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5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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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佳妮喝了半杯酒,放下酒杯的时候淡淡道:“杨氏与魏氏虽然同是世家,但你魏氏选择了的方向,我杨氏无法再选一遍。
    “世家对你们魏氏的好感要远高于我杨氏,真要争夺世家的力量,我必然争不过你。”
    魏无羡笑得愈发得意:“如此说来,你杨氏就只能选择寒门了。孙康、蒋飞燕归我,狄柬之、王载归你,往后从河北出来的官员,你我就这么分!”
    杨佳妮瞥了魏无羡一眼:“你很得意?”
    魏无羡容光焕发:“如何能不得意?
    “宁哥儿聪明反被聪明误,硬是选了一条举世皆敌的道路,且不说我们跟他是死敌,中原、汉中、蜀中、楚地、岭南的节度使,也无法跟地方上的大族土豪闹翻,必然渐渐脱离赵氏掌控。
    “没了宁哥儿,天下节度使虽然多,但能让我魏无羡正眼瞧的,也就你这个淮南节度使。
    “等到天下有变时机出现,必然是你我逐鹿中原沙场对决,赢了你杨氏,我魏氏的大业也就成了!”
    杨佳妮将剩下的半杯酒饮尽,依然是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没有任何波澜的嗓音:“魏氏就一定能胜杨氏?”
    魏无羡一口气喝完一杯酒,咂摸了一下嘴嘿然道:“论麾下兵马,我关陇大军是国战时期跟天元大军死战数年,从艰难险阻中苦熬过来的。
    “且不说凤翔军,泾原军、邠宁军、灵武军的战力都不弱。
    “而你的淮南军虽然在吴越之地称雄,但国战时却没经历多少战事,论精锐悍勇的程度怎么跟我关陇大军比?”
    说到这,魏无羡的脸已经笑成了麻花:“再说麾下武将文官,今夜你也听到了,孙康宁死也不愿跟蒙哥联手,傲骨气节可见一斑,而狄柬之呢?
    “他现在已经被蒙哥说服,为了利益连原则都可以不要,底线都可以降低,这种精气神怎么跟我的人抗衡?”
    赵宁可以坐在燕平城中监视各处,同为王极境后期,魏无羡跟杨佳妮当然也能做到这一点,蒙哥游说孙康、狄柬之的过程,瞒不过他俩的耳目。
    杨佳妮并没有因为魏无羡一番话,就被打击了士气,反而针锋相对:
    “寒门崛起是大势所趋,放眼整个天下,世家的力量已是微乎其微,庶族地主土豪商贾才是主流,我掌握了这股力量,便是掌握了天下大势,你当真能奈何得我?”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能说服谁。
    旭日初升的时候,两人相继起身,在洒满金辉的窗棂前抱拳告别。
    离开这座酒楼,他们就要根据自己选择的方向,带着自己的力量回去充实自己的根基,丰满自家的羽翼,厉兵秣马发展壮大。
    昨夜的见解谁对谁错,唯有来日沙场相见分出胜负,才能有一个确凿的结果。
    胜败未到,一切都是虚谈;一旦胜败到了,万事再不能更改。
    所以,选择只有一次。
    对错也只有一次。
    第六五三章 应时而来
    送别了孙康、狄柬之等人,从黄河回到燕平,赵宁再度埋首繁杂的事务当中。
    “禁止土地买卖?”从赵宁嘴里听到这句话,周鞅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应当,但他还是陷入了沉思,没有第一时间赞同。
    想要真正杜绝土地兼并,让天下不复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农夫,禁止土地买卖无疑是釜底抽薪之策。
    历朝历代,每到大治或者中兴之世,抑制土地兼并总会是核心之一,但在座都是遍览史书的博学之士,都明白土地兼并其实根本抑制不了。
    最多也就是一时之功,将烈度降低那么小小几十年。
    既然抑制土地兼并不现实,那就只能从源头解决问题,禁止土地买卖。也只有这样,才是真正为民做主,真正站在百姓一边,真正保证了农夫利益。
    周鞅之所以犹豫,是觉得眼下时机并不完美。
    “殿下,我们刚刚处理完京畿之地的权贵、地主,还没有在河北河东推行这件事,眼下我们没有遇到强烈抵抗,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除了作奸犯科、鱼肉乡里之辈,权贵、地主们原有的利益,并没有因此损失太多。”
    周鞅斟酌着说道,“皇朝没有要灭除所有权贵地主、富人巨贾的意思,他们往后也就是不能再官商勾结,违背律法扩充利益而已,未来损失虽然会巨大,但至少没有火烧眉毛的大灾大难。
    “可禁止土地买卖,就是在绝天下地主的根基。
    “如今世家倾颓,寒门崛起,庶族地主掌控天下大部分财富,不同于世家门阀的子弟,寒门子弟科举出仕,九成九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不让他们购买土地,光靠那点俸禄,如何能算得上是发财?升官不能多购田产扩大家业,升官就失去了大部分意义,官员怎么会乐意?
