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3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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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观留下的话,绝不只是向朝廷索要新式火药之类,而是关乎未来。
    张辅清楚,承担军士整训本身就意味着日后出征安南时,自己是广西卫所的“领头人”,毕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是作战大忌。
    在张辅准备拟写奏折时,安南陈氏旧臣裴伯耆终抵达京师。
    朱允炆等待此人,已有些日子,当裴伯耆进入京师之后,特免去其“学习礼仪”一环,准其入殿。
    裴伯耆看似已年至花甲,实则只有四十出头,只不过安南国内突发变故,导致忧心忡忡,面容憔悴,华发已生。
    “臣安南陈氏之臣裴伯耆叩见大明皇上!”
    裴伯耆跪拜,刚说了一句话,已是悲痛万分,放声痛哭。
    朱允炆坐在上面一脸郁闷,不知道的还以为建文帝驾崩了,喊了两声“起身”也不知道站起来。
    解缙走出,对朱允炆行礼之后,便走向裴伯耆,将其拉起,道:“还请先生平息悲愤,言明身份与来由。”
    裴伯耆擦了擦眼泪,悲伤地喊道:“大明皇上,臣名为裴伯耆,祖、父皆为安南陈氏执政大夫,臣母实陈氏近族,故臣自少侍国王,受爵五品,从隶武节侯陈渴真为裨将,然……”
    老泪纵横。
    “去年时,奸臣胡季漦父子杀主篡位,屠害忠臣,灭族者以百十数,臣兄弟妻子亦被收戮。胡氏父子更是遣人捕臣,想要一举绝灭。臣闻事变,弃军遁逃,转入山林,深居穷僻,与蛮獠猿狄杂处……”
    伴随着裴伯耆的描述,朝廷官员与朱允炆可以想象得出,那一段时间对于裴伯耆恐怕不好过。
    估计还过了一段人猿泰山的日子。
    “臣为陈氏之臣,耿耿忠诚,天地可昭!然郁抑无告,无能为力,更难以凭借自身之力,为陈氏、家人报仇!后听闻大明飞夺镇南关,剿灭胡杜大军,胡杜授首!臣便冒险而出深山,翻山越岭,躲避胡氏军兵,直至抵达镇南关……”
    朱允炆听着裴伯耆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提前登场,果然与改变的历史有关。
    太祖朱元璋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对内施政是高压统治,伴随着不少腥风血雨,但在对外关系上,却颇有“理想主义”色彩,如对于安南进犯,几次都只是下个敕令,责怪几句,然后没有后文了。
    宽容敌人,意味着伤害自己。
    大明的广西就这样被伤害了很多年,直至朱允炆拔剑出鞘,消灭了胡杜大军。
    裴伯耆正是有感于大明军士的血性与英勇,才冒险走出来求救于大明。
    “奸臣黎季漦,乃故经略使黎国耆之子,世事陈氏,叨窃宠荣,其子胡汉苍,亦忝贵仕,一旦得志,遂成弑夺,改姓名胡一元,子日胡奃,改国号为大虞,肆虐下民,百姓衔冤,呼天叩地,忠臣良士,疾首痛心……”
    朱允炆看着捶胸顿足的裴伯耆,不得不说,此人是一个极有演讲天赋之人,言语、动作、神情,抑扬顿挫之间,很是调动人的情绪,不少朝臣因此而被触动。
    裴伯耆铺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最后的目的:“臣请宗主天威,兴兵南下,复立陈氏子孙,使主此土,则区区远夷,仰戴圣德,恭修职贡,永作外藩。”
    在停顿了一下之后,裴伯耆表现出了自己的决心与忠诚:“臣不才窃效申包胥为人,敢以死罪请,伏望陛下衰矜。”
    朱允炆审视着叩拜的裴伯耆,他对于中原文化有着极深的了解。
    这也不奇怪,在明代,不,可以说是在汉唐时期,安南、高丽就极度仰慕中原文化,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仿照中原设置,包括科举。
    安南有科举,而科举的很多内容,便是中华文化。
    裴伯耆在这里用了“申包胥”的典故,而此人确实是古代忠贤典范!
