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2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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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聿松开手,在他手心中最后一缕魔气完全消散,一千年了,真正将那魔修千刀万剐,其实也弥补不了很多东西。
    他往四周看去,鬼气之余能看到空中悬浮的宝器,伸手能触摸到地面上残留的霜雪。
    过度使用鬼气的躯体在隐隐颤动,游魂的身躯在风中更加单薄,强行调动天地鬼气压迫力还在挤压他的神识,但就这样吗……不,他所求的不只是这些。他仰起头,看着四散飘泊的魔气,看着空中黯淡的宝器,看着离他最远,那把被龙包裹的妖剑。
    剑上痕迹累累,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都到这一步了……他想要的生机不止是如此,他想要更多,他还想得到更多。
    山阶风雪累累,雪层覆盖了一步一个的脚印。
    欢声笑语渐渐远去,最后变成一个寂寥的天虚剑门。
    宿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灵眼之中的图腾颜色逐渐加深,从淬红流金渐渐深邃成一缕墨色。
    墨色快速覆盖之色,围绕在他身周的鬼气再一次被调动,灵眼图腾这次看向的地方是地面,魔修的身死,魔阵的消亡,使得大量的魔气没入阵法的当中,天麓池四道阵法的禁制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宿聿的识海。
    “远远不够,还没结束呢……”
    天麓池中,巫云月正扶着玉衡在安全地方休息,她只走了几步路,低头见到了天麓池阵法的异样,四周的魔气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那般,流动的速度骤然加快,自魔尸血水中飘散出来的魔气没有消散,渐渐没入展开天麓池四道阵法中。
    她惊诧地停住,猛地看向了天空本已摇摇欲坠的流放之地,流放之地并没有被万恶渊鬼气吞噬消散,而是正在往天麓池的方向倾斜,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它,或者是拉动着它。
    闷雷中下了雨水,雷劫降临被遮挡在四道之外,满身鬼气的鬼修仰起头,看到那把妖气凛冽的妖剑,看到了无数飘在周围的仙器元神,他的脚下正是那个从魔道手里夺来的四道阵法,无数的魔气涌入其中时,四道阵法的阵纹居然越来越亮,他站在其上,手中的古灵舟变作更完整的模样,蔓延出来的鬼气锁定了脚底的阵法。
    顾七站在天麓池边,他的身形微微一晃,在看到那一幕时他顿然明白了宿聿想要做什么,他厉声道:“停下!”
    而在这时候,天空中的墨兽元神一震,古灵舟光芒万丈,落入宿聿掌控中的天麓池中的阵法却豁然开启。
    松了口气的修士们感觉到隐隐地动,见到平稳下来的阵纹大亮,巫云月的脸色慌忙,天空中守在妖剑旁边的龙魂整个龙身一抖,惊诧地感受到什么:“这鬼修疯了吗!他要做什么!?”
    不见神明忍不住呛道:“你疯了,你全家才疯了!”
    修士们茫然却又胆怯,惶惶不安地看着天。
    “怎么回事?!”
    “魔道不是没了吗!”
    “怎么阵法还会开启。”
    “开启的人是他……”玉衡真人愕然地看着处于四道阵法中间的少年,看到天上的万恶渊的墨色巨兽,没有将溃散的流放之地吞噬,反而是硬压地,将魔道流放之地打入了天麓池四道阵法当中:“他用魔道填充了阵法所需!”
    天麓池中的阵法,是魔道数千年保存下来的,为尊者的登天阵法,魔道原本想用整个修道界人柱献祭来浇筑这条登天之路,现如今阵法人柱阵法已经废了,魔修已死,这四道阵法理应作废才是,可现在却在少年的操纵下重新启动了。
    没有人柱,那个少年利用魔道的流放之地做柱!
    都这个时候,他想干什么!?
