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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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信。”宋长平应道,手在桌面上敲了一敲,半晌后,才长叹一口气道:“可是这一回,我依然不能饶过你。绿萝,上一回我便跟你说过,此后你我各不相干。如今你回来,你于我,只是个丫鬟。有些帐,咱俩本该清一清了,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便再也没有第二次。绿萝,你去青云寨替寨里的人洗衣裳吧。”
    青云寨……绿萝倏然抬头,满脸惊恐。
    青云寨,就是宋长平曾经剿匪的地方,地处偏远,夏日里堪比火炉,日头直晒活脱一层皮,冬日里白雪覆盖,几层冬衣遮不住严寒。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寨子里的人,那些人就是被宋长平招安后剩下的,被朝廷严令驻守在山上——个个虎背熊腰,个个面目狰狞。他们恨宋长平,也恨她,若她去,只怕被活剥一层皮。
    这是让她受够活罪。
    她不要去……绿萝惊恐的摇摇。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了宋长平的衣摆求道:“大爷我不去……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奶奶……奶奶我求你。”
    大约真是昏了头,绿萝竟忘记了她最恨的便是向云欢,反倒求起她来。
    云欢微微扭过头去,只当没听见。
    宋长平挥手散了众人,独独剩下石头与云欢,却是施施然从袖中取出一小绿瓶,端放在绿萝跟前,绿萝一怔,此刻却是如石头一般定在那儿。
    “这里头是什么东西,只怕你比我还清楚,绿萝。”宋长平叹了一口长气道:“那时我莫名中蛊,我怀疑过身边所有的人,就是不曾怀疑你。我一直以为,不论你想要什么,你绝不会害我。”
    “我从未想过害你。”那个绿萝如同魔咒一般,将绿萝的神定了下来,她低了头,此刻却像抽了魂一般,兀自流泪。许久以来那绿瓶带来的梦魇压地她喘不过气来,愧疚和失望交杂着折磨着她,秘密揭开的那一刻,她反倒无比平静。
    “那年我挡刀,我心下里窃喜,我想着,这一刀,至少能让大爷你记得我一辈子。可是赵夕月出现了,她那样漂亮,如天上明月一般,我如何能比。回来路上我就在想,若是赵夕月嫁给大爷,以她的傲气,她断然不会让我嫁给大爷你……”
    两行泪顺着绿萝的脸滑落,她像是陷入回忆里,“到了半途中,突然有个人来找我,给了我那个绿瓶子,她说只要大爷吃了这个,我便能成为大爷你的妻子……那个人告诉我,这个对大爷你绝对无害的,他真的这么说。所以我才用……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是蛊毒……后来,后来大爷你成了那个样子,我每日里都想着死,可是我又想着,即便大爷你只剩下一天性命,我也陪着大爷……为什么又冒出一个向云欢呢,为什么?”
    “给你药的人是谁?”云欢越听越心惊,赶忙打断她,绿萝抬了头看她,低沉地“嚯嚯”了两声,抬手指着两人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们。宋长平,你负我!向云欢,你是个贱人,我诅咒你……”
    那话还未及出口,石头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外拖,她拼了命地挣扎,石头拦之不及,她已经砰地一声撞在门上,不偏不倚,正巧撞在门槛上,额上顿冒汩汩的鲜血,疼痛与心惊作用之下,绿萝顿时昏死过去。
    石头赶忙扶起她来,抬头问宋长平意思,宋长平不过蹙了蹙眉头,挥手道:“出府找个大夫包扎好,立时送去青云寨。同青云寨的人说好,此生此世,她不能出青云寨。”
    石头答了声是,扶着绿萝时,还听她嘴里细细碎碎地念了句“长平……”,心里头一阵惋惜和心痛,却也再顾不得她了。
    云欢当下也不在意什么青云寨,只拉着宋长平的手道:“怎么能就送走她,咱们得问个清楚啊,她分明知道是谁害的你……”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宋长平一把将她拉回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低声道:“别着急。你陪我歇一会吧。”
    云欢背对着他,听他声音里全是疲惫,生怕他老毛病又犯了,赶忙回身想要扶他,宋长平顺手搂住她抱了个满怀,温凉的唇便落在她的额上,一下两下,从眉间落至唇瓣,便再无动作。
    云欢只想着长平这人心软,怕是从小到大跟在他身边的人出卖了他,他才这般难过,只是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只能抱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他的肩膀,半晌,长平才道:“不是绿萝。”
    “嗯?”