    在春秋时期,伍子胥与吴国孙武带军士攻打楚国,攻入楚都郢,楚昭王出逃到随。
    伍子胥没有抓到楚昭王,就找楚昭王的老子发脾气。
    按理说,打不了儿子,揍一顿老子也没什么,可问题是,楚昭王的老子已经挂了,都埋在坟墓里了……
    于是伍子胥鞭尸三百。
    当然,这背后也隐藏着原因,毕竟伍子胥的父兄都被楚家人干掉了,做出点鞭尸的事也好理解。
    但申包胥却认为自己的老朋友伍子胥干得太过了,为了复国去找秦国帮忙,秦国不想帮忙,于是申包胥便站在秦城墙外痛哭,直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进(个人认为是史书夸张手法),以一出“哭秦庭”的戏感动了秦国君臣。
    据说秦哀公亲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无衣》,然后发战车五百乘,遣大夫子满、子虎救楚,帮助楚昭王复国。
    此时裴伯耆用申包胥的典故,就是告诉大明君臣,如果不答应,自己也会哭上几天几夜,直到你们答应为止。
    朱允炆不在乎裴伯耆的眼泪,毕竟裴伯耆不是孟姜女,哭不倒长城,也哭不垮南京城,只是考虑到城市形象问题,只好安慰道:“胡氏乱政,朕虽有耳闻,然不可轻信一面之词。你且暂住在京师,待朕遣人调查清楚,再作安排。”
    裴伯耆悲戚不已,喊道:“百姓深陷水火,无时无刻不是煎熬,还请大明早日发动天兵,剿灭胡氏小人!”
    朱允炆颔首,问道:“陈氏可还有后人?”
    裴伯耆一脸苦涩,道:“胡氏乱国,准备充分,陈氏宗族恐怕……然臣听闻事变之时,并非在城中,对其中事知晓不多,或有侥幸之人逃脱。”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
    对于胡氏而言,若他准备充分动手的,陈氏老少怕一个不留才是,让人逃出去,这种事的概率是不是太低了?
    不过历史书确实记载过陈氏还有一后人名为陈天平,难不成历史记载错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惊蛰,神宫监
    朱允炆并不认识裴伯耆,大明官员也不认识他,至于他是不是政治投机的骗子,朱允炆并不想深究。
    此人的存在对于大明收回安南有帮助,这就够了。
    至于身份真伪,有时候似乎没那么重要。
    看他一副忠臣肝胆,留他在京师修养与等待吧。至少他是从安南跑出来的,多少了解一些安南情报,还是有价值的。
    但该有的作秀还是需要的,朱允炆被裴伯耆的话感动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呵斥安南胡氏,再度提起了胡氏派遣大军进入大明思明府之事,严命调查胡氏所作所为,并表示若真如裴伯耆之言,要让安南胡氏好看。
    满朝文武都是老油田,嘴里同仇敌忾,主张严惩安南胡氏,下朝之后该喝茶还是喝茶,该喝酒还是喝酒。
    什么安南胡氏,与自己没多少关系。
    兵部没动静,尚书铁铉正忙着在各船厂溜达,督造海船,考虑到会通河疏浚已然开始,还需要营造一批河船,负责粮食运输。
    礼部也不管安南的事,只要让裴伯耆吃好喝好玩好,就没其他事可以做了。
    至于调查安南,不过是走个过场,安南内部的情况究竟如何,六部大佬与内阁都是一清二楚,只不过文官不希望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朱允炆碍于时机不成熟,也一直克制,才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现象,用一句话来描述就是:
    我知道安南胡氏造反了,但我不打算今天收拾胡氏,改天再说。
    西安门外不远,有一座高墙大院,门口站着四名护卫,腰挂绣春刀,威风凛凛。
    这里是安全局在京师的一个据点。
    朱允炆在顾三审、雄武成的陪伴之下进入大院。
    按照朝廷规制,安全局本身没有刑狱之权,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监狱。但考虑到一些特殊情况,安全局又不得不脱离刑部,单独关押一些人物。
    比如双刀客郭栾、瞿佑。
    为此,安全局内部设置了一个医护所,打着“医护疗养”的名义,将郭栾与瞿佑从兵部大牢中调了出去。
    刑部尚书暴昭最初并不同意安全局提人,但侯泰认为瞿佑与郭栾干系重大,万一在刑部大牢出现意外,倒霉的将是兵部,说不得还会连累自己。
    考虑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旋涡,能脱身的机会并不多,现在安全局主动提出来,刑部正好借此摘出去,也轻松许多。
    毕竟人离开刑部,是生是死,都无关刑部。
    瞿佑已经被折磨的残废了,神志不清,时不时还有些装傻充愣,从他身上找出情报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郭栾还好好地活着,他虽然自残,撞了个脑震荡,装成间歇性失忆的样子,但顾三审根本不信这一套,虽然没有折磨郭栾,但也限制着他的自由。
    朱允炆走入关押郭栾的庭院,此时小寒姑娘正在一旁搓洗衣物,郭栾站在院子里望天。
    晴空,碧云。
    小寒听闻到脚步声,便抬头看去,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连忙起身,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拭了两下,急忙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不让我叔叔离开这里?”