    位于天麓池范围内所有修士感应到那阵法中传达出来的恐怖力量,如神降临的威压笼罩在他们的头顶,天空的妖剑与宝器们更是能感受到,四道阵法,仙魔妖鬼四道的修士,无论是谁,都能在此时此刻感受到阵法启动中无可撼动的规则之力。
    顾七失力跪在了山阶上,四周的妖气流转入内,喉间沙哑:“停下……”
    那种不可撼动的力量,不是刚刚恢复通灵体的宿聿能抵抗,可他却恍若未闻,他似乎已经不知道疼痛了,在杀了魔修,从魔修手里抢下天麓池四道阵法的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大胆的想法,他想要的生机不止如此——
    看不到的,那就问天去取。
    妖剑所在的地方亮起了光,仙道飘散的宝器拢在了一处,万恶渊抵达了鬼道的阵法上,冥冥之中力量传达到了东寰各地……直冲天空的柱光像是铸成了一道道天阶,刹那间天地间的修士仿佛看到了千年前万宝殿未曾铸造的问仙台,他们疲惫地倚在一起,看着空中直通的天阶,茫然之中不知道那个鬼修想干什么。
    空中的闷雷像是被四道阵法的天阶阻止,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少年,所有人刚刚看到他如何手刃诛杀了魔尊,现如今看他用为恶千年的魔道作基,打开了这条通天路。
    宿聿的身形摇摇晃晃,眼中坚定令人难以忽略。
    在霎然而止的雷劫中,他对着那自上古而来、所有修士向往的天道喊道——
    “天道。”
    “出来!”
    第161章 问天
    声音在天地间寂静, 通天阶在四道阵法的堆砌下越来越清晰,周围斑驳的气息渐渐往中间倾涌,唯独少年站在阵法中心, 不偏不倚,所有的阵在他的操控下呈现出最完整的姿态。
    所有修士都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是看到那逐渐向天逼去的阵法, 所有人的心逐渐胆战心惊,从未有人敢如此去撼天,天劫还在轰轰作响,而那道通天阶屹立不动,玉衡真人硬生生咽下那差点吐出的黑血,颤动的手都不知算命,“这样的阵法,他就不怕遭受反噬吗?”
    “你知道万宝殿那条路, 为什么叫问仙台吗?”巫云月看着那举世罕见的盛况,头一次觉得人在那条大道下有多么地渺小,“人都想登天,人都想问仙,问那一条通天坦途。”
    而备受关注的年轻鬼主丝毫不在乎其他修士的目光,就像千年前他毅然决然地引动万宝殿献祭阵法,他从来不是一个会顾及他人死活的人, 怜悯与同情早就像是异端的情绪被他舍弃在了千年之前,万宝殿他都设过了一回局, 他现在有什么好畏惧了?
    轰——
    阵法当中传出的轰鸣声如钟响,敲击在所有修士的心头上, 修士们感受到身上的灵气流逝,一点点地汇聚到了阵中央的那个人身上, 四道阵法以魔阵为基,开启后会不断地汲取东寰修道界的气,撑着那道通天的大道。
    顾七比谁都清楚,已经与万恶渊同化的宿聿,在强行驱动这个阵法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完全与阵法同化,绝不回头地走上了那条不归路,可他知道宿聿不会后悔,他的师弟比谁都更执着,少年时执着破解一道精巧的阵法,长大后执着于看遍万象奇阵,更是执着颠覆命运走到现在,所以他不会退。
    天空中本来缓缓退去的闷雷,再度来袭,孤高的天像是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看着那道通天阶,无数的雷劫朝着阵法的中央袭去,可气息混杂的漩涡覆盖在阵法上的上空,只听见轰地一声,地上的钟鸣与天上的雷劫同响,共鸣声响彻云霄。
    再过半日,那些消亡的魔气就会彻底融入这天地,宿聿就没有问天的资本,他若是与其他修士料想那样退却,放弃所有,那就彻底失去了唯一与天抗衡的机会,但是有这东西不一样,这是能超越天道的存在,若非如此,天道不会来天劫,天道不会在魔道鬼道同化时来阻止。
    天道是四道之上的规则,但它也得遵守着冥冥中规则。
    天道不应,那就逼他出来应。
    古灵舟不断地变化,承载过度的气息让它发出悲鸣声,天上的万恶渊镇山碑竖立而出,隐隐能见到镇山碑后其他几座碑影,强大力量的驱动下,与万恶渊相关的万宝殿与阳龙墓竟然也从天地间浮现出虚影,像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年轻的鬼主猛然拽动了天地之间某种规则,悬浮在他身侧受召而来的上古鬼们嚎叫声,便见无数的锁链一下连住了那通天阶。
    宿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冰冷,却隐隐浮现疯狂:“天道。”
    锁链猛然绷紧,通天阶再度延伸,如桎梏魔修那样,桎梏住了天上的那片劫云。
    人族修士们瞪大了眼睛,这人不仅是在与天道叫嚣,甚至还用那道通天阶去逼天道!
