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汉世祖 第7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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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虞国公也走了
    魏仁溥的遗表,用表来形容,或许稍显单薄,厚厚的一大落,足有两指的厚度,并用一张质地古朴的封皮包裹起来,看起来,更像一册书。
    捧着这份遗表,魏仁溥微颤着手,轻轻抚摸着表面,仿佛在拭去那并不存在的尘埃,手指滑过那标题留白处,一副沉思状。
    “叫人把火盆取来!”良久,魏仁溥抬首对魏咸信吩咐道。
    很快,两名仆役动作麻利地将一盆炭火抬进门来,空旷的堂间顿时多了几分热度。炭火被拱得很旺,伴着几缕轻烟,一朵火苗正升腾而起,顽强地与冬风做着对抗。
    时辰尚早,但天色在这火苗的衬托下,也显得黯淡了许多,火光映照在魏仁溥脸上,露出的是一张带有复杂情绪面庞。
    悠然一叹,魏仁溥抬手便将手中遗表掷向火盆,一旁的魏咸信见了,脸色大惊,顾不得许多,奋力地扑了上去,把那册遗表抢救了下来。
    顾不得狼狈,魏咸信十分珍惜地检查完损,而后抬手,望着魏仁溥:“父亲,这可是您的心血啊!何必毁之啊!”
    “此等心血,已经惹得陛下生疑了,留之何用?”魏仁溥叹道。
    别人不知,但整日侍奉老父的魏咸信心里十分清楚,这份遗表,绝没有什么悖逆之言,只是一份政论,是魏仁溥就自己为官为政生涯的一份总结。
    见魏仁溥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血之著,魏咸信激动地劝阻道:“父亲,如今陛下已然知晓此表,您却要将之焚之炬,届时又将如何交代?如此做法,岂不是更惹怀疑?”
    魏咸信显然只想劝阻以保住这份心血,不过,显然给魏仁溥提了个醒,老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犹豫,思吟几许,疲惫地摆了摆手:“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见老父态度软化,魏咸信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捧着遗奏,问道:“父亲,那此奏?”
    看了他一眼,魏仁溥道:“收起来吧!如你所言,这份东西,他日还当由你代我呈报陛下!”
    “是!”应声之时,魏咸信语气中带着哽咽。
    见其状,魏仁溥却是爽朗一笑:“你也不必如此,我早已是老病缠身,行将就木!等我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也不必担心,陛下器量远非常人,至少对你们这些晚辈,还是会多加照顾的!”
    魏仁溥说得平和,魏咸信听得却是倍感凄凉,不知觉间,眼眶已然通红。
    ……
    魏仁溥终究还是走了,连开宝十三年都没有熬过,就在当年腊月二十三,与虞国公府中溘然长逝。
    就如其生前那般,魏仁溥走得低调,走得安祥,生前的几个月内,除了刘皇帝登门一次,再没有其他人打扰,即便怀着各种心思上门探病的人,也被婉拒了,礼物收下,再带好回礼,如此而已。
    因此,当魏仁溥的死讯传开之后,也在平静了几个月的朝廷内部掀起一阵波澜。官场是个人走茶凉的地方,哪怕魏仁溥也不例外,沉寂十年以后,他对朝廷的实际影响已然消退到一个极地的水平。
    但事情往往是这样的,活着的时候,少有人关注,甚至遗忘,但人死之后,各种追悼、缅怀也就纷至沓来。
    前往吊唁的人群,几乎把虞国公府的门槛踏破,而事实也证明,魏仁溥的名望最后一次爆发,效果也是可观的。
    那些受过魏仁溥提拔与恩惠的官员,都面露凄然,一片哀婉,几名门生甚至在灵堂上嚎啕大哭,声嘶力竭,表现得比魏咸信还要悲伤。
