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哟。”蒋寒衣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心眼大?”
弋戈非常骄傲地昂起下巴:“对啊!”
“你是压根就没长心。”蒋寒衣垂下眼,略显落寞地说。
第39章 .少年人总是这样,既天真又现实,既多情又健忘
五月,江城正式入夏。空气里小龙虾香气浓郁,一到傍晚,江边的少年在夕阳下跳水,一个个灵活精壮得像鱼似的。
周五午休的时候,弋戈按时给杨静交上一篇作文——这是杨静额外给她布置的作业,每周练习一篇记叙文。杨静说她的记叙文虽然不算特别好,但贵在真挚,得分上会比写议论文占优势。这几次的考试成绩也的确说明,比起议论文,弋戈更擅长记叙文。现在她的语文分数已经可以稳定在 100-110 分之间了。
不过弋戈始终没明白,那一篇篇 800 字的流水账究竟有什么“真挚”可言,照她看,还不如拿司马迁说事儿呢。
“你这个立意还是有点偏。”杨静改完作文,把她叫进办公室单独讲解,“这几次都是这个问题,立意如果拿不到一类的话,整体分数就很难再上去。”
弋戈点点头,心说语文毕竟是玄学,哪能那么快就让她抓住所有的诀窍。现在这样中不溜秋的,她都觉得是走了狗屎运了。
“不过结构和文笔上已经非常好了,这篇,可以打 48-50 分!”杨静笑着写下个“49”,然后把作文纸递还给她。
“谢谢老师。”
“以后就不用交作文给我啦,下周,你们就有新的语文老师了。”杨静笑着看向弋戈,沉默了几秒,忽然说。
弋戈惊讶极了,杨静要走?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而且这马上就高三了,还要换老师吗?
再看杨静这个表情,怎么也不像是心甘情愿——难道是刘国庆嫌弃她资历太轻,终于忍不了了?他对杨静的态度一向不好。
“…为什么?”
杨静低头,那笑容里既像是幸福,又似有遗憾。她沉吟了几秒,轻轻叹道:“没办法,要生宝宝了嘛。”
“哦,那恭喜老师!”弋戈心里默默向刘国庆道了个歉,然后机械地送上了祝福。
“还没动静呢,恭喜早了!”杨静自嘲地摆了摆手,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沓作文书,“这些书都留给你,我走了,你的作文可不能掉下来啊!新老师很厉害的,你只能做得更好!”
弋戈有些疑惑,既然还没有宝宝,为什么急着卸任?对杨静这样的年轻老师来说,带一届高三尖子班的经历应该也是很难得的机会吧?
但她没有问,对于他人的事她一向缺乏好奇心。她只是虔诚地接过书、抱在怀里,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杨静为了她的作文挨了刘国庆多少骂、掉了多少头发,弋戈都记在心里。这么多老师中,她最亲近的也是杨静。现在忽然得知她要走,她心里多少有些惘然。
“替我保密哦,同学们应该还都不知道。下周班会课才会说。”杨静俏皮地眨了眨眼。
“知道了。”弋戈冲她笑了笑。
一沓作文书的分量不轻,弋戈走出办公室后差点拿不稳,于是把它们放在走廊阳台上摞了摞齐。
楼下花坛边走过一个男生,抱着快高过头顶的试卷,短短几十米路,他走得艰难极了,看得人心里着急。
是姚子奇,他的胳膊细得像麻雀腿似的,再好认不过。
“哟,奇妹儿,又搬试卷呐?”姚子奇身后忽然跟出来几个男生,看他们塌腰抖脚打响指的动作就知道,是这十二班有名的那几个混混——树人校风严厉,小流氓们没有机会染黄毛打耳钉,因此只能通过这种“桀骜不驯”的气质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姚子奇的脚步顿时僵住。
“啧,邹扒皮又让你搬全年级的卷子?”为首的那个瘦高个站出来,故意将手压在那沓试卷上,“他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话音刚落,他“呸”的一声,把嘴里嚼的口香糖吐在了试卷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瘦高个夸张地弯腰道歉,却把头往那沓卷子上一撞,姚子奇站不住往后摔了一屁股蹲,白花花的试卷顿时散落一片。
弋戈在楼上看着,不禁皱起了眉。
姚子奇是三班的物理课代表,三班和一班的物理老师都是邹胜。邹胜兼任物理备课组组长,负责全年级周练的统卷和印制。邹胜是个不太体贴的老师,每次都让姚子奇一个人去拿全年级的试卷,还要他挨个交到各班物理老师的手上。
弋戈早听说,每周姚子奇搬运物理试卷都是校园一景,偶尔还会引来混混们的围观。那群混混最爱欺负姚子奇,时不时就要捉弄他一下。他们的捉弄也不会太出格,就是踩脚、泼水、把卷子推倒之类的恶作剧,老师也不怎么管。
但听说和亲眼见到终究是不一样的,弋戈心里忿忿,既然看见了,她没法坐视不管,攥紧拳头就要往楼下冲。
下一秒听见熟悉的声音——“志哥!”
