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汉世祖 第9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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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其他人,王继恩也没有放过,一一找毛病,抓把柄。但这么多大臣中,王继恩最为愤恨的,显然是洛阳府尹吕蒙正,但偏偏,他手里没有吕蒙正的黑料,回头来看,方才发现,这吕府尹隐藏得实在太深了,当了好几年洛阳尹,竟然一点把柄都没给人留下。
    而更让王继恩感到恼火的是,他与吕蒙正之间,可从来没有什么冲突。当然,这是王继恩自认为的,皇城司横行三十余年,得罪了多少人与势力,他自己都记不清楚。
    到如今,王继恩也才真正体会到,三十年积怨,一朝爆发出来,到底有多恐怖,甚至盖过他对刘皇帝的信心。
    当面临不可承受之压力时,王继恩最终还是求到刘皇帝那里,呼天抢地,回忆过去,表露忠心的同时,也大倒苦水,对那些官僚的攻讦,王继恩是一概否认,连呼冤枉,磕破了头,喊破了嗓子,只望刘皇帝给他做主。
    而刘皇帝只是轻言安抚了一番,既没给正面回应,也没给他明确希望。一切的问题,又回到最初,刘皇帝的态度如何?
    不得不说,对此异常敏感的王继恩,在求救无果之后,已然有些寒心了。
    于是,步步出错,他在接下来走了两步臭不可闻的棋。一是指使他过去在朝中收买的一些官员,提供一些证据,让他们举报弹劾,意图把局势进一步搅乱,混淆视听。
    二则是偷偷地拜访约见公卿大臣们,半是请求,半是威胁,让他们为自己说话,或让他们改口,手里收集的证据与把柄成为了他操纵朝局的利器,总之要改变朝中大臣一致针对他王继恩的局面。
    可以说,到紧要关头,王继恩把底牌都亮出来了,并且很有效果,在喧嚣的“倒王”之声下,“挺王”的声音也逐渐抬头了。这就像打开了一个魔盒一般,王继恩几十年来,头一次享受到了毫无顾忌去操纵那些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公卿大臣们的快感,其中之得意,不足为外人道。
    然而,这也是彻底自绝于刘皇帝。不管他是迫于无奈,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他的这些做法,都是犯忌的行为,还是犯刘皇帝的大忌,这些在刘皇帝这儿,可比吕蒙正等人弹劾的罪责要深重得多,要更加不可饶恕。
    只可惜,如今的王继恩没能意识到这些。
    “王继恩危险了!”广阳伯府,一直默默观望着朝中局势发展的赵匡义,悠悠叹道。
    第444章 揣测者
    “爹,您的意思是,陛下会迫于众臣所请,拿王继恩与皇城司来平息众怒?”作为赵匡义长子、也是最看重的儿子,赵德崇听到父亲的感叹,不由请教道。
    赵德崇是去岁冬自湖南回京的,述职等待升迁是一方面,拜见赵匡义,一叙亲情也是主要目的。却没想到,这新年才开个头,春意才方盎然,竟能在洛阳吃这么大一个瓜,对于赵德崇来说,不得不说,大开眼界,尤其还能了解到许多寻常人难以知悉的情况,就让他更感兴趣了。
    或许是由于喜爱的原因,对长子肤浅乃至平庸的见解,赵匡义显得耐心十足,头虽摇着,但语气分外平和:“当今天子何许人也?雄才盖世,又向不为声名所累,平日里也就罢了,如此紧要时刻、要紧事件,岂能为众情所逼?
    须知,天子壮年不可争,老年不可欺啊!逼迫越甚,抗拒越强……”
    赵德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提出疑问:“既然如此,那陛下对王继恩,当会维护才是,王继恩又岂能被斗倒?”
    闻问,赵匡义看着赵德崇,轻声问道:“你可知,吕蒙正那些人,此番为何敢于直陈罪状、攻讦王继恩?”
    赵德崇想了想,略显迟疑地说道:“或是王继恩作威过甚,为害过笃,已难为朝臣所容,因而发难?”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赵匡义何人,察觉到了赵德崇眼神中闪过的那抹思索,悠然问道:“王继恩横行于朝也不是一日两日,为朝官厌弃也是三十余年的事情了,三十年间,多少开国元勋、公卿大臣都拿他没办法,何以吕、张这等小辈,敢于向他发难,又选了这么个时机?”
    听赵匡义这么说,赵德崇思索几许,有些惊疑道:“莫非传言是实,王继恩当真已经失宠于陛下?”
