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渗透衣裳，纪航成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热，血液里的那股子暴躁渐渐地隐退。
    门口的保镖很有眼力劲地把门带上，阻隔了门外那些看热闹的人，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纪航成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接着取而代之的便是排山倒海而来的难过。
    他转过身，将颜子期紧紧拥在怀里，“我好难过，那是我妈！！！”
    颜子期把下巴垫在纪航成肩膀上，她的手轻轻地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来回移动。
    “我知道，纪航成，我理解，可是眼下你真的不能回去。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可能就是故意为了引你出来，如果...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爸妈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们才刚刚在一起，我真的不想你有任何事。”
    这是颜子期的心里话。
    自从纪航成把他出车祸的事以及为什么要隐姓埋名生活的事告诉颜子期后，她就觉得每天都会莫名的担心，以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这个和平的年代，竟然还会有买凶杀人那么阴暗的事存在。
    “...”
    温热的液体顺着颜子期的脖颈流进她的衣领，她知道那是纪航成的眼泪，也是他最不愿意示人的脆弱。
    “好了，别难过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这样才能对的起你的爸妈，对的起他们曾用生命保护过你。纪航成，你要努力去把自己应该做以及想做的事都做完，也许到了那天，所有的阴霾就都驱散了。你要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奇迹，说不定哪天你妈妈就醒来了，真的，你比我好，至少她还在你身边，不像我，我想我爸的时候只能抱着他的照片哭。”
    颜子期不是故意说到颜成化，她只是有感而发，想安慰纪航成，却没想，她的这个无意识将他的情绪直接推向了又一个高点。
    “对不起，颜子期，真的对不起。”
    以前纪航成不知道自己的亲人被人伤害是什么滋味，所以那时候他可以放过任初安，甚至包庇她的罪行，让她不用对颜成化的死负责。
    现在这事轮到他头上了，他才明白原来这种滋味真是让人生不如死。
    “颜子期，我是混蛋，我他妈的就是个人渣！我不是人！”
    真的，纪航成觉得自己太妈的不是人了，那样伤害颜子期，到头来她却不计前嫌的和他在一起，越想这心里就被愧疚填塞的满满的。
    纪航成松开颜子期，二话不说朝着自己脸下手就是两记重重的耳光！
    啪——
    “你干嘛！纪航成你干什么！”
    颜子期心疼地抓住纪航成的手，“我说了，都过去了，不要再活在过去的错误里好不好，纪航成，你答应我要给我新生活的，是吧！”
    “嗯！是的，我会给你新生活，我一定！”
    浑浑噩噩近三十年，纪航成觉得直到遇见颜子期，他才活出点人养出来！
    人这一辈子，其实想想不就是遇见一个人，然后想和他和她一起做个美梦。
    以前颜子期爱纪航成轰轰烈烈，纪航成绿颜子期随随便便，现在经历了一番人间挫折与磨难之后，两个人都成长了，这样的他们才是最好的状态，才能相爱到白头。
    “过段时间我们就回申城吧，纪航成，回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陪着你！”
    “好。”
    *
    董莉的事纪航成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纪小凡，他觉得除了那个垃圾，再没有人会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了。
    那天晚上，纪航成给纪盛年打了一个电话。
    刚开始他们聊的都是董莉的近况。
    “我妈怎么样了。”
    “嗯，还不错，就是...就是老躺着。”
    这是什么话，纪航成听着就来气，怒火往上直冒，“这他妈的说的是什么话！”
    老躺着！！！
    他倒是想让他妈站起来啊，可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成成，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措辞不当，最近我真的太累了，一大堆的事压我喘不过气！”
    纪盛年毕竟也是年过半百了，他真的抽不出那么多的精力了。
    “所以，我就问你，这事你准备这么办？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事是连小凡那个垃圾搞得鬼！”
    纪航成从来不承认这个弟弟，所以他绝对不会叫他“纪小凡”！
    “...”