是蒋寒衣和范阳,那声招呼是范阳打的,听起来亲切。但看起来,蒋寒衣和范阳的表情都不太好。
“这么闲,中午有空去飞鱼打两把啊?”范阳笑说。飞鱼是学校小门边的网吧,校领导的重点排查对象,只有进 vip 包厢才不会被查。
“哟,蒋大少爷。”瘦高个阴阳怪气地叫了声,“又来多管闲事啊?”
蒋寒衣皮笑肉不笑:“这还在学校里呢,给个面子。”
瘦高个叹了声:“唉,飞鱼好是好,就是要躲秃头他们,包厢贵啊。蒋寒衣,你请客?”
蒋寒衣下巴一抬,笑道:“小事儿。”
瘦高个明白这意思,敛了笑,嫌恶地冲姚子奇点了个头。
姚子奇迅速地爬起来,囫囵捡起大部分试卷,唯唯诺诺地冲那瘦高个鞠了好几个躬,转身飞快地跑进了教学楼。
那几个混混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瘦高个冷笑着骂了声:“你看他那个娘炮的样子!”
“哟哟哟,跑起来还扭呢!”
“娘炮,垃圾!”
“他还是男的么?娘儿们!”
“……”
蒋寒衣和范阳没听心情听他们骂人,早转身走了。
各种不堪入耳的讥讽、辱骂穿越四层楼高的距离传进弋戈耳朵里,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似乎除了愤愤不平,她心里还隐隐泛起一种庆幸——她知道,某种程度上,她和姚子奇是一样的。他们骂姚子奇是“娘炮”、“娘娘腔”,也骂她是“男人婆”、“壮汉”,可她比姚子奇幸运,没有人当面欺辱过她,这个学期以来,甚至连范阳那些贱兮兮的玩笑话都变少了。
她不知道这种“幸运”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成绩好被老师看重,还是她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太好惹?又或者,这也是一种“性别优势”?
可无论是哪个原因,她都一面享受这种幸运,一面为这幸运不耻。
混混们嬉笑着走远了,一阵风起,那张沾着口香糖的试卷被吹出了垃圾桶,飘啊飘,卡在了广玉兰树的枝干上。广玉兰未开,一个个小花苞紧紧闭着,像小小的白色灯笼。
*
周一晚自习的班会课上,刘国庆领着新的语文老师来做了个介绍。
原本大家还对杨静的离任议论纷纷、抱怨颇多,新老师一走上讲台,教室里忽然就安静下来。
这位老师,很超乎他们的期望。
少年人总是这样,既天真又现实,既多情又健忘。比如之前怎么歇斯底里地拒绝关停小黑屋,现在就怎么开开心心地逛食堂小卖部;比如现在,新老师不俗的气质,足以让大家短暂地忘掉杨静突然离任的事实。
年轻的男人站在刘国庆身边,即使遮住脸,两人之间的对比也惨烈得像整容广告。
比如,刘国庆地中海,脑袋秃得锃亮;而他理着清爽的短发,刘海不长,略有一点儿,整齐而自然。
又比如,刘国庆身上是所有中年男老师统一批发来似的条纹 polo 衬衫,扎进黑色西裤里,皮带正中间一块比他头顶还亮的方扣,提得老高掐在隆起的啤酒肚上;而他穿着干净妥帖的白衬衫,领下解开一颗扣子,袖子挽起至小臂,灰色休闲西裤穿至中腰,没系皮带,一派清爽。
最惨的是,即使刘国庆的皮带都快提到胳肢窝了,他们俩的裤腰还是差了十多公分,隔着迢迢银河。
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男人站在讲台上,他戴一副金边眼镜,眼含温和的笑意,从左到右,缓缓打量着这一班已经对他流露出好感的学生们。
“大家好,我叫叶怀棠,游目骋怀的怀、甘棠遗爱的棠。今后担任大家的语文老师,希望能和各位共同进步。”他掰了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笃笃”几声,笔底春风,横姿飘逸。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们更愣了。
新老师从长相到身材,从名字到书法,都超凡脱俗。尤其在刘国庆的衬托下,叶怀棠简直像是神仙下凡,已经有女生开始犯花痴了。