    “此举一出,天下地主跟官吏,只怕都会立即造反!”
    赵宁听罢周鞅的话,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他知道周鞅说的都是事实。
    之前处理孙康、狄柬之等人,其实只是一种立场的争斗,成果是赵氏跟百姓站在了一起,让城池里的权贵富人不能再压迫剥削平民,不能违反律法吸血肥己。
    就这样,都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
    可想而知,这回禁止土地买卖,不仅会让州县地主群起反抗,也会让官吏们失去办差的动力,哪怕不敢造反也会消极怠工。
    权贵也好富人也罢,让他们遵守律法不剥削百姓很难,但好歹可以推行,有原则有良知的官吏,为了宏图大志也愿意配合。
    可要是绝了大家的发财之路,让大家都两袖清风,愿意的人就极少。
    ——品性正直善良仁义的人,难道就不想升官发财了?不想升官发财的官吏,那还是官吏吗?不让官吏升官发财,就好比不让农夫丰收。
    现在的大晋,虽然实际掌控的只有河北河东之地,旧势力的力量不太大,但天下还有魏氏、杨氏,河北河东的旧势力一旦跟他们勾结,赵氏如何应对?
    但如果不禁止土地买卖,整顿吏治也好维护百姓的公平也罢,最多只能争取到一时之功,等到赵宁这代人百年了,天下又会回到以前的样子。
    赵宁看向黄远岱:“先生有什么见解?”
    在奇谋妙计上,无人能出黄远岱左右,面对眼前这样的死结,赵宁希望黄远岱能够像往常那样,拿出能够帮他解决难题的良策。
    孰料,黄远岱沉思半响后摇摇头,无奈地道:“禁止土地买卖,天下就一定会大乱,如果承受不了这种大乱,这件事就不可能推行得下去。”
    铁一般坚固的现实面前,黄远岱也无能为力。
    赵宁想了想:“不能像之前燕平百姓反抗权贵那样,让百姓群起代替地主官吏?”
    黄远岱跟周鞅相视一眼,前者叹息着道:
    “殿下,燕平百万生民,在之前有我们的人暗中组织的情况下,最终站起来反抗的都只有十万人,这说明什么?
    “绝大多数百姓根本不能成为我们的凭仗。
    “就那十万百姓中,还有许多书生士子,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有知识有见闻有坚守有理想,是百姓之中的精英脊梁,可他们为官之后,也是要进步的。”
    所谓进步,当然是指升官发财。
    这不是说书生士子只想升官发财,而是实现理想大治天下,跟升官发财是联系在一起的,不可能有太多人愿意为了天下大治大富,而自己独居陋室粗茶淡饭。
    赵宁再度沉入沉默。
    他感到一阵无力。
    甚至有些悲凉。
    难道他追求的东西当真只是一个幻梦,无法从根本上实现?难道让天下人人有公平人人有尊严的想法真是太过想当然了?