    “我不是在难过绿萝。我只是在想,此生若不是遇见你,只怕我早就去了。那我便不能像此刻这般抱着你……”
    “嗯。”
    云欢很想告诉他,诚然如此。若不是再活一次,她同宋长平,不过是个挂名的夫妻,不曾见面便分隔阴阳。
    “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害你的么?”云欢再问。
    “我已经知道了。”宋长平低头,拉过云欢的手,缓慢而清晰地在云欢手里划下每一划,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字体。
    云欢心头一颤,宋长平已经合上她的手,道:“若不是苗玉髓提醒我,我断然不会想到她。既然知道是她,我便不能放过她。”
    他受了太多太多的苦,虽则因为这苦难,他换来了云欢一生的陪伴,可这不够。
    他是债主,如今,该是讨债的时候了。
    “欢儿,咱们一起讨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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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鱼蒙
    连日下雨,连院子里都变的清冷了许多,还不容易盼来日头,云欢叫思年搬了张贵妃榻到院子中,斜斜倚着,手中看着《酒经》,不知不觉却是乏了。正想眯会,思华来报,说是赵夕月和王素华打这个方向来了。
    云欢想起宋长平昨日的话,不觉咧了嘴,招呼思华道:“昨儿才做了些莲花酥,你去取来,顺道泡壶上好的碧螺春来。”
    思华应了声“是”,人刚走,赵夕月和王素华便踏进院中来,王素华绕着那贵妃榻走了一圈,啧啧道:“大奶奶可真会享受,也带上我享这浮生半日闲。”
    “你若是喜欢,我把这榻子送给你,让你偷一日闲也成。”云欢听这话不由一笑。
    王素华将赵夕月往云欢跟前一推,道:“夕月姐姐昨儿一夜未睡,就等着今日来与你解释。我怕若是再不说清楚事情缘由,夕月姐姐这几日都不用睡了。”
    “别胡说。”赵夕月嗔道。
    云欢看她眼下有青影,昨儿个怕真是没睡好,这厢也不点破,待思华上了茶点,亲自给赵夕月倒了茶,道:“昨日相公说,赵大小姐为人光明磊落,必定会来寻我一趟。今日果真被他说中了。”
    赵夕月的手停了一停,片刻后才道:“昨夜我一夜未睡,确实是担心昨日那丫鬟胡言乱语,伤了大奶奶你们二人和气。今日看来,却是我多虑了。”
    “我和大爷,没成亲之前他就在鬼门关绕了几圈,成亲了之后,他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句话说的好,人世间的事儿,除了生死,哪一桩算是大事?更何况,我信大爷,也信赵大小姐的为人。”云欢浅浅呷了口茶,垂了眸子望地,掩饰自己的心虚。
    说实在的,身边乍然冒出赵夕月这样花容月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对手,哪个女人能不心虚?说不在乎那都是骗人的。
    昨儿她辗转了一夜,总也睡不踏实,宋长平睡得迷迷糊糊,一侧身便把她从床边抱到了怀里,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呢喃了句,“好好睡。”,她伸手轻捏了把他的腰,确然是睡着的,没醒,一切只是习惯的动作罢了。那一刹那,她突然释然了,他的人在她的身边,他的心也在。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而今,她才是宋长平的妻子。
    “我就说大奶奶不会在意的嘛。”王素华拿了块莲花酥,吃上一口,入口即化,初时有淡淡的香甜,片刻后,从喉咙口回起一阵阵甘甜,涌上舌尖,顿时整个嘴里都充盈着莲花香,配上一口碧螺春,莲花香同碧螺春的甘苦撞在一块儿,生出另一种奇异的香来,真是让人欲罢不能,“都说好吃的人心眼儿都不会坏,大奶奶能做出这么多好吃的,又怎么能是坏人。”
    赵夕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也不管王素华这奇怪的理论从何处而来,拿了手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眼里除了吃,还能有什么!”
