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乡症候群 第36节
“嗯……好久不见。”
“过的好吗?”
“挺好的。”我说。
正当他再次准备开口的时候,我打断他:“我明天还要早起赶高铁,先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我结束了烂俗的久别重逢,我比我想象中的坦然。我觉得我太酷了。
王桦森望着我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经习惯了他“死去”的生活。
回到家里,发现我爸一个人坐在客厅抽着烟,见到我之后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用手挥着空气中还没有散去的烟雾。
然后他连忙起身:“回来啦?”
“奶奶呢?”我问。
“在你春奶奶家还没有回来呢。”他说,“坐下我们唠两句?”
我想了想,在我爸对面坐下。
“今天那巴掌打疼你了吧……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你不这么做那些人有的闹。”
“你妈……不,你阿姨觉得对不住你,害你两份工作都丢了。”说着他拿出一张卡来,说:“这卡里有十万块钱,你阿姨让我拿给你的。”
他把那张卡推到我面前,我望着那张卡,过了一会儿,我把卡推回他面前:“我有钱花,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我不会再花你一分钱的。”然后我想起什么:“你把这些钱给我不如按时给周全发生活费,这么多年企图用他来牵制我,无不无聊?”
“你阿姨脾气你也知道,我拗不过她。”
“你也知道她脾气,这钱拿出来不怕被发现?”我笑。
他也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回青江?”
“明天早上的高铁。”然后我起身,“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上去了。”
走到楼梯处,我回过头说:“明早送我去高铁站吧。”
“好。”他立马回答我。“早点休息。”
“嗯。”
第36章 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下)
第二天出发去高铁站前,奶奶硬是给我塞了十几个她自己腌的咸鸭蛋,我同她又寒暄两句,拜托她多往阿途家走动走动。
就那样我爸开车送我去了高铁站。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只是下车的时候他让我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顿了顿,说了句你也是。
我背着包正准备进站,身后却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周游!”王桦森喊我。
我站在原地等他走近。
说真的,我忍无可忍。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什么?”
“你非得见我吗?”
“想着既然有机会,还是见一面吧。”
我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然后我看向他的眼睛:“是吗?那你敢不敢和我去青江?!!!”
“我……”
“既然都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了,就别去想过去了成吗?你说过的就当你死了,信里你也说让我过我自己的人生,现在看来到底是哪个孬种做不到啊?嗯?”我压低了声音,一边说一边用手戳着他的胸口。
他沉默不语。
我接着转身:“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在回青江的高铁上,我想起他的脸,还是忍不住掩面而泣。不为别的,就为了那操蛋的过去。
还没刷闸机出站,我隔着人群就看见秦小朗在不远处蹦蹦跳跳朝着我挥手。
他们一家三口呈一个“凹”字站在那儿,整整齐齐。
我一出闸机口,秦小朗就热情地张开双手朝我奔跑过来。“慢点儿,可别摔了。”我说。
秦小朗抱住我,搂着我的脖子,他的嘴巴凑到我耳边轻声和我说:“舅舅你别难过了。”我抱起他,一只手勾勾他的鼻子,问他:“你怎么知道舅舅难过?”
“妈妈和我说你的好朋友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啾啾去很远的地方的时候,我也哭了。”他说。
他看我眼眶红红的,眼角还有残余的泪水,于是用他的小手帮我擦了擦。
秦小朗呀秦小朗,你真是我的小天使。
他们接我去了周离家,一进门就闻见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和香味。
江渡听见进门的动静,从厨房里出来,他身上还围着围裙,见了我他说:“回来啦。”
“嗯。”我点点头。
夏天是我最讨厌的季节,因为只要稍微动动就会出汗,但是此刻周离家里的空调送来的冷气让我又活了过来。
我不想因为我的情绪让这次聚餐变得沉默,我一直都不是个自私的人。
凑近厨房,周离在拿着锅铲翻炒着锅里的油麦菜,热油激发出来的香味冲进我的鼻子里,我开口问:“哇,这么香,用什么烧的?”
周离指了指不远处开封的豆豉鲮鱼罐头,说:“绝对好吃我和你说。”
“终于吃到周姐烧的菜了。”我打趣道。
江渡这时也加入聊天:“只能说能吃。”
周离毫不客气朝他屁股踹了一脚。
秦小朗大概是最喜欢夏天的一个,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在我们身后和周离家的冰箱较劲了,大概因为冷冻室的某层抽屉被冻住了打不开,他一直在那儿抠抠抠。
吴斐倚在厨房门口看着秦小朗,然后对周离说:“你看看你干儿子干嘛呢。”
我们一回头,被秦小朗整的哭笑不得。
“就这么爱吃冰淇淋吗?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就要开。”秦大朗这样打趣他的儿子。
“有的!”秦小朗忽然叉腰。“去年这个时候就有!”