    不久前死于凌迟下的魔尊,想的就是献祭修道界去成为至上的存在,而现在这个阵法被另一个人利用,魔道流放之地里无数的本源魔气成为他的踏脚石,魔道苦研多年的阵法成为他的兵器,明晃晃地指向那天,不退却也不进,却是肉眼可见的威胁。
    “他他他想干什么!”
    “那可是天道啊!”
    沉雨瞳冷眼看向旁边的修士:“你管我们老大干什么,睁着眼睛看就行了。”
    万恶渊众鬼都没有动,甚至有的修士向往前的时候,所有鬼修都挡在通往四道阵法的路上,他们不知道自家老大要做什么,但老大做什么一定有他的道理。其他仙道的修士知道此阵正在撼动整个修道界,东寰其他三界的人柱被引动,魔道流放之地在消亡,种种所有就像千年前万宝殿那样,在这个阵法启动时,再一次将修道界推向了极端的深渊。
    “别上去。”天麓山的老山主不知何时被人扶到了此地,他仰看着那可能会将修道界推向另一个极境的阵法,令止了所有天麓山的修士。
    而就在这时候,原本在阵法边缘的妖剑却突然被驭使而动,被牵扯到的龙魂还没说出话,便见那妖剑大量的妖气涌入了阵法,所有修士看向那妖剑的剑主,只见满身剑纹剑修不曾退却,在他身后踏雪,无数天虚剑灵像是得到了共鸣。
    妖剑行一步,天空中黯淡的宝器们纷纷飞了起来,身影虚弱的段胤抱臂立在顾七的右侧,在他身后的沉虚葫等万宝殿器灵都没有退,从最开始挡住雷劫开始,他们这些长者就已然决定留在这到最后,无论宿聿想要做什么,这条路他们都会陪着走到最后。
    天上的雷劫未停,锁链就再次绷紧。
    片刻间天地似乎出现了诡异的横沟,像是被某种力量撼动或者拉扯,裂缝不断地增大!
    修士们茫然地看着。
    那人想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
    那可是高不可及的天,就凭他身后的鬼道,就真的能在让天在一次问天中低头吗?
    天麓山的老山主身后是无数修士,他跨越数千年的命数已然垂垂老矣,经由老友背叛,得知老友被夺舍,现在苟延残喘一条老命,但他仍然知道那少年在做什么,自上古天道就纵容仙魔妖鬼四道自由发展,若非上古那场大架,现今修道界理应是各道欣欣向荣。
    可在那场架后,四道有着迥异的结果,直至现今仙道式微,魔道昌盛后没落,妖道平庸……鬼道崭露头角。这都是天道在所谓的公平和怜悯中平衡,哪一道弱,它就扶持哪一道,魔道的魔子就是利用天道这一点,才渐渐蛰伏成长,从不暴露锋芒,直至造成这样的四道阵法。
    其他时候或许没办法问天,魔道苦心经营多年的阵法,那是唯一能通天的存在。
    这条路能成为魔道通天的存在,却也同时成为毁了天道睥睨世间的存在,那是天地之间万物都需要尊重的规则。
    宿聿利用就是这么一点,以魔道为叩天基石,去与天道搏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结果。
    所有修士都看着他,天麓池的,从四界赶来的,几乎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鬼修,不因为这个鬼修是千年前被唾骂的魔头,也不因为他是万恶渊的鬼主,而是单单地在看他本身,看他敢于撼天的疯狂,更想知道让这个鬼修冒着与天地同化的风险,到底要去问天什么?
