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晚唐浮生 第8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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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来了第三份册文。这一次语气更加迫切,并且用了“万机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久违”这样的催促语句。
    按照规矩,这一份仍然要推辞。
    于是,只听邵树德叹道:“大唐先圣建皇图,焯鸿业,二百八十祀,我岂忍毁之?不妥,不妥。”
    这一次虽然还是推辞,但语气有所减弱。看理由就知道:他身为唐臣,不忍毁掉大唐二百八十年基业——决心似乎没以前那么坚定了。
    大伙都是人精,知道下一封册文就要劝太傅“不拘小节”,为天下苍生计,完全舍弃自己的私心,不要计较他人的毁谤,尽快登皇帝位,造福天下。
    而那一次,太傅就不会推辞了,他会抱怨众人陷他于不忠不义,然后“勉为其难”地去当皇帝。
    整个禅让流程,至此便算完成了。再后面,就是新君登基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一切尽在掌控中!
    第089章 一个时代的结束
    天祐二年的五月很快到来。
    三月末科考结束后没几天就放榜了,随后是长达一个月的等待。
    在这一个月中,大部分人陆陆续续都能被授予官职。
    以往其实没这种好事的,但这不是碰上了百年难遇的良机么?天子东幸洛阳,很多官员就没跟来,随后朝堂大清洗,又空出来了很多位置,再加上诸位宰相如今更青睐没怎么受过旧朝恩惠的新人,多番因素共同作用之下,造就了这一届考生超高的得官率。
    “这应该是大唐最后一次科考了吧?唉,可惜!早知道试试了。”洛阳外的驿站内,宾朋满座,觥筹交错,学子乌光赞饮下半碗酒,叹道。
    乌光赞非中原人,他是渤海国相乌炤度之子。此番入京,是因为从安东府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功高盖世的夏王要开国称制了。渤海国上下紧急磋商了一番,觉得应该抓住这次机会,与夏王搞好关系,或对如今的局势有助益。
    于是乎,他们火速组织了一支使团,快速南下至旅顺县都里镇码头,然后搭乘返航的唐国运输船只至登州,再经陆路赶至洛阳。
    乌光赞其实还没准备好参加大唐的宾贡考试。他固然自小苦读,熟习经典,但终究信心不足,想再深入学习个三五年,然后参加考试。
    只是——三五年后,大唐还在吗?
    “肯定是最后一届了。”张策与乌光赞互相敬了一碗酒,饮尽后,说道:“今天早上,我看到了许多外州使者进京,大车小车,满载财货。”
    “礼朝使正月方离洛阳,这会又来了,想必……”乌光赞说道。
    “不错。”张策点了点头,道:“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赶着来共襄盛举呢。昨日我在邙山,遇到从丰州来的使者。”
    “丰州?那不是夏王乡里么?”乌光赞惊道。
    “有从大安县(原西受降城)而来的使节,带来了夏王爱食的丰州白面、印盐。”说到这里,张策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道:“有传闻,丰州夏王家庙栋间有五色芝生焉,状若芙蓉,紫烟蒙护,数日不散。又有人言,夏王家庙第一室神主上,有五色衣自然而生,识者知夏运之兴矣。”
    乌光赞听得目瞪口呆。
    张策是敦煌人,其父张同,乾符年间曾为谏议大夫、商州刺史。
    他在士人圈子里还是有点名气的。传闻张同、张策父子早年居于洛阳敦化坊,从井里得到一古鼎,耳有篆字曰:“魏黄初元年春二月,匠吉千。”
    张同见这个宝鼎制作精巧,非常喜爱。张策一看,就说建安二十五年曹公薨,其年十月,文帝受汉禅,始号黄初,因此没有黄初元年二月的说法,定是后人伪造。
    当时他才十三岁,众人奇之,赞叹不已。
    张策曾经在韩建手下当幕僚。建转任直隶道巡抚使后,本来要给张策安排一个官位,但他婉拒了,到洛阳参加科考,考中了大唐最后一届进士,也是了得。
    只是,这么一个奇男子,怎么也信那些飘渺虚无的东西?