江一一坐在第二排,近水楼台地欣赏着新老师的美貌,她不停地掀起眼帘就往讲台上瞥,一瞥一个脸红。又回头冲后排的夏梨眨了眨眼,做嘴型道:“老师好帅~”
夏梨默契地接过她暧昧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余光却瞥见同桌的弋戈又在埋头刷题——她还是这么没礼貌,班会课从来都不认真听。
夏梨收敛笑意,她翻开桌上的《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在扉页写下了新老师的名字。
叶怀棠。
怀念的怀、海棠的棠。的确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夏梨放下笔,抬起头的时候,正好撞上叶怀棠环视全班的目光。
老师的目光停留了一瞬,然后微微扩大了笑容的弧度,冲她略略点一点头。
夏梨微笑回应,大方得体。像她从来都熟悉和擅长的那样。
第40章 .拜托,那可是叶老师。
叶怀棠来树人不到一周,已经俘获了几乎所有学生的心。都说尖子班生态复杂、学生难搞,现在看来倒像反话。这群聪明而敏感,且或多或少恃才傲物的优等生有时候头脑简单得过分——老师长得好看就行。
不过,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叶怀棠的专业水平也是毋庸置疑的。
他和杨静的风格同中有异,相同点在于他们都亲和,不像刘国庆,喜欢耳提面命、动不动就数学课变班会课。叶怀棠上第一节 课时笑得春风和煦,随意一指点了班长做课代表,理由是他还不认识其他同学,并且保证他的课代表没有额外的工作量,就是发发卷子而已。看起来非常好说话的样子。
不同点则是,他比杨静游刃有余得多。这一点,鬼精灵的学生们从教案上也能窥得一二。当了这么多年学生,他们也总结出规律:越是资历浅、业务生疏的老师,教案写得越是一丝不苟,一行一列条分缕析的;而厉害的老师都游刃有余,教案大多随意,比如刘国庆,他的教案比医生写的病历还难懂。
叶怀棠也是这样。据范阳课间偷看的结果来报,叶怀棠的教案虽然一笔行书飘逸俊秀,但内容寥寥,也就几行字,提了提重点而已。
“我还看见右下角里有几行小字,”范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说,他备课的时候不会也开小差抄歌词吧?”
夏梨笑骂:“别乱说!”
总之,叶怀棠作为老师,可谓是金玉其外、金玉其中,成了全班同学的偶像。还不到一周,明面上已经有女生给他泡茶、男生请他打乒乓球了,而私底下,闲不下来的少年们对他的家庭生活也充满了好奇。
可就算是范阳八卦得像内务府的小太监,他也没挖出叶老师的底细来。
大家现在只知道,叶老师年过四十——完全看不出来。外地人。和妻子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一点,还是叶老师上课时自己爆出来的。
当时课上正讲到《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道尽无限哀思。大家被叶怀棠清朗的嗓音带进氛围里,甚至有女生红了眼眶。
文章念完了,教室里还是一片沉默。叶怀棠忽地轻轻笑了声说:“小小年纪,怎么都这么多愁善感?”
江一一嗓音瓮瓮地说:“老师,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
叶怀棠饶有兴致地问:“好在哪?”
江一一:“作者对妻子的爱,太感人了……”
“我倒认为,这篇文章最好之处在于,哀而不伤。”叶怀棠笑道,“你们呐,还不知情为何物呢。”
教室里没人搭话了,叶怀棠忽然又发出一声喟叹,似是无奈:“好吧,调节一下你们的心情,少年人也不好这么沉闷。我和师母的故事,有没有兴趣听?”
大伙来了劲儿,一个个亮着眼睛等着听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