    天地间的共鸣在数十响后陷入静止,宿聿蓦然抬首,眼前的通天阶在他的眼前渐渐昏暗。
    而在这时,一道玄奥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的识海当中,声音古老而久远,像是穿越层层山谷而来,入人灵台时通明而肃穆。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宿聿眼底出现了一丝的沉静,捏在心中的赌注,好像在这一刻他赌赢了。
    ‘通灵之魂。’
    古老玄奥的声音落下,一寸寸地逼进了灵台间。
    强行驱使阵法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反噬,魂体正在瓦解融入阵法,但宿聿没有什么在乎的,识海灵台中出现缥缈的声音时,他身周的鬼气消散了一缕,整个人虚弱地跪了下去,他单手撑着地,微微后仰地往后坐直,自在地看着天地间的裂缝,无悲无喜。
    顷刻间,他好像与那通天阶共感,天地辽阔自在于心。
    可观天地的灵眼裂开了一分,让他得以窥见更高的天。
    宿聿盘腿坐在阵法中,掌心里古灵舟出现微弱的裂痕,过度使用的灵眼使得他眼角裂开了一痕,但他整个人都异常的轻松,他甚至比天道更游刃有余,如放弃所有的大悟通透:“万恶渊都能收纳万鬼给予通途,流放之地更能驱使魔尸增长修为,天地间的因果规则早就在千年前万宝殿崩塌的时候毁得一干二净。”
    魔修曾用魂灵复生的筹码诱惑过宿聿,而宿聿也是亲眼所见万恶渊异于寻常的能力,最开始墨兽所说万恶渊有聚阴养魂之效,但在后来种种,金州镇乃至红土森林,万恶渊的养魂之效早就超过了寻常世外之地所拥有的力量。而这些,在第一次遇到雷劫下落,万恶渊中的魂灵们恢复神志,乃至长出手脚时达到了奇异的顶点。
    或许万恶渊有这样的能力,但它还远远做不到那么高的聚魂之力。
    这不是别的,是因为天道从他转世觉醒的时候开始,就给了他前人未曾有的气运。
    “你曾经也给过魔子这样的气运与优待,所以他懂蛰伏,懂你的通天本事,也知道如何创造这样的阵法来越过你……或者是取代你。”宿聿很久没说过这么长的话,他的耳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那玄奥缥缈的声音,他知道天道在听,也知道天道在看,“你创造的因,得来偿还这个果,这是你该履行的规则。”
    天道没有回应,它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通灵魂。
    从他降生成为当年宿家庄的小游魂,到如今转世变成这副模样,时间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没很久,就如同当年天地赠予他通天灵眼,赠予他通灵之力,最后不负期望地走到现在,撼动规则,也可成为规则。
    ‘万鬼临世,亦可……’
    灵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开,阴风厉鬼的嚎叫声充斥着宿聿的识海里,一望无际的阴瘴之地,万恶渊的碑文立于其上,无数的鬼众出现在他的面前,阴风四起,万鬼降临,他睁眼就能看到一个个厉鬼身上的枷锁,仿佛他在抬手之间就能掌控世间万鬼,成为那个至高无上、统御万鬼的存在。
    宿聿只是闭上了眼睛,灵台中无数的虚妄全被灵眼隔绝,变成了短暂的清明。
    这是鬼道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他不想要这些。
    天道看着他,见少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那自灵台中涌现的万恶渊盛况如镜面破碎,阴风渐渐退去,万籁化作虚无。
    这个阵法能让魔子成为至上存在,也能让眼前的通灵魂同样走到相同的高点。
    但通灵魂没有,反倒是利用陨落的魔道,仙道帮他,妖道也帮他,冥冥中叩响了这个天门。
    “快没时间了。”宿聿闭着眼睛,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话语却没有一丁点的退让:“你不答应也没事,你的雷暂时劈不死我,而我足以毁掉这个通天阶,也能拉天下共沉沦,能让你自上古维持得一塌糊涂的所谓四道毁于一旦,就像你千年前看到那样,天虚灵脉没了,流放之地没了……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从千年前窥天开始,宿聿所求根本不是修道界所谓气运,魔道只是他复仇的过程,他从始至终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人死光了也与他没关系,他想要的是他所在乎的人能得善果,能无忧无虑地走到尽头。
    天道未曾想自上古到现在,它赋予极高气运的鬼道游魂,会在这个时候,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威胁,哪怕这魂现在与天地同化将要陨毁,数年修为化作虚无,即将付出问天的极高代价,他还能保持理智与诉求,无畏亦无惧。
    第一次遇到了这样奇怪,又难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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