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01、古航公司的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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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古航公司的协议
    黑色曼陀罗号,长345公尺,宽70公尺,足足有22层楼高,排水量20.2万吨,承载人员更高达5600人。
    当古照轩发表将打造这么一艘庞然巨物的声明时,世界上最大的邮轮「海洋自由号」立时相形见絀,整个台湾也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情绪中,甚至好几个月的新闻焦点都是这艘船,以及他新成立的古航公司。在大手笔收购、合併多间邮轮公司后──当然,有些是恶意收购的情况──古航公司已被誉为「全球第四大邮轮船队」,仅排于美洲嘉年华、加勒比海及丽星邮轮之后。
    依古照轩的打算,黑色曼陀罗号会是台湾有史以来的最高等级远洋邮轮,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豪华邮轮,这点对两岸民眾来说,应该是噱头十足──如果不是有一艘更大的「海洋绿洲号」横空出世的话。歷时三年半,这条曾是世界上最大的豪华邮轮总算竣工,然而,被剥夺了「世界之最」的头衔后,它也没办法带给民眾什么新鲜感了。这也自然,总不能用「世界第二」来宣传吧?
    几天内,古航公司的股价跌至最谷底,更无法吸引媒体的青睞,商业週刊上纷纷出现「古照轩的末路」、「古航公司是否能称到下一季」、「是衝动,还是策略」等标题,内文则皆不看好黑色曼陀罗号的未来。
    至此,古照轩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虽然为了进行收购所生的过度借贷情况,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但高薪挖角来的那些高阶主管见情势不对,已纷纷藉口出走,他们寧可支付大笔违约金,也不愿陪古航公司一起沉船灭顶。最后,古航公司就只剩下一些充数的老弱残将了。
    我推测,这也就是他寻求我与成萱的协助之原因。毕竟我们两人一出社会,就投入到邮轮业中,一路胼手胝足地从小兵做到大将,最后跳出去共同成立了一间邮轮公司,虽然规模不大,营业状况却一直很不错,熟客回流率极高。我可以自信地说,比起半路转往邮轮业发展的古照轩来说,我们两人的经验实在是丰富太多太多了。
    「唔……」
    成萱呻吟了一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大概是今天晚上吹太多冷风了,黑色曼陀罗号才出航没多久,成萱就嚷着头痛,看没几眼便回到套房舱休息。身为古航公司的贵宾,我们的房间自然是等级最高的皇家套房,这间房雅緻大方,该有的设施应有尽有,早已超越五星级饭店。舱房的位置位于全船后方,立处最高的十五至十七楼,足足佔了三层楼高,邻近小型图书馆与音乐厅,能够享受最安静及最优美无阻的景观。
    舱房内,一楼有独立的餐厅、客厅、流理台、书柜和平台式钢琴,二楼则是小书房与卧室,至于三楼,则是宽敞的浴室和独立泳池。
    只要一打开客厅的天窗,无垠的灿烂星空便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过我想,成萱现在应该不会想看夜景。
    我倒了杯热水给她,吃下止痛药后,成萱睡得很熟。我替她盖好了被子,看着她沉睡时的脸庞,不禁笑了笑,难得看见这个工作狂露出这种孩童似的表情。
    当初公司草创时,她简直比我还勤劳,一天到晚往外跑,根本没时间休息,公司的第一笔大生意就是她这般跑出来的。直到公司稳定成长,她转任公关经理后,仍是忙到昏天暗地,不是在安排宣传活动,就是在监控媒体报导,手机直叫个不停。刚好趁这个时机,可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一下,说到工作狂这点,自己似乎也没有好到哪边去,也许这句话是该留给自己的。
    我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将电灯关上,轻轻走出房间。
    夜深人静,其他贵宾大约在休息了,整栋大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走道上独行。海上风平浪静,船也行得很稳,一点摇晃也没有。到目前为止,还真感受不出我是在船上还是陆地上,就这点而言,黑色曼陀罗号相当优秀。
    哗哗……哗哗……一波波的碎浪声隐隐传来,在这个夜晚显得分外孤寂。我喜欢每天晚上听见浪花的声音,这使我的心灵感到寧静,才能让我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无独有偶地,成萱也是如此,她常笑说这么病态的人还能找到两个,真是不容易,所以我们应该好好相处。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搭上电梯,到最高层楼的露台上随意逛着。但一出电梯门,除了瀰漫在空中的大团雾气,我什么都看不见,可见度差到一个夸张的地步,照明灯发出的光线射不远就被吞噬了。此刻我才想起,气象局在下午时发布了海上浓雾特报,是以黑色曼陀罗号才会停在岸边这么久,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会重新再起了一团大雾。
    这么大的雾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我只能退回电梯,再寻去处。沿原路走回去时,我发现有个男子站在房前,像是在等人。那男子掛着一副金边眼镜,梳了个油头,身上穿一件大了一号的衬衫,袖子长了些,他将衬衫一股脑儿扎进西装裤里,看起来十分拘谨。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近看后,我才发现他的年纪还不小,也注意到他左颊上有一条丑恶的疤痕,那条疤让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请问是远洋邮轮的杨先生吗?」