    “丰州使者又进献白兔一双。”张策继续说道。
    “这可真是祥瑞了。”乌光赞一惊。
    白兔,因为数量极其稀少,故称祥瑞。地方官吏若见到,便要令人捕捉,进献上去——多说一句,中国古代的兔子,与现代大不一样,不但耳朵小,白颜色的兔子也十分稀少,一直是祥瑞的象征,现代泛滥的白兔,则是外来物种了。
    “我还听闻,宋州刺史石彦辞进献瑞麦。蔡州刺史成汭进献白莲之合蒂者。”张策道:“诸州一并进献祥瑞,岂非天赞?”
    “什么天赞?”旁边一人说道:“我修行谶纬之说多年,这天下有些奇怪。”
    “怪在哪里?”乌光赞、张策齐齐问道。
    “天后朝有谶辞云‘首尾三鳞六十年,两角犊子自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当时好事者解云‘两角犊子,牛也,必有牛姓干唐祚。’故周子谅弹牛仙客,李德裕谤牛僧孺,皆以应图谶为辞。”此人说道:“奇哉怪也,代唐而立者,应牛姓天子。”
    “牛什么牛?”另外一人看不下去了,说道:“‘朱’字‘牛’下安‘八’,八即角之象也。当年朱泚、朱滔便信了这鬼话,冀无妄之福,自招灾祸。真按谶辞来说,‘两角犊子’说的是朱姓天子代唐而立,但这天下哪个姓朱的能当天子?唉,我也学了半辈子,到头来发现学了个屁。不应该啊,新朝明明是朱家天子,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乌光赞、张策二人面面相觑,虽然听不懂,但非常震撼。
    驿站角落里另一人听完他们的话,摇头失笑。
    他叫姚洎,江陵幕府判官。
    四月初的时候,进奏院将禅让的消息传回了荆南。节度使赵匡凝当机立断,令姚洎带贡物入京,准备向邵树德称臣——赵匡凝深知邵树德削藩的决心,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大唐藩镇割据一百五十年了,风俗如此,荆南又地处偏远,未必不能糊弄过去。
    姚洎携带的是橘子,产自荆南,一共有数筐。
    本来不打算带这个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冬天熟的橘子,却一直拖到现在。摘下来品尝之后,质状百味,倍胜常贡。荆南上下咸异其事,因称为祥瑞,赵匡凝遂令姚洎挑选了品相最好的瑞橘百余颗,入京进献。
    “天下人,都知新君是何人矣。”姚洎端起酒碗,饮了一大口,暗笑道:“‘两角犊子’,莫非应在朱全忠身上?他也有机会当天子?”
    驿站外又想起了嘈杂声。
    不一会儿,一群人涌了进来,直嚷嚷着上酒菜。听他们口音,竟然是河北的。
    是了,太傅从去岁开始攻伐河北,得邢洺磁贝四州之地,获户口百万。如果算上孟怀相卫四州,夏人在河北的地盘还真不小。
    “博州又被围了。”几人嗓门很大,说话也不避人:“霍将军催逼着弟兄们死命攻打澶州,吸引魏兵,给其他部伍创造机会。唉!”
    “还不是想赶在太傅称帝前献礼?”有人说道:“我看有点悬,赶不上。”
    “山南西道诸州不是纷纷投降么?诸葛仲方这礼献得及时啊。”
    “和诸葛仲方有屁的关系!那是夏王世子的功劳。”
    驿站内吵吵嚷嚷,嘈杂无比。驿将喜笑颜开,不断进出,端来蒸饼、酒肉、果蔬,生意太好了,每晚数钱都要笑个不停。
    这好日子是太傅给的。太傅不称帝,谁敢称帝?
    “大消息!”院外又涌进数人,一来便嚷嚷道。
    “何事?”众人心中有所猜测,七嘴八舌问道。
    “今日同平章事、秘书监卢嗣业、殿中丞沈栖远二人,带着大群随从,浩浩荡荡前往邵府。”领头那汉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太傅亲出正门相迎。卢相云‘殿下功德及人,三灵所卜已定。皇帝方议裁诏,行舜、禹之事,请勿违之。’随后,当众宣读禅位册文。里坊士民围观者甚众。”
    他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众人心中好奇,纷纷说道:“下面呢?下面没有了?”