“有有有,干爹给你拿——我说你们这群大人就别逗小孩子了。”江渡说着帮小朗打开了那层抽屉,然后从里面拿了一支迷你可爱多递给秦小朗。“吃吧。”还顺手摸了摸秦小朗的头。
“谢谢干爹!”秦小朗拿到冰淇淋后整个人都笑成一朵花。
“亲一个来。”江渡指着自己的脸说。
吧唧~
周离在我们的夸奖中迷失了自我,餐桌上的菜备受好评,好评中的好评是那盘凉拌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夏天和凉拌菜也是最配的!),当我向她虚心请教的时候,我们周老师也是毫不吝啬地向我分享了她的经验:
卤肉店里买来的猪头肉、红肠等切好、藕片、贡菜、泡发好的香菇和木耳、腐竹、菠菜、豆芽等等一切想吃的菜菜焯水断生后备用,之后找一个合适的盆把这些食材都放进去,以适当的盐、糖、香醋、芝麻香油、辣椒油作为佐料,戴上薄膜手套拌匀即可,点睛之笔还数最后撒上的香菜段(实在不喜欢吃可以不放,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反香菜”协会这种组织的存在),当然,点睛之笔中笔莫过于刷了薄薄一层油用空气炸锅烤的酥脆喷香的花生米了,在凉拌菜上撒上一把,简直香到要上天。
周姐说这个凉拌公式适用于夏天的一切凉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拌不到。
没想到我们周姐还有两把刷子,直到——
吃完饭收拾卫生的时候,我看见了厨房垃圾桶里的外卖订单,越看越眼熟,介个……不就是……
我拿起那个外卖单,冲着客厅喊道:“好你个周离!”
大家哭笑不得,周离更是捧着肚子大笑,然后她指着我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是我做的你还真信啊。”
一个二十八岁的人了,怎么还透着一股子清澈的愚蠢。
欢笑告一段落,我看见狗蛋儿从周离的房间里跑出来,它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我这次回来,竟然把它忘了。
我立马感到歉意,然后把它抱起来,顺了顺它背后的毛:“哟,是我们狗蛋儿啊。”
秦小朗见了狗蛋儿两眼放光,蹦蹦跳跳地要抱它,最后我把狗蛋儿交给他,我永远不会忘记狗蛋儿那如临大敌的的眼神,似乎满眼都在说:我真服了你这个老六!
抱着狗蛋儿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我放下狗蛋儿,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房间的空调然后去衣柜拿了干净的衣服去卫生间洗了澡。
夏天最让人舒心的时刻莫过于吃饱喝足之后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什么也不用想裹着被子躺在空调房里。
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好像做不到什么也不想,于是就这样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阿途,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然后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狗蛋儿趴在我旁边,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它看不见我的人,只能看到耸动着的凉被,它伸出它的前爪,看起来好像要安慰我一般,爪子在半空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又缩了回去。它也许有时候也会觉得人类很奇怪吧。
夏天的时候整个人会变得懒洋洋的,城市上空大大的太阳晒着,玻璃反光。路上车流也连成亮亮的一条线,一条连着一条,如同这座城市的脉络,热气蒸腾着,整个城市也在热流里变得滚烫柔软起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座城市待了十多年,如今想起来竟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说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也不为过。曾经阿途是我和故乡之间的一条纽带,如今,这条纽带断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失去了故乡,我曾经拥有的,都失去了。像我这样的人,却不占少数,漂泊的、惶恐的、惴惴不安的,我忽然笑自己愚钝,想到他乡,却想不起什么好的形容词。
我曾经心安,如今又坠落。我的皮肤,我的牙齿,我的五官,我的大脑,我的心脏,我的血液,阳台外的那棵梧桐树如今又茂盛了,日光照得它通体翠绿,它何时就在那儿长着了呢?或许比十年更长吗?麻雀在上面安了家,我和那些麻雀又有什么区别?或许没区别吧?毕竟它们栖息在树上,风也不曾为它们停留。我读了那么多年书,却也不曾了解一棵梧桐树和一只麻雀的寿命有多长。城市日新月异,也不曾为谁而停留片刻。我又想起江上行船,想起船上的人,一张方桌,闲时喝酒打牌,忙时测定风速风向,小心行船,肩上是生活,脚下是故乡。甲板上日出日落的,落日熔金,鸣笛呜咽,不知是谁的哀荣。
人躺在床上,有时候会突然出现一种腾空感,像是突然跌倒,我整个人就那样狠狠扑腾了一下,狗蛋儿见状,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我忽然就被从窗帘缝隙中闪进来的光晃了眼睛,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顺手把狗蛋儿抱在怀里,眼泪已经干涸了,脸上的皮肤发紧,狗蛋儿在我的怀里偶尔会仰头看我。
我就这样,坐到了天黑。
直到第二天早上,吴斐来给我送慧芳阿姨包的粽子,我才知道这一天是端午节,她和我寒暄了两句丢下粽子后就急急忙忙去上她的烘焙课了,这段时间她也挺忙的,一边上烘焙课还要一边给咖啡店选址,虽然至今也没找到合适的店面。
她刚走没多久就甩了个电话过来,她说晚上搭周离的车去她家吃饭,慧芳阿姨掌勺,大家伙儿都在。仔细想来,这还是他们结婚后我们第一次去她新家吃饭。
这些天身心疲累,几天前我在我的视频账号上发了条状态表示暂时停更几天,想着拍个凉拌菜的视频,可能因为我只有一台相机的原因,各种机位只能可着一台相机来,所以这花费了我不少时间。
拍完所有素材之后我将它们导入电脑,然后打开软件开始进行剪辑和后期收音上字幕的阶段,这些工作在我身上已经形成了某种惯性,所以已经不算太难。
我将剪辑好的视频导出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窗外已经是太阳西斜时分。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周离的声音响起来:“周游,走啦,慧芳阿姨开始烧菜啦。”
我说着好,然后打包了凉拌菜和从南山带来的咸鸭蛋。
节日给了人们相聚的理由。
借着这个理由,我也要饱餐一顿才好。
第37章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上)
这个周末稍晚一些的时候,我和周离聚在了吴斐的新家,是的,为了检验她的烘焙课成果,我们被她抓来做小白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