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也揍过了，纪宏本就是极度理智的人，回忆当时纪明越的处境、需求，设身处地，他自认为也会和纪明越做出同样的选择——这小子居然还懂得草灰蛇线、步步为营，倒真让他刮目相看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原本就没再打算揍纪明越，把故意吓唬他的手放下，抬头淡淡扫了林风一眼：“他现在是全对我说了，那你呢？”
    林风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纪宏的意思，说道：“我妈妈很早就看出来了，我也对她承认了。”
    纪宏微微愕然，倒是纪明越又探头出来，说：“真的，江阿姨高一暑假就发现了，还怕林风欺负我，特意提醒我来着，不过她不知道我也喜欢林风，嘿嘿……”
    “问你了吗？”听着自家儿子的傻笑，纪宏感觉许久没犯的牙疼又要发作了，“敢情两边家长都一早就发现了……”
    一层窗户纸留了两年多，心理预备做得太充分，导致他现在看着林风、习惯性地把纪明越护在身后，居然都觉得挺自然挺顺眼的……
    “纪叔叔，我一直准备等高考结束，就带明越到疗养院那边，正式确认我们的关系。”林风郑重道，“现在，我想征求您的同意——可以吗？”
    纪宏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纪明越亮晶晶的眸子，半晌叹出一口气：“听说你妈妈最近身体恢复得不错，你忙着高考，也有段时间没去看她了？”
    他一手撑住太阳穴，另一手轻轻挥了挥：“……去吧。”
    “耶~”小声开口庆祝的，是看起来比林风还高兴的纪明越。
    林风低声问他：“你饿吗？想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纪明越捏了下他的手指，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先讨好纪宏再说。两个人勾勾扯扯站在一起，青涩又黏糊，中间仿佛连空气都插不进，和街上常见的高中生情侣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纪宏想起自己之前还问了纪明越“是不是真的确定林风就喜欢他了”，纪明越没给出明确的答案。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不用再问了。
    *
    江曼云的病反复两年多，到今年终于有了重大起色。
    医院方面在今年四月，给她尝试了国际上的最新治疗方式，没想到效果斐然，近期已经能下床活动、适当做一些运动了。只不过要想彻底康复，还需要到医疗环境、设备都更加先进的国外去接受治疗，计划在七月份动身。
    纪明越到了约好的日子，提前紧张了整整一天，出门前光衣服就换了四五套。末了还是林风看不过去，将他抵在穿衣镜前慢慢亲吻，才让纪明越没心思去紧张了。
    最后他穿了件白t恤、白色兜帽外套，黑色休闲长裤，白球鞋，头发清爽，一双眼睛也黑白分明，俨然还是充满学生气、乖巧没有攻击力的样子。
    他把这套称为“见长辈心机套装”，多少为他添了点底气。不过，等他和林风一起到达疗养院，才发现这种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印象里，江曼云永远是苍白脸色、病怏怏地躺在病床上，柔弱而温柔的样子，没想到这一次，他们在病房直接没见到人，听从护士的指引，才在楼下的空地那边见到她。
    楼下绿草如茵，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运动衣，正在和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性打羽毛球。相比正常人，她们跑起来的速度都不快，甚至说得上慢，但一举手一投足间，仍能看到她瘦弱但线条优美的身材，以及阳光下微微闪耀的汗珠。
    她转头看到两人，露出一个纪明越熟悉的温柔笑容：“明越，过来陪阿姨打一会儿吗？”
    刚好今天纪明越穿的也是运动装，他只愣了一下，便脱了外套上前，接过另一名女子手里的球拍，和江曼云对打起来。
    他不敢太用劲儿，有点矫枉过正，结果往往就是球还没飞到人面前、就飘飘悠悠落地了，被江曼云笑了好几回。
    江曼云也不能长时间运动，和纪明越打了几分钟便停下了，她叫林风留在原地，手挽着纪明越、往旁边草坪里面的一个凉亭走去。
    另一个女子跟着过来，把之前放在边上的两件衣服给她，叮嘱她别着凉，方才独自上楼回去。
    “那是阿姨的朋友吗？”纪明越问。
    “是。”江曼云刚刚运动完，脸颊红润，唇边带笑，衬得她气色更好，“没想到在这里，还能交到这么投缘的朋友……阿姨真的要谢你。”
    “不用不用，”纪明越摇了摇手，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我、我都把你儿子……咳。”