    这汉子扫视一圈,发现就连厨娘都奔了出来,听他宣扬,顿时大为满足,笑道:“卢相读完册文之后,便拜伏于此。太傅避于一侧,坚辞不受。洛阳士民闻之,亦拜伏于地,山呼万岁,卢相苦苦劝之,太傅方受众人三拜。”
    “这……”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问道:“太傅已是天子了么?”
    汉子倨傲地一笑,斥道:“天子哪有这么随意?弄点军士们过来,山呼万岁,披件龙袍就天子了么?哪有那么简单!还需要进行登基典礼,祭告天地,如此方为天子。”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还需要办登基典礼啊!
    原来还要祭祀上帝啊!
    天子者,代天牧民,确实需要祭告上天才有效,不然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郊祀!”听这汉子说完后,乌光赞、张策二人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
    郊祀其实分为两部分,即南郊祭天,北郊祭地。一般而言,南郊祭天的重要性远超北郊祭地。
    南郊祭天的时间一般选在冬春季节,届时还要发布大赦天下的赦文,是一项极其重要的政治活动,文武百官都要参加,绝对不允许出任何问题。
    祭天之前,虽然也是皇帝。但祭完之后,合法性更强,地位更加稳固,没人会傻到不干这件事。
    “大唐,就这么完了……”姚洎的心神微微有些恍惚。
    虽然天下局势若此,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大唐国祚不久了,但……
    唉!大唐列祖百战得胜,获抚万国,统和三灵,兢严丕构。而今,国祚终于二百八十三年。
    姚洎饮完最后一口酒,心事重重地出了驿站。随从刚刚吃完饭,正在院墙外闲坐。
    “走吧,去洛阳。”姚洎挥手道。
    那边厢,乌光赞也悄然出了驿站,带着随从们起行。车队里有金雕一双、珍珠二十袋、名贵毛皮百件,同样是前往洛阳。
    旧朝将亡,新朝鼎立,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如是而已。
    第090章 各项准备
    丽春殿内,邵树德正在试穿衮服。
    唐为土德,享国二百八十余载。彗星触殿,金行兆应,故新朝是金德。
    金德尚白,龙袍定为白色。
    但尴尬的是,因为不太适合提前制作,这会还没有,因此邵树德此时试穿的是国朝上玄下纁的皇帝礼服。
    “还算合身。”邵树德走了两步,笑道。
    尚宫陈氏以及新近从汝州赶来的萧氏皆笑,一脸激动、欣慰之色。
    陈氏还好,萧氏从小就是作为皇帝嫔御的标准来培养的,巢乱之后,本来觉得没机会了,没想到这辈子还真能当上皇帝的女人。
    世事变幻,直如做梦一样。
    何皇后也在场。
    今天是六月初一,依然是大唐的朔望朝会。何皇后最后一次参加,匆匆而至,又匆匆离开。
    其实按照进程来说,她还可以上朝一段时间。因为邵树德尚未完成登基典礼,也不要求她避嫌什么的,该干嘛干嘛。这对公母之间,根本就不会产生什么猜忌。
    但她后面不会去了,公开的原因是圣君已禅位,她作为大唐皇后,不宜再临朝,真实原因则是她的肚子快藏不住了。
    皇后应该是在二月底怀上的,至今三月了。之所以这么快就中标,实在是太傅洒的种子太多,二人颠鸾倒凤的次数也太多,龙床都快被摇塌了。
    “太傅……”皇后一副羞愧难当,又有些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已许诺,继位大宝之后,以棣州乐安之邑奉唐主,封为乐安郡王。一应轨仪,并遵故实,无需忌讳。”邵树德说道:“你既已怀了我的种,送你回去,对谁都不好。”
    说到这里,他坐到了皇后身旁,轻揽着她的蜂腰,道:“这段时日,朝政有赖皇后良多。当初又是我主动招惹的你,定然对你负责的。只是——这一时半会间,还是得委屈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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