    很多人都不禁感慨了,乾祐二十四臣,又去一人,魏仁溥的辞世,就仿佛一个时代的告别,当初那个波澜壮阔、精彩纷呈的大时代,也确实离如今的人们逐渐远去。
    同时,也意味着,当下的大汉,是“后来者”的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事实也确实如此,如今在大汉军政之间掌握重权实权的勋贵与官僚,倒退个十年,都还“泯然众人”,即便有些名气,也只是初露峥嵘。
    不管群臣如何看待,魏仁溥的死,于刘皇帝而言,心情却格外复杂。这么多年,见证了那么多老臣故旧的离去,刘皇帝大多怀有一种哀伤、惋惜、遗憾的情绪。
    但唯独对魏仁溥,多了一层复杂,而这层复杂,可以用愧疚来解释,愧疚,则来源于那无端莫名的猜疑。
    扪心自问,魏仁溥这样的臣子,值得去怀疑,有必要去怀疑吗?当然,刘皇帝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
    只是,当魏仁溥就这么凄凄凉凉地走了之后,刘皇帝才能定下心来,稍作哀思,以表惋惜,聊以自慰。
    室外冬寒刺骨,室内温暖如春,刘皇帝一身肃重的黑袄,表情平静地站在一排灯架前,手里拿着一把剪子,动作缓慢地剪着烛火。
    剪下一点烛芯,带下一点微火,眼前着其熄灭,归于永寂,如此反复。哪怕是太子刘旸进入殿中,站在身侧行礼,动作的节奏也没有丝毫变化。
    “虞公府去过了?”一边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刘皇帝一边问道,声音中带着少许的萧索。
    刘旸神情也十分严肃,情绪不是很高,与他情谊最为深厚的老师,毫无疑问是李昉,但当初册立太子之时,魏仁溥可是刘皇帝钦点的太傅,也有教习的香火之情。若说名义,魏仁溥才是他的师傅,并且,对魏仁溥的品行与才干,刘旸也是从小经历见识,心中也是十分敬重的。
    太子的性情,可比刘皇帝要温和得多,因此,人既已去,那种哀伤与悼念之情,也是难免的。
    “儿已奉爹之命,前往虞国公府,代为吊唁了!”刘旸情绪不是很高,低声道。
    “很热闹吧!”刘皇帝这么说。
    刘旸神情微凛,“热闹”这个词,此时从刘皇帝口中说出,总是显得有些不恰当。但是,刘旸并不敢指出,只是应道:“闻虞公病逝,京中的功臣勋贵、臣工职吏,多上门致哀!”
    “你是太子,也是道济的学生,由你代我前往,也足够尽心了吧!”刘皇帝嘴里喃喃道,似在问刘旸,又仿佛在自问。
    刘旸闻言,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道:“爹,虞公乃是功勋老臣,又是您的故人密友,他如今哀逝,您为何不亲自出宫,过魏府慰问?”
    刘旸确实好奇,过去,像魏仁溥这样地位的老臣,辞世之后,刘皇帝都会躬亲前往,以表重视。
    “只怕,这满朝之中,有不少人都在疑惑,又要胡乱臆测了!”刘皇帝叹了口气,空着的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老脸,说:“不瞒你说,我有些无颜面对啊!”
    顿了下,刘皇帝又幽幽道:“再者,我已经给他道济送过别了!”
    刘皇帝的语气中透着少许萧瑟感,刘旸闻之,一时默然。
    过了一会儿,刘旸又提起一事,道:“过府吊祭之时,儿听说了一件事,魏咸信为虞公操办丧礼,仅支五十贯钱。很多人都说,以虞公的地位,其丧礼即便不过于隆重,也不该如此寒酸,有指责魏咸信不孝之意!”
    “这大抵也有魏道济的交待吧,这魏咸信也果是个节俭的性子!”刘皇帝叹道:“虽居显贵,但甘居朴素,大汉朝中,是从不缺这样的道德君子,倍觉欣慰啊!”
    刘旸:“虞公的品德与操守,实令人敬佩!”
    微微一叹,刘皇帝说道:“关于魏道济的后事,我已经拟好了诏书,就由你去宣布落实吧!”
    “是!”
    对于魏仁溥死后哀荣,并没有超过出常例,只不过,这次是由刘皇帝亲自拟诏,其用心,也算真挚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左手抬起指向御案,刘皇帝说道:“魏府把道济的遗奏上呈了,上面写了不少东西,你也看看,有些内容,对你应该有用!”