    难道这天下不可能没有剥削压迫?
    难道天下大治只能是一时吏治清明,官民一时相安无事?
    难道维护公平正义的律法,注定了不可能真的一直被遵守?
    赵宁心怀不忿,却找不到解决眼下难题的法门,他只能散了跟周鞅、黄远岱等人的议事,独自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书桌前苦苦思冥想。
    从茹毛饮血的部落时代,到夏禹建立大夏王朝,再到商君变法秦皇一统天下,一直想到今时今日,他想在历史的迷雾中找到一条出路。
    这一坐,便是日头西沉。
    这一坐,便是繁星满天。
    这一坐,便是旭日东升。
    这一坐,日出又日落,月出又月隐。
    这一坐,便是七日七夜。
    当初赵玉洁从王极境跌为普通人,自困苦的泥尘中再度站起,于七叶树下悟道,合起来也不过用了这么多时间。
    ......
    燕平城宣德门。
    城门处车马熙熙人来人往,灰扑扑的尘埃从来没有停止起落,夏日灼热的阳光让空气似乎在扭曲燃烧,大汗淋漓的行人不知凡几。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在茶摊中坐下,拉一拉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把袖子当扇子用在脸前扇个不停,面红耳赤地大声招呼伙计快上凉茶。
    “都怪你,硬要这个时候跑到燕平来,就不能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再启程?”
    同行的美妇人在板凳上刚一坐下,就忍不住埋怨起中年人,她的模样跟中年人一样狼狈,湿漉漉的头发沾在脸上,素色衣衫深一块浅一块,不复出尘之气。
    “你唠叨了一路,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现在已经到了燕平,咱们再也不用赶路受累,你就不能清净些?”
    干将接过伙计手里的茶壶茶碗,先给莫邪倒了一碗推过去,而后自己咕噜咕噜连干三大碗,神清气爽地大赞一声。
    莫邪同样是一口气喝了三大碗凉茶,这才感觉自己回了魂,放下茶碗她火气不减地道:
    “早就跟你说了,皇朝兴衰国家兴亡都是君王权贵们的游戏,不关我们的事,咱们能帮宁小子一时,能改变这个世道规则数十年,却不可能让天下就此完全变得美好。
    “权贵会一直都在,顶多就是换个方式面貌出现,底层永远都会被剥削,再好也不过是能吃饱穿暖而已。
    “这是人间,不是天堂!它天生充满丑恶与混沌,在这里生活的人就只能是辛苦挣扎。一切想要净化一起的努力,到头来都只会是镜花水月。
    “智者不做必败之事,你怎么就是不听?
    “国家争斗千年不休,世道流转万载不灭,而人生苦短,大家都只有百十年好活。庄子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对于你我而言,最重要也是能追求的,不过是把握好自己的这数十年,让自己这一生尽量活得洒脱自在,每一日都能过得心宁神安,轻松幸福。
    “你给自己找那么多包袱背着,找那么多罪受干什么......”
    被莫邪劈头盖脸唠叨了这么一大段,干将只觉得头大如斗,整个人好似又回到了烈日之下被晒得头晕脑胀、心神不属,差些从板凳上栽下去。
    “停停停!”
    赶紧摆手让莫邪停下来,干将痛苦的捂起额头,“你要是再说下去,咱们恐怕就真的不必进燕平城了,我会直接死在这里。”
    莫邪仙子停了下来,气鼓鼓的喝了半碗水,转头盯着燕平城生闷气。
    她本来是不打算再给干将念经,但忍了一下之后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末了实在无法抚平自己那颗烦躁的心。
    想想也是,当年她可是王极境后期的绝顶高手,天下之广四海之大都可去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绝不是说说而已,想要追寻自己的大道至理轻而易举。
    可如今呢,就因为掺和了齐朝跟天元的国战浑水,她一身修为没了,只能做个真正的普通人,连带着做个实验都要担心被炸死,诸多符文奥秘无法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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