    “林风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当然，林风的版本里，没有“重生”这么玄幻的概念，“原来那时候你也是喜欢他的，阿姨当时不知道……是阿姨多管闲事了。”
    “没有，本来那个时候，我们各项时机也不成熟……也还需要再多经历一些事情。”纪明越认真道，“我那时候，很感谢您的提醒。”
    江曼云看着他，眼里噙着笑意，柔柔叹了口气：“你果真是好孩子……”
    “那、我，跟林风……？”纪明越说得有点结结巴巴，“您都不反对的吗？”
    “我没有反对的立场。”这话让纪明越心提了一下，幸好还有下一句，“——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我身体不好，一直拖累林风，他为了我这个妈妈，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江曼云轻轻道，“要是没有你帮他，他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会是什么样……”
    “……一定都会很好的。”纪明越轻声道。
    “如果的事，不想那么多了。”江曼云摇了摇头，微笑道，“林风为了我、为了家里，付出了太多太多，到现在，他终于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喜欢的人……我要是再阻拦他，那我这个妈妈，除了妨碍他、拖累他，究竟有什么用？”
    “我这辈子，前面依靠林风的爸爸，后面依靠林风，但其实，人也未必只能有这一种活法。”江曼云笑着抬头，看向明朗晴空，说道，“我的那个朋友，和我有一样的病，但她的人生经历，可比我丰富太多了……听她说的，才发现我一直困在北城出不去，其实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
    “她也接受了那个新方案，下个月，我们俩正好能一块儿做个伴。”江曼云视线转回纪明越，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而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
    2010年的世界杯，从6月11号开始。
    这段时间刚好是刚刚高考结束、成绩还没出来，学生们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可以自由自在撒欢玩儿的最佳时光。
    纪明越和林风也难得地黑白颠倒，和温尔雅冯睿他们凑在一起，一场场地熬夜看球，半夜为一次胜负争得急赤白脸，然后白天各自睡得人事不知。
    盛夏的晚上，他们刚看完葡萄牙对朝鲜的比赛，正在例行热火朝天地争执拌嘴，林风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来自于北京。
    第85章 是不是特别有那种禁忌的感觉啊？
    林风手机放在沙发边上, 它振动响铃的时候, 几个人几乎同时随意一扭头, 看见了来电显示。
    冯睿还在说：“外地不认识的号？不是卖保险的就是骗子，听说最近有种电话骗局，你接了就会哗哗扣电话费, 可别随便接……”
    纪明越瞥见号码归属地，心里蓦地一动，脱口打断他道：“林风, 接吧！”
    林风当然是听纪明越的, 把电话接了起来，那头是个柔和的中年女声：“你好, 请问是北城实验高中的林风同学吗？”
    林风微微一顿，说道：“是。”
    纪明越一看他反应, 便立刻把电视关了，还挥手示意其他人安静。
    所有人竖起耳朵、凑近林风, 在一片寂静里认真倾听，隐约听到电话那头说：“你好，我是xx大学招生办的老师, 能找个时间和你约谈一下吗？我们……”
    “……”
    在林风挂断电话的瞬间, 屋子里一瞬间由极度寂静变成了极度吵闹，冯睿怪叫，温尔雅差点蹦起来，追着林风问：“刚没听清，是不是清华？是不是清华？！”
    纪明越也兴奋得脸颊晕红, 顾不上避嫌，抓着林风的手问：“他们是不是要录取你？放榜前招生办提前打电话，我听说这一般是状元才有的待遇！林风，你好厉害！”
    林风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第二个电话又来了。
    林风那头打着电话，纪明越也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今天是6月21日，放榜日就在明天，从理论上说，今晚的零点，他们就能从网络上、电话通道里，查到自己的高考成绩了。
    他们本来约好今晚零点，大家一起守在电脑前，按生日大小挨个查成绩——是兄弟，就共同面对惨烈的高考分数！
    不过，按林风这纷至沓来的电话，也知道他的成绩肯定不用担心了，纪明越再低头看了看现在的时间，距离零点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他也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了。
