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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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森!”
    一切发生得太快,罗无辛想要去追但却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头痛,他猛地捂住脑袋,在无数掺杂着后悔的记忆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七年前,在罗无辛从警的第三年,刘宝全案发,罗无辛一心扑在案子上,查了一星期回家之后才惊觉,因为他一直没有接沈素心的电话,沈素心给人诈骗退休金将近五万,在报警后,甚至进过两次医院,而直到那时,夫妻俩仍然没有打通养子罗无辛的电话。
    三年前,张萌在精神科就诊时精神崩溃,杀医后自杀,在罗无辛面前当场坠楼死亡,而经过调查,被她拐走的四个孩子中,三个早已死亡,还有一个下落不明,而因为没有张萌本人提供线索,警察在追查将近半月后,才在小屋里找到了孩子早已气绝的尸体。
    而在一年前,凤凰东街连环杀人案发,在抓捕楚哥的过程里,罗无辛提出要让女警钓鱼,但是却没想到,同事彭晓被楚彪当场识破,身中两刀性命垂危,最终,楚哥人到了检察院,为了减刑,才在一年后告知了他们段晴的线索。
    顷刻间,不久前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张被戳破了洞的纱网。
    如今,透过那个洞,罗无辛也终于知道了纱网外是什么。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是他的“愿望”……是他希望把过去改变成的样子。
    他的心神剧震,所处的空间仿佛也似有所感,如同地震一样发出嗡鸣,最终,罗无辛脚下一空,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坠的夜晚。
    酒店外的天空很高,罗无辛耳边都是呼啸的狂风,他凭借着本能将陶昕抱紧,但是却感受不到对方回抱自己的力气。
    而在黑暗落下前的最后一刻,罗无辛听到了一段不属于他的声音。
    “好疼啊……如果,这一次能让罗警官活下来就好了。”
    陶昕……
    陶昕!
    终于,眼前属于另一个人的最后记忆退却,罗无辛猛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明晃晃的无影灯,还有冰冷无比的输液杆。
    而随着他的知觉恢复,罗无辛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来自护士的尖叫。
    手术室里一阵兵荒马乱。
    “陶主任!快叫人进来!投射时间过长……陶主任的阵挛又变严重了!”
    第58章 幻梦13
    有那么一瞬间,陶森其实很希望自己能够永远留在手术室里。
    他迷糊地看着头顶一盏盏灯光闪过,如同在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而陶森闭上眼,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陶昕刚被接回家的那个下午。
    整整一星期,小小的少年都在放学的路上翘首以盼,终于在那一天,当他走到家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婴儿高昂的啼哭。
    母亲和妹妹从医院回来了。
    小小的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哭泣不停,陶远招呼他过去,而似是注意到他的不知所措,陶远笑着戳了戳陶昕软软的脸颊。
    他说:“你妹妹虽然只有这么点大,但是她的大脑皮质层已经开始发育了,未来有一天,如果能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就可以知道她为什么在哭了。”
    而闻言,只有十岁的陶森却是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爸爸你看到的都是病人的大脑,我不想让妹妹生病。”
    陶森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妹妹软乎乎的手指,而很快,他感到女孩儿轻轻地回握了回来,似乎也知道,在她的对面是一个和自己血缘相连的人。
    “我是哥哥了。”
    陶森忍不住对着妹妹笑了起来,而在那时他却并不知道,就在短短七年之后,他面前这个完满的家庭就会在朝夕间分崩离析。
    2004年圣诞前夕,陶森陪着浑身瑟瑟发抖的母亲坐在派出所里。
    陶远失联已经超过十五个小时,一整晚,他和母亲谁都无法合眼,就这样一直坐着等消息,从天黑等到天亮,然后,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虽然,警方还没有明确性质,但是,陶森心中却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毕竟,就在不久前陶远还在医院里碰上了医闹,对方是一个吸毒人员的家属,在不久前接受了边缘环路阻断术的治疗,但是,术后患者不但很快复吸,甚至还罹患了严重抑郁,也因此,对方将这笔账都算在了陶远的头上。
    彼时,17岁的陶森虽然还没有开始正式接触医学,但是,在陶远的耳濡目染下,他对于一些简单的神经外科知识也早已如数家珍。
    他十分清楚,想要让人接受父亲所坚持研发的功能神经外科手术任重而道远,只是,这条路到底有多艰险,当时只是个高中生的陶森还毫无概念。
    而那天晚上,一直到派出所的电话响起,陶森都在心中祈祷,父亲只是带着妹妹在外地多住了一晚。
    但是,现实很快就打碎了所有人的幻想。
    来不及去殡仪馆,为了确认陶昕的情况,陶森选择了和母亲先去医院。
    他只有七岁的妹妹被发现时已经气息奄奄,失温失血,一只脚脚筋断裂,并且因为延误了治疗,大概率会留下终身的残疾。
    陶昕被送到医院之后只短暂昏迷了一会儿,很快就清醒了,即便如此,小小的女孩却对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毫无反应,甚至连陶森将手放在她的脸上,陶昕都只是呆呆地看着被子。
    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也是直到去了殡仪馆,听到了警察的描述,陶森才知道,原来那二十个小时里,陶昕不但一直在鬼门关徘徊,甚至还被迫看了二十个小时父亲的尸体。
    在巨大的刺激下,陶昕对那段回忆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导致出现了失忆的精神异常。
    一夜之间,父亲去世,母亲崩溃,妹妹住院,十七岁的陶森瞬间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不论是和医生沟通还是和警察录笔录,他都必须要担起这个担子。
    于是,也是他告诉警察,希望他们不要对外透露任何关于陶昕的消息,毕竟,他的妹妹已经无法再遭受任何刺激。
    之后,陶森没有任何犹豫,在陶远下葬后不久他就返回学校,开始申请海外的医学名校。
    不能让父亲的研究白费……更不能让父亲白死。
    很长一段时间里,陶森都忍不住在深夜里幻想那一晚真正发生的事,警察说是动物导致的意外,但是,真的是那样吗?