    “本来就是嘛。”王素华满不在乎道。
    赵夕月摇了摇头,这才对云欢道,“昨儿我也在想,该如何跟奶奶你解释。可后来一想,我这档子事儿,不过就是年少时迷恋一个人,迷恋到恨不能嫁给他,于是满天下追着他,期望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只可惜,那人一直视我入妹,从未把我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并不是我不好,而是我不是他那个对的人。他拒绝了我,我便死了心回府。如此而已。”
    轻描淡写两句话,前程过往便烟消云散了。
    云欢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候。”
    “那个姓温的?”王素华在一旁问道,赵夕月赶忙瞪了她一眼。
    云欢愣了一愣,想起前些日子外头传得风言风语,怕是王素华和赵夕月也有耳闻。王素华这一问,虽则显得心无城府了些,可是,她分明看到王素华的眼里全是期待。
    都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问话哪里是没经过大脑的。只怕是问了这句话,看她的反应——要交心,总要付出些代价的,彼此试探底线。只看你交不交底儿了。
    “对,那个姓温的。”云欢笑着应道。王素华撇了撇嘴,道:“姓什么温啊,干脆姓秦算了。单名一个兽字。”
    “你啊……”云欢忍不住笑出声来,拍了拍赵夕月的手道:“妹妹总有一日也会遇到对的人,比大爷好上一万倍。”
    赵夕月的脸立时红了,嗫嚅了片刻,低声道:“我已经遇到了那个人。”
    “啊……”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王素华,一蹦便到了赵夕月跟前,“是谁是谁?”
    “你轻点声!”赵夕月拉住她,双手又放回裙裾上扯了扯,声如蚊呐,云欢却是听仔细了,惊地起身,“王……王楚江?”
    “什么!我三哥!”王素华也是一惊。
    这王楚江同赵夕月岁数差不多,按算起来还比赵夕月小几个月。主要是,王楚江此刻并非举世闻名的才子状元,而是个颇负风流盛名的浪荡子。
    如赵夕月这般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有如天上明月的大家闺秀看上的竟然放弃了她家稳重有才的宋长平而选择了王楚江那个浪荡子!?
    云欢惊得脑子里想法都没给带停顿了,半晌一拍大腿:是了,前一世的王楚江高中状元时便是洞房花烛夜,确然传出他娶了个比自己大的娘子,世间称道二人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本是天作之合,只是王妻善妒,状元郎畏妻……云欢拿眼上下看赵夕月,怎么都看不出赵夕月善妒啊!
    空谷幽兰大战风流浪子!
    这俩人往后可有热闹看了,甚好甚好!
    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云欢心里默默鼓了鼓掌。
    那一厢王素华还未回过神来,抓着赵夕月的手,半晌舌头都捋不直,“怎么是……我三哥?他……他……”
    这话她说不出口,她那三哥,好是好,可成日里流连花丛,这……这……
    “嗯,是他。”赵夕月定了定神,“他……挺好的。”
    “挺好的就好。”云欢笑眯眯地拍了拍赵夕月的手背,笑道:“听大爷说起过,王家三哥可是腹有诗书,将来必定高中的。若是妹妹做了状元夫人,别忘了我们才好。”
    “大奶奶!”赵夕月又是一嗔,满溢着女儿的娇羞。
    王素华瞧她那样子,也弯了眼角,“好啊,夕月姐姐瞒我竟瞒得这样严实。哦,不对,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一声嫂子?”
    “素华!”赵夕月扬手要打她,嘴里道:“你这八字还没一撇,是我瞧上了你三哥,你三哥他……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啊……”王素华再次惊呆了,“哦……哦……”
    这话说到这份上,于赵夕月而言已是不易,云欢也不再追问,心里只想着,回头要跟宋长平说道说道,若是要撮合他俩,长平的心事也算是了了一桩了。
    王素华岔开话题倒是说到绿萝,云欢便把昨日的事儿又说了一遍,王素华听完,道:“将绿萝送去青云寨也好,那儿全都是男人,本就缺个洗衣的丫头。她去了,再也找不到人嚼舌根子,每日里干些杂活聊以度日,正好。我听大哥说过,青云寨的气候不好,不易居住,可是那里头的人都是真性情的汉子,绿萝去了那儿未必受多大苦。宋大爷看着是严惩了绿萝,可到底还是饶了她一分性命,她若是安心度日,在那寻个人成亲,日子未必过的不好。宋大哥到底还是心软些,只是这个绿萝这么可恨,这么处置她未免太过便宜她了。”
    赵夕月在一旁若有所思,斟酌了语句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青云寨地处偏远,女子甚少,一来是因为气候,而来却是因为那地方有个习俗,一般的女子都受不了……”
    “哦?”云欢来了兴趣。
    “嗯。我也是偶尔听兄长们谈论才知道有这么一种无耻的习俗的……不知大奶奶可曾听说过“共妻”?”