    顾三审眼神一寒,手压低了刀柄。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顾三审不必如此,走向小寒道:“你叔叔身体不好,留在这里修养对他是一件好事。万一离开了这里,说不得会招惹杀身之祸。你说是吧,郭栾?”
    说完,朱允炆看向了郭栾。
    郭栾目光微微一寒,目光扫过屋顶处,两个护卫手持弓弩盯着自己,这股杀气是如此强烈。
    顾三审,雄武成!
    这两人竟同时现身了,那他们护卫的年轻人是?
    郭栾瞳孔凛然,心头一颤,连忙上前两步,单膝下跪,道:“郭栾见过……”
    “罢了,起来回话吧。”
    朱允炆打断了郭栾,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了下来,问道:“你想要一个担保才可以说出名字,现在我出现在这里,你认为担保够了吗?”
    小寒搀起身郭栾,疑惑地对朱允炆道:“你说话怎么莫名其妙,为何我总听不懂,什么担保?什么名字?”
    郭栾连忙将小寒拉至一旁,低声警告道:“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
    小寒第一次见郭栾是如此的严肃,忐忑地点头答应。
    郭栾将目光从朱允炆身上移开,探寻地看了看顾三审与雄武成,见两人点头,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没错,眼前的人确实是大明皇帝朱允炆!
    九五之尊的他,竟亲自来见自己!
    “我有几个条件!”
    郭栾心一横,以莫大勇气说道。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郭栾,冷声道:“你没有资格谈条件,以你的所作所为,手上沾染的鲜血,你足以被凌迟十次了。我只保证一点,你离开这里之后,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
    郭栾见朱允炆如此强势,想起自己的遭遇,咬牙道:“我也曾为大明征战沙场,以我的军功至少也是千户,可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朱允炆盯着郭栾。
    按照五军都督府的调查,郭栾在捕鱼儿海中英勇战斗,以其杀敌之功足以充任镇抚使,千户都是最低的了。
    可军官贪墨横行,将部下军功作为自己的军功不在少数。虽然那些军官,很多都随着“蓝玉案”化作枯骨,但贪墨点的军功,是事实上存在的。
    郭栾撕开衣襟,袒露出胸膛,一条条令人惊恐的疤痕显露出来:“我身披数创,死里逃生,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荣耀、金钱、权力,一样都没有!而恰恰相反,那些躲在后方,没有亲自斩杀敌人的军官,却享受着一切!你认为这公平吗?这合适吗?”
    朱允炆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公平,不合适,皆成了事实。怎么,你想要补偿?”
    郭栾整理好衣襟,冷笑了一声,道:“有命要未必有命花。我只是想说,不公会带来愤怒,而愤怒的人,不止是我一个!”
    朱允炆皱眉,沉声道:“如此说来,有无数郭栾在外?”
    麻烦了,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
    捕鱼儿海战役蓝玉带了十五万兵,之后因伤、因病、因老等各种原因离开军营的多达三万余。而这这些走与留下的军士中,到底有多少是对朝廷不满的,是一个无法统计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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