    陶远做的手术争议不断,既然有疯子会在医院威胁他,那跟踪尾随,继而在荒郊野外伪造一起这样的事故又有多难?
    母亲说他钻牛角尖,但是陶森却无法说服自己,毕竟,在那件事后,陶昕甚至都无法回忆起事故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单纯只是一场野生动物导致的意外,他的小妹为什么会精神崩溃至此。
    陶森无法忘记,他也无法原谅,而为了父亲的研究,他必须要做出牺牲。
    去机场的那天,陶昕哭得双眼红肿却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明明只有八岁,但是她却已经再也无法像是普通孩子那样跑跳了。
    “哥哥会经常回来的。”
    陶森上了飞机,念书到三十岁,而在他回国第二年,母亲楚玉珍因病去世,陶昕真正意义上变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如果早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
    从记忆里抽离,陶森慢慢睁开眼睛,过度的投射给大脑带来巨大负担的同时,还让他永远不可能陷入深度的睡眠,每一次昏迷他都会梦到这些。
    如果早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保护她去做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
    “陶主任……陶主任?”
    他撑起身子,果不其然,身边又是一屋子人,从医院领导到普通护士,个个神色紧张地盯着他,陶森正觉得哭笑不得,一开口却是先咳出一口血来。
    “陶主任!”
    几个护士立刻慌了神,毕竟,即使是她们也对投射手术了解甚少,过度激活大脑带来的后果没有人可以预料。
    见状,面色惨白的陶森却只是摇了摇头:“刚刚阵挛发作的时候咬到舌头了。”
    他说着翻身就要下床,但这一次,不仅是护士,连同科的主任都来拦他,严肃道:“陶主任,你真的不要再勉强了,患者已经醒了,现在正在做常规检查,你去了也没用。”
    “醒了……”
    听见这两个字,陶森微微一怔。
    明明是等了好几个月,他一手拼命促成的结果的结果,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欣喜。
    毕竟,本体意识的独立等同于异体意识的消失……这是他自己总结的。
    “他人呢?”
    犹豫了一下,陶森毫不犹豫地拔掉了手上的管子,不顾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摇晃地站起了身:“我要去看一下他的情况。”
    “可是陶主任……”
    “他对我意味着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陶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瘦了太多,投射带来的副作用是全身性的,因为躯体反应引起的反胃还有食欲不振,陶森现在经常要靠挂营养液来补充体力。
    而在冰冷的灯光下,陶森本来还算有几分亲和力的脸如今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峻,而此时即便是副院长来,对着这样的陶森也说不出重话。
    犹豫半晌,副院长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这个本该充满了褒奖和恭喜的时刻,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手术成功了,小陶,中国第一台,世界第四台成功的脑移植手术,是你做成功的,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他看着年轻人惨白的脸叹了口气:“现在,去看看你的病人吧。”
    “好。”
    闻言,陶森草草给手止血便走出留观室,而临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又轻轻丢下一句:“但他不止是我的病人。”
    罗无辛又怎么会只是他的病人。
    强撑着晕眩,陶森慢慢地走向了病房。
    长时间的投射经常让他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幻觉,灯光像是太阳,瓷砖像是泥土,即使手术结束了,他也还是时不时觉得,自己还在别人的脑中,陪着他们演出一些不存在的故事。
    “陶主任,手术成功了,现在检查也快结束,指标看起来都还不错,就是多少还是伤到了神经,下肢有运动障碍,如果要走路,还得花一段时间。”
    走到病房门口,他的助理早早便等在了那里。
    几个月来,所有人对陶森所付出的一切有目共睹,也因此,每一个人都想早一点将手术成功的消息告知他。
    而面对助手的恭喜,陶森的脸上却仍然挤不出一丝的笑容。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问道:“意识呢,意识恢复的怎么样?”
    “可以交流,但是……”
    助手心知肚明陶森要问什么,犹豫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拿来了无菌服,协助陶森完成了进入病房的准备。
    而很快,陶森便在病房里看到了他治疗了整整半年的病人。
    罗无辛坐在窗边,为移植手术备皮剃掉的头发现今甚至都已经长了回来,只留下固定几点空白,是为了长期的投射术准备的头架固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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