    听筒里传来纪盛年的唉叹声，只听他有些力不从心地说道：“成成，这事我一开始也想过是小凡，可是我让人去查了，真的和他没有一点关系，那两个工人也认罪了，所以，这...这也许真的就是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这怎么可能是意外，这种错误是很低级的，根本就没有发生的概率可言，除非是人为！”
    纪航成从来就不相信董莉出事是意外，他觉得很有可能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和自己车祸就是同一个人！
    “成成，这事爸爸觉得真的不是小凡所为，是，他确实做错过事，但是也许他改了呢，他事你弟弟，你们兄弟俩不该闹成这样的。”
    上次设计图纸被盗，纪小凡被纪盛年查出来，当时他确实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望。
    但是通过后面的观察，纪小凡真的改了，所以纪盛年就开始相信，也许那些坏事，包括纪氏折损的事都和他无关了。
    纪盛年也真的是来糊涂了，老狐狸又怎样，没有谁能逃过年龄的摧残，即便他再厉害，那也有触及不到的短板！
    啪——
    纪航成这回也不和纪盛年啰嗦了，他直接将手机扔出窗外。
    申城那边，纪盛年还在一个劲的说：“喂，喂，成成？”
    “爸爸。”
    就在这时，纪小凡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纪盛年看了他一眼，问：“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其实是怕纪小凡听到刚才他和纪航成的对话。
    “之前到的，见您在打电话，我怕打扰，便下去给您买了晚餐，爸爸，你最近总是守在医院，我挺担心您的身体。”
    曝露在阳光下的纪小凡，永远都是一副乖乖小孩的样子。
    没有人看穿他的画皮，也没有知道这样乖巧的人，竟然身体里镶嵌着一颗黑色的心肝！
    闻言，纪盛年脸上的警惕之色慢慢地缓和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不应该那样怀疑纪小凡，“对不起，小凡，爸爸只是有点累。”
    “嗯嗯，我知道爸爸，要不今晚就我留下来照看妈妈吧，您回去休息。”
    这...
    纪盛年本想拒绝，可想想最近自己的身体，那真叫每况愈下，再想想纪氏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这警惕的心就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思索片刻，他点点头，“那好，辛苦你了。”
    “没事，我可以的！”
    纪盛年想，反正病房有监控，这里又是医院，哪怕纪小凡是想做什么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后来他就很放心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打开手机，在监控视频里，他看到纪小凡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董莉，又是给她擦脸，又是喂水，甚至还肯洗脚。
    说真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再说这还是他的孩子，怎么可能铁石心肠的起来呢。
    看了半个小时，纪盛年关掉视频，整个人疲惫地斜靠在真皮靠垫上沉沉睡去。
    *
    纪小凡会不知道病房里有摄像头，这事他早就知道了，而且他也料到纪盛年离开医院一定会先看摄像头的，于是他便规矩本分地扮演起了好好儿子。
    可是监控也有它看不到的地方，比如现在，纪小凡坐在病床边，他用自己的背挡住了董莉的脸，那意味着只要他不搞大动作，摄像头是没有办法记录下来的。
    董莉现在还无法自主喝水，所以护士就会要求每隔几个小时让家属拿棉签帮她润润干涩的嘴唇。
    纪小凡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精致的水杯，他低头往里面吐了一泡口水，然后拿过棉签搅拌了几下，接着便送到董莉面前。
    “死老太婆，你不睁眼吗？你不看看我是怎么伺候你的吗？嗯？”
    纪小凡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骇人的狠厉之色，他把棉签伸进了董莉的鼻孔里来回翻搅！
    每搅一下，他手中的力道就重了几分，直至董莉的鼻腔开始出血，他才罢休！
    狠，真的太狠了。
    纪小凡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人，可是没办法，他就是觉得这样有快感。
    想到往日趾高气昂的贵妇，现在变成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就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呵，你不是说我妈死的好？行，那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纪小凡说着便将整根棉签塞进了董莉的鼻孔，那场面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鼻腔被棉签捅伤出血不是什么很引起人注意的伤口，毕竟它在里面，所以纪小凡根本就不担心自己的行为被人知道。
    其实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每一天，纪小凡想他都会变着法的去折磨董莉。
    *
    下半夜，护工来守夜，纪小凡便准备从医院离开，到地下停车库的时候，他听到隔壁传来一阵争吵声。
    “施璟宇，你到底是不是人，绵绵她发烧了，你放手，我要带她去看病！”
    绵绵？
    纪小凡一听“绵绵”两个字，耳朵就竖起来了。
    再一看，确实不远处的两人里，有一个人是陆绾。
    “不放，陆绾，现在知道急了，你怎么不想想以前我是怎么对你们母女的。那时候半夜都是我抱着来医院，什么事都是我操心，现在我偏不允许！”
    “施璟宇，你这个畜生，你看看绵绵这都烧成什么样了！”
    纪小凡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朝他们走了过去。
    “放手！”
    纪小凡二话不说就从施璟宇手里抢过绵绵，“畜生！”