    对这个问题,赵匡义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站到窗边,透过窗棂,仰望着夜空下稀疏的月色,叹道:“凡事出必有因,且不论此事发展至今有何曲折,我们只需知晓,王继恩专行于朝前后四十载,始终稳如泰山,在于陛下之隆恩宠信。如今风波跌起,千夫所指,便恰恰说明,他所倚恃的根基不稳了……”
    “只是……”赵德崇琢磨了一阵,好奇道:“这等消息,事关天心,何等秘密,又是如何传出的,还能取信吕府尹等人。”
    “此事,恐怕陛下也正猜疑着了!”赵匡义不由笑了,嘴里呢喃道:“左右,逃不脱那些亲近之人!”
    闻言,赵德崇提出了一个见解:“以陛下坐视局势的态度,会不会是陛下主动释放消息,以此除掉王继恩?”
    对此,赵匡义笑了笑,抬指道:“这便是小瞧陛下了!以陛下之雄,欲杀王继恩,如宰鸡犬罢了,何须费这等周折,闹得这般满城风雨,朝局动荡?
    何况,此事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于陛下颜面又何尝不是一种损害。王继恩虽则骄狂跋扈,为非作歹,欺官害民,但毕竟是伺候了陛下几十年的奴仆,那份主仆之情,也是事实,不是我们这些臣子所能相比的。
    要杀狗,也得顾忌主人的感受吧!如今朝廷群情汹汹,对王继恩喊打喊杀,以陛下之雄猜,又当如何看待?
    会不会觉得,进言的大臣,是为了逼宫?很多人都能看出,弹劾张尽节,目的是为了对付其背后的王继恩。然而如今,攻讦王继恩,那背后更深的目标,又是什么?”
    听到这儿,赵德崇彻底惊到了,忍不住道:“倘若陛下如此考量,那吕府尹、张尚书等人岂不危险?纵然搬到了王继恩,于己又有何益?”
    “有些事情,是不能仅靠利益二字去判断为与不为。而况,何事为益,何事为损,也无定数!至少,于那吕蒙正而言,就此番作为,便足以名垂于史了!”赵匡义再度摇头,语调深沉地感慨道:
    “吕蒙正此人不凡呐,颇有‘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之感。也是,能以寒门之身,争过那么多勋贵子弟、能才贤士,不惑之年即尹京府,还稳坐多年,岂是常人?”
    听其感叹,赵德崇的注意力也放到吕蒙正身上来:“以爹之意,吕府尹是为了邀名?”
    赵匡义还是摇头:“那也未必!树大招风,皇城司势大三十年,得罪多少人又不知凡己,遭人嫉恨的地方也太多了。我没料到的,只是发难得太早了……”
    “因为陛下?”此时的赵德崇,是一点就透,接话道。说着,又面露不解,道:“倘陛下为众情所激,反而力保王继恩,那他又危在何处?”
    回到最初的问题,赵匡义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深长地道:“你可曾想过,近来为何有那么多人开始提倡顾全大局,稳定朝纲?又有那么些人改口,为王继恩说话?那些官员,又为何突然冒头互相参劾,手中掌握的那些细况又从何而来?”
    这一连串问题,背后所指,可谓直白,赵德崇也反应过来了,道:“这些都是王继恩在背后操纵!他怎敢?”
    “狗急亦能跳墙,何况王继恩?”
    “倘若此,那此人下场岂非注定?”赵德崇道。
    “除非陛下,没人能救他!然以我对陛下之了解,对今时之王继恩,即便心中不舍,也断无宽容可言!”赵匡义语气肯定道。
    听完赵匡义的分析,赵德崇沉吟良久,方才消化完毕,望着父亲那端重挺拔的背影,不由深深一躬:“爹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实令儿佩服之至!”
    淡淡然地摆摆手,赵匡义望着窗外清凉如水的夜色,略显怅然地叹道:“只可惜,一腔抱负,满腹经纶,却只能用在钻研这等心机上了……”
    从赵匡义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少许失落与不甘,赵德崇感之,不由道:“爹哪怕只用一分才情,也能辅佐朝廷,安治天下!”