    林风的第二个电话打完，小伙伴们纷纷问：“这又是哪个大学？”“他们是在抢你吗？”“他们告诉你考了多少分没有？”……
    “没说。”林风摇了摇头，“只说已经到了他们的录取标准，待会儿还是要跟你们一起查。”
    “这不用说，肯定是理科状元了！”温尔雅道，“我记得你还有好多加分，最后总分应该能过700了吧？卧槽，太让人羡慕了……”
    冯睿扭头冲纪明越道：“快快，你赶紧看看，你这儿有没有什么林风以前用了不要的草稿纸啊、练习册啊，都翻出来，这可是状元的真迹，过两天能卖大钱！”
    “滚滚滚。”他们现在是在纪明越家北城的别墅里，别说林风基本没在这边放过东西，就算有，纪明越也舍不得拿出来卖，“你才应该赶紧回家找找以前的草稿纸、练习册了。”
    “为啥？”
    “收拾收拾，准备复读啊！”
    “靠，你咒我！”
    *
    其实接近放榜，大家内心都很焦虑，都是靠着斗嘴和互怼来放松心情、转移注意力。
    不过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越是接近零点，效力越微——杨超也还没睡，在班级群里发言说，查询成绩的网站要在零点之后才会开放入口，叫他们不要太着急——到还有不到十分钟就到零点的时候，所有人或站或坐，眼睛都紧紧盯着电脑屏幕，静悄悄的，几乎没人出声了。
    在忐忑和煎熬中，小伙伴们好不容易捱到了零点，说好的按年龄生日大小挨个查，在场年纪最小凌犀率先坐到了电脑前面。
    ——其实手机网页也能查，只是他们都比较迷信地认为、用电脑查起来比较有仪式感，也更容易出奇迹……
    为了保证效率，人人都提前拿好了自己的准考证、身份证号，细细一小条捏在手里，所有人围成一圈，屏息凝神，集体注视着凌犀按下f5……
    凝视……
    继续凝视……
    “我靠，是咱们的表集体走快了吗？还没到12点吗？”温尔雅道，“怎么干刷刷不出来啊？！”
    “刷出来了。”凌犀说。
    定睛一看，屏幕上变成了“抱歉，您浏览的页面已崩溃”。
    众人异口同声：“……草！”
    “我这个心脏啊……要被玩死了，是我们崩溃才对吧！”温尔雅一边抱怨，一边低头打开了手机的网页，“靠靠靠，手机也打不开！”
    众人闷头纠结了五分钟，谁也没能刷出自己的高考成绩来，最后看到杨超在班级群里发布了新消息：“因为访问量过大，网站服务器过载，正在紧急抢修，预计明早八点开放访问。”
    “八点，那不就跟电话短信能查的时间差不多了？”冯睿郁闷道，“本来以为咱们这届网上能查了，还能享受一把高科技福利，结果还是一样掉链子……”
    这时候的服务器承受力，确实还是比较脆弱的，纪明越叹气说：“那也没办法了，明早上起来再查呗，我没心思看比赛了，你们谁还想看，回房间慢慢看吧。”
    别墅里的客房很多，大伙又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都有自己的固定房间，这几分钟里情绪大起大落，也都想各自静静，便收拾收拾、各自回屋了。
    *
    纪明越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还是难以入眠，干脆披了件衣服起来，去二楼的露天阳台吹风。
    林风就住在他隔壁房间，听到他开门的动静，没一会儿也跟了出来，和他一起靠着栏杆：“睡不着？”
    “嗯。”纪明越趴在栏杆上，下颌搭在交叠的手背上面，声音也显得闷闷的，“我一直没敢给自己估分。”
    “不是考得挺好，觉得挺简单的吗？”
    “当时考的时候是挺顺利的，但是回头一想，又感觉很虚。”纪明越说，“你不知道，我昨天半夜让自己吓醒，梦见英语所有选择题的答题卡我都忘了涂，差点吓死。”
    “没事，那么多次模拟考，你都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这次也不会。”林风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着他，“真没想到，你有天也会因为担心成绩吓醒。”
    “我当然怕了，”纪明越的声音稍稍低了点儿，“……我还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呢。”
    “虽然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吧……”他自嘲地笑了下，夜风吹动他乌黑柔软的头发，忽忽悠悠地向后飘，“可我也不想离你太远。”
    “不用怕。”林风伸手，指尖掠过他的头发，轻轻摸了摸，“志愿还没填呢，大不了你先填，我照着你的抄。”
    “可别。”纪明越朝后仰了仰脑袋，认真说道，“你别迁就我，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别拿你的未来开玩笑，你知道……我就是为这个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