    “是!”刘旸隐约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拱手一礼,走到御案前,拿起那份遗奏,当场翻阅起来。
    魏仁溥的这份遗奏中,除了生涯总结以及对治国之道的论述,最关键,或者说最敏感的一部分内容,说的是大汉如今存在的一些问题。翻译地来说,就是在指出刘皇帝为政的一些得失。
    其中,重点提及的,就是刘皇帝对胡族少民的高压同化政策,对漠北契丹的不依不饶,操之过急的兵制改革,强制迁豪徙民的后患,刑徒营等等……
    可以说那一条条突出刘皇帝意志的政策,魏仁溥从中却看到了风险与隐患,看到了那平静表象下潜藏的矛盾与危机……
    而刘旸也显然读到了这一段,毕竟有刘皇帝的朱笔标注,脸色也变得凝重,抬眼观测了下刘皇帝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但还是小心地问道:“不知爹对虞公所奏所论,有何指示?”
    “我能有什么指示?”刘皇帝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刘旸,声音似乎有些疲惫道:“朝廷大臣中,论深明大义,深谋远虑,少有人能比得上魏道济。他说的这些,也不是无的放矢,至于指示,我的指示就是,你好好研究一下,倘若当真形成积弊,那需要你将来匡补了。
    我是不会也不愿推翻自己的政策与理念,但你不一样,等你当家做主之时,你看着办吧!”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旸心情也有些沉重,有些复杂,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刘皇帝则继续感慨道:“显然,魏道济虽居府邸,却时刻关怀着朝廷大事、天下苍生,这份遗奏,却是一份大论。
    我也明白了,为何他不愿意生前与我对面而论了,是怕引起我的猜忌与不满了,死后遗陈,我自然不能苛责于他,辜负他这份地赤忱忠心啊。
    可惜,他终究是小看我了?我有顽固昏聩到听不进人言吗……”
    第70章 安东大开发1
    开宝十七年(979年),秋高八月。
    敖莱城坐落在鸭子河畔,距离大汉安东都督府城绥化近八百里,地处安东都督府在鸭子河流域间的水上交通要冲。
    原属契丹辽国所置五国部之一的奥里米部,辽国对东北的统治崩溃之后,也举旗自立了一段时间,不过只有不到六年的时间,随着开宝十三年汉军对东北地区的进一步扩张,为马仁瑀所攻取,留兵驻守,奥里米部的窃城自立也就成为历史,在汉军的兵锋下灰飞烟灭。
    在过去的几年中,安东都督府对治下的地域,进行了初步的汉化,更名就是最为直接的政策之一,在秦王刘煦的主持下,将原本带有本地国、部、族特色城镇名称全部换了个遍,原本的奥里米城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如今的敖莱城。
    自从刘皇帝父子定下了对东北地区开发的百年大计之后,东北便彻底掀开新一页的篇章,迎来一个崭新的阶段。具体负责推动的重任,落到了秦王刘煦的身上,也在远赴东北两年后,刘煦正式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在推动安东治下开发的过程中,刘煦主要在做两件事,也在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吸引人口,二是肃清治安。
    同样经过刘皇帝多年的培养,再加自己的努力,刘煦显然不是庸人,问题看得很清楚。他向朝廷提交的那份东北治理章要,当然是为了建立功绩,提高声望,积累政治资本,但要达到目的,还得做出实效。
    而万事开头难,在刘煦眼里,安东都督府治下,最缺两样东西,一是人口,久沐王化、心向汉室的人口,二则是治安的稳定。
    没有人,治理就无从谈起来,没有一个稳定的环境,所谓的发展开发也就只是空谈。因此,在过去近五年的时间内,刘煦最主要的精力也就放在这二事上。
    作为大汉治下自主性最高的地区,在朝廷充分放权的情况下,刘煦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动作。从开宝十三年到十五年,刘煦分三批,共派了上百招民吏奔赴大汉各地,延揽百姓,前往安东开拓发展。
    时至如今,在各地方官府官员的政绩考核之中,人口多寡仍旧是最重要的指标之一,而各地的官员,也往往是扣扣索索了,十分严格关注乃至控制辖下百姓的流动。
    像当年边归谠、昝居润对荆湖南道进行开发时,也是大范围地从其他道州吸引百姓,但是,受到了极大的阻力,毕竟那时大汉人口实在不算多,诸道州官员就更加重视加限制了。
    没有人,官员们管什么,威权又向何人施展,再加上,你湖南要发展,我湖北、淮西就不发展了?