    或许是父子的缘故,这样的吹捧,倒也不显得过分油腻,赵匡义听着,心情都好转几分。
    过去的这几年,在经受持续的试探与打压之后,赵匡义是彻底省悟过来了。这个人城府深厚,性子中也有一股子坚韧,也懂得韬光养晦。
    在这数年中,赵匡义除了日常处置职权内事务之外,把大部分的精力与心思,都花费在研究人心上。而刘皇帝,毫无疑问是其重点研究对象,到如今,“读心术”已然成为赵匡义的日常必修术法。
    观察刘皇帝的言行,揣摩他的心理,并由此总结出规律,把握分寸之间的变化,以此判断朝廷人事变化,政局发展。不得不说,潜心研究之下,还真让赵匡义收获了不少心得,以致于能做到如今的“洞若观火”,朝廷事务在他眼中,仿佛是透明的,往往能被他一眼窥破。
    而在这个过程中,赵匡义也逐渐发现,他对刘皇帝也慢慢地失去了过去的敬畏感与畏惧感。在赵匡义看来,天子的权威,只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抛开了这一切,也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罢了。
    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高高在上的皇帝,同样有诸多不堪处,自私、脆弱,敏感、多疑,寡恩、鲜耻,就是比市井一小民,也强不了多少……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认识与见解,赵匡义是一点都不敢对外透露,哪怕是作为承继者培养的赵德崇也不敢泄露丝毫。
    “这等话,可不足为外人道哉,否则置朝堂众贤于何地?”看着赵德崇,赵匡义语气中不无嘲弄,道:“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只怕免不了被人说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是!儿子省得!”赵德崇点头应道,想了想,感慨着说:“也不知此次风波,终将以何结局平息。”
    “此事,也就我父子间议论一二即可,勿与人言,更不许在外边讨论!”赵匡义却板起脸,严肃地对赵德崇吩咐道:“朝廷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认真在地方历练,积累资历名望,践行治政、驭民之策,其他任何与此无关之事,不要参与,乃至不许议论!”
    见父亲说得严厉,赵德崇自是不敢轻忽,恭顺道:“是!”
    “只是……”顺着话题,赵德崇蹙眉问道:“儿回京已两月有余,下一步去处仍旧未定。”
    “怎么,着急远去?”赵匡义轻笑道。
    赵德崇跟着露出点惭愧的笑意,说道:“儿只是建功立业之心,日益焦切,若是早定去处,也可稍消患得患失之虑,安心在家侍奉爹娘……”
    感受到他言语间露出的急切情绪,赵匡义表情一凝,有些严厉地教训道:“你这等急切心理,务必克制,须知你与那些寒门士子不同,毫无必要争先,只需按部就班。以你的资质,宰相之尊难说,部司主官、道司大吏总是可以展望的,你需做的,仅仅是有条不紊,避免行差踏错!”
    赵匡义这番话,可谓是关怀与规劝备至,赵德崇也甚是感动,再念及赵匡义对自己前途那肯定的评价,心中更涌动过一股热切,仿佛有一股燥热的力量在身体中游走,舒服极了。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赵德崇恭谨拜道:“爹之教诲,儿定然铭记于心,不敢疏忽忘怀!”
    见其状,赵匡义微微颔首,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容,道:“你的去处基本定下来了,去陇右,知湟水县!”
    “湟水县……”赵德昭嘴里呢喃着,得到确切消息,年轻的面庞上却不见丝毫喜悦,反而颇有些凝重。
    湟水县乃是湟州治所,远在陇西,与膳州相邻,是朝廷控制羌塘的战略要地,同样,也是王禹偁举报河陇弊政的重灾区。
    而关于河陇的风波,赵德崇自然不可能没有耳闻。见他面露疑色,赵匡义语重心长地说道:“河陇不是善地,是非极多,此番王禹偁揭开了西征弊端,漏了河陇官场的底,一场风波是避免不了的。
    不过,倘若能从那里成功闯出来,也就意味着你历练出来了,能成大器。西北三十载风云,精彩纷呈,远胜于大汉其余道州,虎狼之地,也当出风云人物!
    河陇二道,即将迎来一场整饬,官场大动荡之下,却正是你有所建树的机会,如何治政安民、稳定人心,就要考验你手段了。
    同时,陛下已有罢西征之意,没有了西征的沉重负担,河陇治政诸策,也当随之而改,在这方面,要费心思量一番。
    今后,你就将正式成为执掌一方生民的百里侯了,职权绝非区区一县丞可比,还需你到任后善加体会……”
    赵匡义一番教诲与叮嘱,可谓是苦口婆心、掏心掏肺,让赵德崇感动不已。
    夜更深了,透过窗扉往房里钻的风也更冷了,父子俩伫立良久,寒风一激,赵德崇甚至不禁哆嗦了下。看着依旧站立如松的赵匡义,赵德崇有些佩服自己父亲的脚力,犹豫了下,还是轻轻地问了声:“爹,您还在考虑朝中此次政争?”
