封信告到他爹那里,陈希亮勃然大怒,给老子滚去学宫读书!
于是陈慥就成了龙老头最不喜欢那种学生,请托之辈。
不过苏油喜欢他,大羊牯啊!
开学第一天,这娃听说苏小神童和石家铁匠铺掌柜交情好,过来大咧咧坐下,开口第一句就是:“听闻西军小种有一把宝剑,可以弯折起来收进匣内,取出来便能弹得笔直,你搞得出来不?”
苏油都要笑尿了,弹簧软钢在别人看来神秘非常,在他眼里就是低碳钢加个后期热处理而已,装模作样沉吟一阵:“收进匣内算个屁。给我千贯,我给你弄一把能当腰带用的!”
苏油现在账面上日进斗金,可是都是嫂嫂管着,平日里不愁吃不愁穿,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每月却只有几十贯供奉收入当作零花。还要时常给土地庙的孩子们买这买那,加上大量实验材料的耗用,偶尔也感到手紧,因此决定赚这一波。
陈慥当即一拱手:“君子一言!”
苏油也假模假样一拱手,满脸江湖气:“快马一鞭!”
第二天,苏油便带着软剑来了,剑长四尺有余,形制与目前所见的剑迥异,细薄而长,除了剑装还是中式,剑身其实是仿造西班牙长剑款式做的。
重量轻巧,只有三斤,分体式铸造,中间是弹性极好的低碳钢,周围是一圈中碳钢,用的还是传统工艺马齿嵌。
钢质好,手艺好,加工工具换代升级,就是这么任性这么快。
一般的软剑用的是低碳钢,硬度不行。而这把剑钢质却不错。
除了工艺,其实还跟款式有很大的关系,因此真的可以地作为腰带,还兼顾了实用。
用的是宋代常用的宝带款式,腰带扣好后,锁眼在背后,身体左右会分别向侧前上方伸出一个飞翅。
一边是柄,一边是鞘尖的包头,做得对称,不明真相的人见到,只会认为是一条款式特别的腰带。
解剑的手法非常特殊,先抓着两个飞翅,收腰拉紧,后背位置上锁栓脱出来,剑鞘解锁。
然后松开左手,长剑围着腰身猛然弹直,接着在右手中从身后甩了半个圈转到身前,皮鞘落入左边身侧早准备好的手掌之中。
陈慥根据苏油的指点试了几次,终于把这超级拉风的动作搞定,右手松柄旋转,从反手握剑转成正手,同时鞘交左手,接着按动绷簧,拔剑削出,一下将桌上笔筒连里边的毛笔削成两段。
同学们轰然叫好:“厉害厉害!绝世神剑!”
苏油都快要憋不住了,这么花哨的出剑动作,真上了战场屁用没有,一套耍完,早被砍死一百次了。
所以这把剑只有一个唯一的用途——花式装逼。
陈大侠对这把剑非常不满意:“剑装怕是太素了喂——”
苏油面不改色:“这仅仅是粗装,要好看,再加五百贯,包君满意。”
现在这把黄白铜螭虎飞翅,亮银海水江龙腰扣,犀牛皮鞘,腰扣两侧还各有四枚白玉环装饰的华丽长剑,就系在陈慥的腰间。
里边的长剑被打磨成了镜面,完全可以给大侠当镜子用。
护手是镂空的,为了腰带美观又做得很小,实战时怕是挡不住对手两下劈砍。
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护手里边安置有一个簧片,拔剑的时候会被绷簧拨动,声音清越响亮,直如龙吟渭水凤集岐山,当真惊闻炫目!
同学们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这把宝剑,直娘贼的自带舞台式花哨拔剑术,外加声光效果加成,用来给大侠装逼亮相,真的好拉风喔……
分钱的那晚上,石通一边蘸着唾沫点数盐钞一边摇头赞叹:“师父就是师父,三年不开张,开张值三年!这心黑的赛过锅烟墨了都!”
……
陈慥现在两手就放在自己身侧的螭虎上,相当的有派头:“明润,孤身入蛮邦,如此壮行,岂能不呼我同往?!”
他身后的阿囤弥立马脸就黑了,你才蛮邦,你全家都蛮邦!
苏油也是一脸黑线,老子是去度假的好不好?!
赶紧打圆场,拱手说道:“季常大哥,此语有些差池,羁縻州也是我大宋国境,州内百姓,也是我子民。就如那侬智高,乃是叛国而不是入侵,此节断要分清楚了。”
陈慥大大咧咧:“无论怎么说,总是与我内地风土迥异。”
苏油决定继续惯着他,万一生意还有二回呢:“那是,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读千卷书行万里路,我们汉人,岂能被区区城池局限。此行少了陈大哥,必定会少了许多意趣,也少了高人保护。是小弟失计了。”
这下挠到陈慥痒处了,他就喜欢自称汉人而不是宋人,不由得哈哈大笑:“今日我们便效班大侠那般,乘长风破万里浪!”
苏油转头看了看平静的玻璃江,有些摸不着头脑,浪不浪的先不说,可我苏明润孤陋寡闻,哪位才是班大侠?
陈慥一副你书读得少我不怪你的神情:“班超啊,投笔从戎,远赴绝域建功立业,那才是丈夫所为!”
班定远是大侠,我怕司马迁掀开棺材板儿跳出来打你哟!
再说了愿乘长风破万里浪,那是南朝刘宋宗悫宗元干好不好?!
阿囤弥脸色又难看了,你这鬼书生才绝域!你全家都绝育!
轻咳一声,冷着脸说道:“请让让,我要上船。”
陈慥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上船上船。”
一番闹剧之后,大船终于解缆南下了。
旅途沿着玻璃江往下,出了江口进入岷江,大帆不用打开,一路顺流向下游驶去,快逾奔马。
陈慥和苏油站立在船头,批襟当风,壮怀激烈,一个瞎吹一个瞎捧,听得其他人都快吐了,齐齐躲在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