    “你是谁！我们的事不需要你管！”
    直到现在，纪小凡的身份都没有几个人知道，通晓他是纪氏二公子的也就是内部的人，所以施璟宇并没有认出他。
    “我是陆绾的弟弟，我告诉你这事我看不下去！”
    纪小凡这回挺男人的，抱着绵绵就离开了。
    施璟宇正要追上去，陆绾就拦在他面前。
    “站住，施璟宇，如果你不想我现在死在你面前，就别跟着我！”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许是施璟宇真的踩到了陆绾的底线，又或是纪小凡的出现给了她底气，总之就是这一回她并没有如他的愿！
    陆绾说完这句话便抬腿迈步朝纪小凡追去。
    他们很快去了急诊科，挂了号。
    “孩子都烧成这样了，你们小夫妻怎么也不着急？看看，这都41了！血指标这么多项不正常，赶紧给孩子去办理住院，马上安排输液！”
    内科医生直接把纪小凡和陆绾都数落了一遍，说完还要补一句，“再晚来一步，有你们后悔的！”
    闻言，陆绾双腿一软，要不是纪小凡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她，趴是就这么直接坐在了地上。
    “绾绾姐，别担心，有我在！”
    纪小凡说完就走出诊室，他给绵绵办理了住院手续，又找了关系安排了医生，很快就输上液了。
    病房里，陆绾坐在床边，握着绵绵的没有扎针的那只手默默地掉眼泪。
    “绾绾姐，你别难过了，刚才护士来过了，她说绵绵退烧了呀。”
    纪小凡伸手递了一瓶矿泉水给陆绾。
    “谢谢你，小凡，如果今晚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绾接过水，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没事，不过绾绾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人，他为什么要阻止你带绵绵来看病？他是谁？”
    纪小凡满脸诚恳地看着陆绾，表面上看上去他是关心，其实他是一步一步地在接近她，试图挖开她的秘密，以便寻找到可趁之机。
    “...”
    陆绾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她不会像祥林嫂那样逢人就把自己的伤疤挖出来给别人看。
    “没事。”
    纪小凡神色微变，随即说道：“绾绾姐，不管你怎么想，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绵绵是纪航成的骨肉，这个事你打算瞒一辈子吗？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很自私？如果以后绵绵长大了你又要怎么和她解释。”
    “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也是在没有爸爸的环境里长大的，每次出去看到别人有爸爸妈妈我就特别羡慕，真的，我就在想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呢，我好想要爸爸啊，不骗你，很多个夜里我都躲起来偷偷哭。后来上学了，即便我的妈妈很爱我，但是我仍是要承受很多的有色眼光，那些人会因为没有爸爸欺负我，骂的最多也是最难听的就是野种。”
    纪小凡说的时候眼睛里有泪花，这些话不是他杜撰的，可能有蛊惑陆绾的意思，但是其实更多的都是心里话。
    “绾绾姐，你千万不要小看童年，我现在就有阴影了，因为没有爸爸，我就觉得特别自卑，你应该也知道我的那些事吧。呵呵，算是误入歧途吧，为什么我会这样，还不是因为我没有爸爸，我妈特别忙，为了挣钱，几乎就是忽视我的心理成长，所以后来我就堕落了，如果有爸爸我应该不会这样的。所以，我不希望绵绵也变成我这样。”
    纪小凡不停地在打开陆绾的心扉，他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激陆绾，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以前不肯公开绵绵，但是现在，他碰见了，那么他就要她去面对。
    所以，纪小凡是把陆绾当枪使呢。
    “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绾绾姐，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哪怕你不争，难道你就不为绵绵考虑一下吗？没有爸爸的滋味真的很难受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纪小凡正是用这份共情慢慢地去一点一点地改变陆绾的想法。
    “绾绾姐，我真的把你当姐姐看，不然今晚我不会那样做的，还有我是绵绵的小叔叔，她也算是我的亲人了，我不想看见我的侄女变得像我这样，你记住，不论你给她多少的爱，父爱一定是你永远都弥补不了的。”
    “绾绾姐，我说了，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纪小凡觉得陆绾现在就是他手上的一张王牌，纪航成不可能永远不出现，一旦有一天他出现，那么这张王牌就一定有让他粉身碎骨的能力。
    所以，不论多困难，纪小凡想自己势必是要拿下陆绾这张王牌。
    “绾绾姐。”
    “别说了，小凡，对不起，我的心情真的很乱，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们，这份恩情我会记住的。”
    绵绵是纪航成孩子的事，陆绾真的没有对谁说过，她有她的顾虑，虽然她现在很后悔，但也不至于说理智被后悔冲散，所以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因为纪小凡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防御墙推倒。
    见陆绾态度这般坚决，纪小凡也只好暂时作罢，不过他相信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得偿所愿。
    “好，绾绾姐，我不说了，但是我希望你真心把我当成朋友或者亲人，如果你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一定要来找我哦。”
    “好，谢谢你小凡。”
    陆绾点点头，对着纪小凡勉强扯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