    不过,面对安东地区此番报不加收敛的大规模揽民动作,诸道州官府都很识趣地没有设阻,不只是要给秦王殿下面子,还有来自朝廷中枢的指示,这是来源于宰相赵普、太子刘旸乃至刘皇帝的意志。
    移民实边的政策,朝廷实则一直在坚持,只是手段变缓和了,不再急躁了,也不像当年那么采取强制手段,造成毁家破产着成千上万的恶劣影响。
    节奏虽然放缓了,但政策并没有更改,只是边地吸引人口的难度也越来越高。事实上,这些年大汉诸边人口的增长,大多来源于自然增长,以及对诸胡部的归化。另外,便是日益活跃的民间商贸,带来一定的人气,但这局限于部分地区,且这份人口是流动的。
    因此,即便有朝廷的支持,各地官府也不受阻,刘煦想要从内地招揽人口,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同样是边地,相比于山阳、漠南,安东是偏得不能再偏了,吸引力更毫无可比性。
    哪怕是漠南地区,在十年的汉统之下,“塞上江南”的名气也随着南北商贾的口口相传,越发响亮。
    也有越来也多的人,愿意到漠南闯荡,不只是税收政策上的优惠,更有经济利益在驱动。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的宣传,都在暗示一点,只要到了塞上,圈一片草场,牧马放羊,比起种地,就是十倍之利。
    毕竟,不论是马匹还是羊畜,都是不愁卖的,尤其是羊,羊毛可以用来纳衣织被,羊肉则是大汉百姓餐桌上最主要也最受欢迎的肉食,其市场之大,哪怕是一般的愚民也能感受得到。
    再加上,漠南的整体局势,要更加稳定些,虽说有漠北契丹的威胁,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其南寇,再加上边境上的陈有边防精兵,强悍的汉军就是最可靠的保障。
    而安东那是什么地方,还要在辽东之外,在很多人的固有印象中,辽东道就已经是苦寒之所了,那安东就更是不毛之地,充斥着野兽蛮夷的原始蛮荒。
    当然,一定程度上,确实可以这么说,毕竟哪怕到如今,安东地区的开发,也仅限于沿那几条河流设立的城镇据点及周边。
    而更多的人,甚至没有听过安东,即便听过的,也容易同安西、安南搞混,以为是挨在一起的一个区域。
    名气又小,环境又差,这样的情况下,安东都督府的招民工作,显然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困境。
    不过,刘煦也是准备充分,早有打算,也抱定了极大决心。因为吏职人员的不足,他把自己的僚属、侍卫、家仆,也都分派出去。朝廷每年下拨的一百万贯,拿出一半,专门用来进行招民与抚民工作,所有在招民吏那里登记的百姓,出发前,就先拿五贯钱的安家费。
    当然,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一些招摇撞骗,拿了钱反悔的,结果也现实,安东没去成,乡里也待不住,要么被投入刑徒营,要么就流亡他乡,甚至落草为寇。
    至于政策上则更加开放,刘煦也清楚,按照一般的移民条件,很难打消百姓的疑虑,诱惑力也有限,五贯钱也只是前菜。
    所有移民安东的人,都督府进行授地,按照一人至少一百亩的基础来算,只要通过都督府下的田籍吏登记确认,那就永久归属名下。
    如果一个七口之家,举家迁徙安东,那么人还没到安东,就已经可以称之为坐拥千亩的地主了。
    安东别的东西不多,就是欠开垦的土地多。除了按照一人五贯钱额外发放置屋费之外,都督府还会提供耕牛、粮种、锄具等生产资料,以供租用,第一个十年免税,第二个十年半税,等到二十年之后,都督府才会正常收取朝廷正税。
    这样的优惠力度,是空前的,也是诱人的。在这样的条件下,不动心的人很少,哪怕是不毛之地,哪怕充满凶险,也耐不住利益的诱惑。
    尤其对于那些没有财产继承权抑或只是少量继承权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既有眼前的得利,也有长远的将来。按照安东都督府出台的移民政策,那几乎是要“白养”他们二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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