    赵匡义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缓缓走到一边,拿起一把剪子,默默地剪着燃烧得有些黯淡的烛火。在他的操作下,火苗再度茁壮起来,屋内也更亮了些。
    明亮的火光几乎映在赵匡义眼里,只听得他幽幽说道:“也不知此番,到何处为止?也不知吕蒙正那些人,胃口究竟有多大,知不知道适可而止……”
    与很多朝臣不同,赵匡义对能否扳倒王继恩并不感兴趣,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甚至平日里关系还不错。
    不过,对于吕蒙正等人的发难,赵匡义却又乐于见到,始终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对赵匡义来说,他并不希望朝廷的局势一潭死水,他更想看到变化,这对他更有利,总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如今的赵匡义就有这样的倾向。
    在他的预计中,此次事件最终极大可能到王继恩为止,但是,那些群情鼎沸的大臣,却未必能保持冷静,届时难保不出现一些变故……
    第445章 老皇帝坐不住了
    赵匡义,夸他一句老谋深算是不为过的,就如他估计的一般,已经有人忘乎所以,引得老皇帝大发雷霆,也使这场宦官与官僚的交锋走向一种更为复杂的局面。
    起因很简单,在众多上呈给刘皇帝的奏章中,有一道奏章,激怒了刘皇帝,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蒋穆上奏,言皇城司逾制乱法,祸国殃民,天理国法不容,请求刘皇帝将王继恩为首的诸多违法乱制之奸臣酷吏,尽数诛除,同时取缔皇城司这个罪孽滔天的衙门,还朝廷一片澄清的空气……
    一番慷慨陈词,耿直“忠”言,极尽真诚恳切,但显而易见的,刘皇帝并不买账,甚至彻底被激怒。
    理由也是简单的,这么一番进言,到了刘皇帝耳中,翻译过来便可以这么理解:王继恩低贱鹰犬,监视大臣,侮辱贤能,猖獗无度,人神共弃。至于皇城司,压在朝廷诸贤众臣头上已久,臣子们都受不了,此番群起反对,正是民意爆发。
    今民情汹涌,沸腾难抑,为免人心不稳,朝局崩坏,还请陛下三思而行,切莫自误。
    当刘皇帝朝这个方向思考时,其心中怒意,可想而知。而收到这道谏章时,刘皇帝只是两个反应。
    先是问了句,蒋穆是谁?得到答案后,给了一个“其心可诛”的评价,然后便什么都没说了,但身边不论近臣还是内侍,都能感受到那张沉静老脸下压抑着的令人恐惧的愤怒。
    事实上,从登闻鼓再度响起,薛彻御前告状开始,对于之后事态的发展,刘皇帝同样是有所预判的,这是几十年皇帝生涯带给他的阅读能力。
    但一直到吕蒙正等人向王继恩发难,他也一直保持缄默,从无正面表态,就那么像个观众一般,闲看朝廷风云变幻。
    这其中,自然也与她矛盾的心理有关,对王继恩,自然有处置之心,但不强烈,因此态度上便显露出一种迟疑、寡断,没有一丝过去的干脆可言。
    不管是皇城司的罪行,还是官员们的罪证,哪怕都摆弄到台面上了,仍旧没有决策意旨下达,仿佛当真融入到看戏者的角色中了。
    也正是这种暧昧的态度,才使得这场冲突愈演愈烈,不论是朝臣,还是皇城司,都抱有希望,各显神通,手段齐出,局势越发紧张,以至朝堂都乱了。
    但不管他们怎么争,决定权仍旧在刘皇帝这里,他这个裁判不下场,事情就很难有个结局。
    但是,随着蒋穆这道谏章的出现,刘皇帝原本那“不偏不倚”的态度,自然而然地出现倾向了。
    如果能把斗争限制在王继恩身上,那么刘皇帝也还能有所克制,但当然这些人把目标扩大到整个皇城司时,那就触及刘皇帝的逆鳞了。
    此举,被刘皇帝视为是对自己的挑战,是对皇权的蔑视,毕竟,皇城司乃是刘皇帝无上皇权的重要延伸,是拱卫者。
    当然,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还没有资格代表臣权,向皇权发难,那么刘皇帝猜忌乃至报复的目光,自然就转向跳得最欢的几名大臣了。
    而依旧保持的沉默,也只是想看看还有什么人能跳出来,那蒋穆也成为了刘皇帝眼中另外一个薛彻,希望能引出一些更有价值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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