    “……”云欢一时沉默了。上一世迫不得已走南闯北时确实听说过“共妻”这种说法,行事也是多种多样,有因贫困暂时把妻子借给别人一段时间用以换取钱财,到期再把妻子接回来的,也有把老婆典当给别人,换钱救急,等将来有钱,再把老婆赎回来的,这些男人基本是把自己的老婆当做财物,可以自由买卖。
    云欢还听说,某些地方有风俗,家中几个兄弟,可以共用一个妻子的,抑或是,父亲死了,儿子续娶母亲为妻子……这些都是共妻,只是不知道青云寨上是哪种。
    见云欢点头,赵夕月继续道:“青云寨里的男人,一户几个兄弟可以只娶一个女人,爹死了,儿子可以续娶母亲……”
    “天!”王素华一声惊呼,“怎么会有这么不仁道的习俗!”
    “这习俗确实是有……说白了,就是穷,无耻。”云欢咬牙切齿,转念一想,宋长平将绿萝送到青云寨上,名义上是送上去洗衣服,实则也是羊入虎口。要么一辈子踏踏实实洗衣服,要么……就是成了共妻。
    怪不得绿萝听到青云寨三个字就打哆嗦呢。
    赵夕月又道:“宋大哥平生最恨背信弃义的人,惩治起来也从未手软。对于绿萝虽则是饶了一条命,可终究未来如何,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此时三人皆以为绿萝已然去了青云寨的路上,怎奈到了隔日,从石头那却传来消息,原来绿萝在马车上醒来,见已经离开宋府,一时悲愤。当天夜里想着法子从马车上逃跑,那天夜里正好下了大雨,看守的人追去时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绿萝失足落下了百丈悬崖,一条芳魂就此离世,竟是连尸首都无存。
    宋长平得知时,叹了口长气,也没说如何处置。到底是石头不忍,又来请示云欢,云欢思来想去,让石头给她立了个衣冠冢,也算是了了她与长平二人的生前身后事。
    绿萝的事情一出,向云锦那倒是安生不少。大约向恒宁也同苏氏严厉地叮嘱过,苏氏还专门来了一趟宋府,走时向云锦来送她,向云欢见向云锦眼圈红了一圈,不住地点头,待苏氏走远,向云锦狠狠地瞪了向云欢一眼,骂道:“爹爹让我明日便收拾东西回家,这下你可满意了!”
    “教养嬷嬷原本三日后就要离开,你有这功夫瞪我,还不如想想法子讨好讨好你的赵家小姐,你若真想做县令夫人,还得下点功夫吧!”向云欢抓住机会冷嘲热讽。
    向云锦斜了她一眼,“要你管这么多。我做不做得了县令夫人,还真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扭着腰肢儿便走了,看起来倒真是有八分把握的样子。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向云欢摇了摇头。想着好几日没和老太太说说话,遂带着思年思华带着新作的蟹黄烧麦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那一路风光甚好,思年思华跟在身边时不时娇笑,向云欢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只是走过一个抄手游廊,转弯时,斜下里突然窜出一个孩童来,直直撞在了向云欢的身上,向云欢只觉得肚子一痛,人便踉跄,思华拿着糕点避之不及,食盒子全翻了不说,还落了几个在思年的身上。
    几个人狼狈地跌做一团,向云欢慌乱之下扶住墙才稳住身子,定睛一看,那孩子,不正是宋长明这个小魔头?撞了人也不知道歉,只懂倨傲地站着,蹙着眉头望着她。
    “明哥儿这是上哪儿去,急急忙忙的!”向云欢忍不住责备道。
    哪知宋长明仍旧不做声,朝着抄手游廊四处看了看,抹了把脸便往向云欢的裙裾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低低骂道:“贱人,叫你欺负我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鱼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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