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曾九听得一阵无名火起,忍不住一下儿推开了他,道:“你就知道想着别人!”
向经纶冷不防一怔,恰时受寒风所激,竟咳嗽了起来。曾九又气又怨,可瞧见此情此景,柔情难禁,便又投入他怀中,闭目道:“我说错话啦。你很好,我很喜欢。”
向经纶哪里会同她生气,又将她揽进斗篷中,轻柔地抚了抚她背上青丝,口中道:“你说得没错,是我对不住你。”
曾九一时间忽觉心酸,想到从前见到女孩儿哭泣,有心也想眼圈一红,哭上一回,可恰如过去七十余年一般,仍旧是哭不出来。她眨了眨眼,眼睛水润润的,却始终也没有泪意,不由得又有些生闷气。半晌,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和我说说你的事罢。我想听。”
向经纶有些为难,沉吟半晌道:“我自小长大,日子都过得极单调,实在也没甚么好说的。我爹爹做了教主后,心意逐渐同畲教主不一样,有意与赵家暂停兵戈,防备金国侵犯中原。但他身受畲教主大恩,实在不忍违背他遗志,便想了个折中法子,要教中休养生息、再图大事。他临死前,将自己的心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期望我能做下他做不成的事情。我继任教主九年有余,本无力扭转大局,但练武上还有点天分,勤学苦参之下,竟将乾坤大挪移练到了第五层,这才侥天之幸成了事。”他想了想,道,“你不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曾九仰脸望着他两鬓夹杂银丝,不由问:“那你为甚么头发白了?”
向经纶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也不大记得了。仿佛是一宿练功后就这样了。”
曾九凝视着他,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向经纶动也不动,向她微微一笑。
曾九忽而问:“你说过自己不喜欢练武功。若你有得选,你这辈子最喜欢做甚么?”
向经纶出神了片刻,笑道:“我愿生在太平盛世,江湖弃剑,读书弹琴,纵情山水之间,与意中人作一对自由快活夫妻。若得如此,实在再好也不过了。”
曾九听得又觉难受,又觉向往。她觉察到自己竟然向往,不由得又是一惊。半晌道:“你一生为明教付出,后不后悔?”
向经纶道:“时也如此,命也如此。我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他顿了顿,缓缓低声道,“只是无奈江山倾颓,而我寿数有限,今生不得与你厮守了。”
曾九听及“厮守”,心中怦怦直跳,愈发酸楚迷茫,呼吸如绞,心中去意更坚,不由嫣然道:“我倒有些后悔,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毒死你,不与你相识,如今倒好,白开心一场。”
向经纶无奈一笑,道:“那时候的事,又有谁能料到?我下山去时,又岂知自己会遇到你呢?”
曾九闻声灵光忽现,问道:“你那时候请我上光明顶去,心里有没有转着甚么坏主意?”
向经纶忍俊不禁道:“有点不算很坏的小主意罢。只是后来一瞧见你人,就不想再用了。”
这话题说来令曾九心中一轻,舒快了不少,不由娇声道:“那么你当时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向经纶沉吟片刻,含笑斟酌回忆道:“我也说不上来。喜欢么,或许当时便有一点?只是我那天一瞧见你,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瞧见梅花一样。”
曾九好奇道:“甚么意思?你是说我像梅花一样美么?”
向经纶也不笑她厚脸皮,只温柔道:“我从小体弱多病,向来闷在房中。冬天时候尤其如此,只是紧关门窗,习字练武,喝药昏睡。是以那时我最不喜欢冬天。到了七八岁上,习武稍有所成,身体亦强健了些,那年冬天梅花开了,我妈便带我出去看。当我瞧见那树梅花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要说那情景有多美丽夺目,恐怕也不见得;只是在我心里,却是千言万语也难描绘万一。”他微微陷入了回忆中,半晌又望向曾九,微笑续道,“我瞧见你第一面时,不知怎么,心中亦有夺目之感。不是为你美貌,我只觉得你仿佛像昆仑大雪中的梅花一般,再鲜活也没有了。往后相识之后也是如此,我只看着你这般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便也觉得自己也又自在,又快活了。”
曾九怔怔的望着他,半晌侧首看向夜空,缓缓笑道:“这星星多好看啊。我们只顾说话儿,实在辜负了它。”
向经纶对她心思仿佛若有所觉,便拥住她,只道:“嗯。”
两人再没说话,就这样在亭中坐着,直到天色空明,朝日淡淡绽放出光采,将整片默林点亮。梅枝上犹带着白雪,雪光莹莹点点,放出万树毫光。曾九心想,不知他当年看到的梅花,有没有如今的美呢?
向经纶发觉她身体愈来愈冷,便道:“天亮了,我们回去罢?”
曾九沉默半晌,道:“不了。我要走了。”她仍旧枕在他肩头,侧脸犹能觉出他隔衣透出的温热,“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太久啦。”
向经纶脸上笑意渐渐淡去,末了却又缓缓浮上嘴角,轻声道:“我知道了。”
曾九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向经纶道:“我不能。明教还离不开我。”
曾九又安静了片刻,道:“这样也好。省得我愈发和你相处得好,又眼见着你慢慢死了。”
向经纶宛如寻常般一笑,口中问道:“你帮忙的谢礼还欠在我这。小曾,你想要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