    「我就是。请问你是──」
    他推了推眼镜,自豪地道:「我是古先生的秘书,敝姓林。」那表情像是只要我一听,到「古先生」这三个字,就会知道他是谁似的。他不再说话,瞳孔里有一丝掩不住的优越和倨傲。我当然知道「古先生」指的是古照轩,看来跟着古照轩办事许久,他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看着他。
    「我说的古先生,就是古照轩。」大概是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强调了一次,这次话中带了点恼怒。或许在这位林秘书看来,我这种中小型企业的老闆巴结古照轩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如此不识相。也许平常是如此,但他有一点估计错了:现在是古照轩比我还急,我用不着低声下气。
    「林秘书,很高兴认识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先回房休息了。」我说,作势拿出磁卡。
    到这时,林秘书才真的慌了,忙道:「杨先生,不好意思,古先生想请您过去一聚,讨论一些商务上合作的事情。」
    「哦?」我将磁卡收回口袋,故意逗他。「商务上的什么合作?」
    「这……我也不甚清楚,还是需要您亲自去瞭解会比较好,」林秘书大概想起了我对古航公司的重要性,口气变得较为谦卑,「古先生真的很需要跟您促膝长谈,他的房舱就只在对面而已。」
    我答应了。
    他喜出望外道:「您答应了?我们这就去吧。」
    「晚些时候吧,至少等我的伙伴身体好一些再说,」我手指向房内。「她着了凉,人还躺在床上。等她好一些,我们会再找时间去拜访古先生。」
    听了这番话,他也只能不迭称是,但投向我的视线已带了几分曖昧,分明是因为我所说的那句「伙伴」所致,大概他也听过我与成萱的緋闻吧?接着,他忙将古先生的房舱位置、还有他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纸条上递给我。
    那支手机是由古航公司所提供的,透过船上配置的无线网路系统,乘客可以轻易地拨打电话和传送简讯,并以此作为游览的导航。除此之外,邮轮上的儿童都必须佩戴定位用的手绳,以便父母掌握行踪。我认为这些都是立意不错的服务,若我日后能接掌黑色曼陀罗号的经营,在宣传时定会主打这些卖点。
    「我想古先生应该都会在房里的,如您找不到他,可以先拨我的手机。」
    「为何不直接留古先生的手机号码给我?」我疑惑。
    「呵呵,」林秘书笑了笑,「古先生从不用手机的,即使是这种手机也一样,他常说那东西很缠人,就像是『一个住在附近的恶邻居,时不时就会製造一些噪音,逼你去注意;只要有了手机号码,无论是什么贩夫走卒都能找到你,你就这般无所遁形』。所以找他的电话都由我过滤后,再行整理,向他报告。」
    「原来如此。」古照轩的形容倒是不假,想起拥有手机后的种种情境,还真犹如一个不请自来的恶邻居般,令我都有些想停用的衝动了。不过一方面我不像他有专门的秘书在处理来电,另一方面,我也捨不得手机的便利。也许……以后再说吧。我苦笑一下。
    「希望您这趟旅程愉快,也希望您与古先生的谈话融洽、合作顺利。」
    林秘书说完,便转身离开,临走前留了一个黄色的小药包给我,说可以治疗风寒,是他特地从老家带过来的特效药。我不便拂他的好意,接过了,却不知道该不该让成萱服下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想了想,顺手放进口袋。
    「嗶」的一声,房门开了,灯也自动亮起。
    灯光下,我愣在房前。
    里头的东西都在,摆设也没动过,可应该处在卧室的成萱却不见了。才吃了止痛药,应该没那么快醒来才是,她到底上哪去了?外头雾气这么大,可别加重了病情。想了一下,我掏出手机,连忙拨她的号码。
    然而,片刻后,铃声在我身后的餐桌上响起。这下可好了,她没带手机,恶邻居想找上门也找不着。
    我看了看桌上,才发现之前留的字条还好端端地放着,根本没被动过。看来成萱没看到这张字条,我四处寻找,也没找着她留给我的纸条。照理说,除非事出突然,否则成萱不是不说一声就会乱跑的那种人,但房里这么整齐,也不像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十分困惑,想起林秘书比我走到,便拨了他的电话。他的声音带了些惊讶,像是没料到我这么快就会打去。
    我说明来意后,他才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么快就……」
    「什么『这么快』?」
    啪啪啪。
    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不像是浪声,浪打不上来这么高的地方。我本想过去查看,但林秘书的话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不,没什么。说到底,我过来时没见着成小姐,也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士,我想她应该还在这栋楼。」
    「还在这栋楼?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确定?」
    啪啪啪啪。啪啪。
    声音还持续着。
    「我方才是从楼下过来的,还在十五楼逗留了一阵子,大约有……一个小时吧。那时我正与其他房客间聊。在我的印象中,电梯跟楼梯处都没看到成小姐的踪影。所以我猜,她比较有可能还在。」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我,我还是不由点了点头。「我在露台上也待了段时间,这么说来,成萱最有可能在十五、十六楼。」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到底是什么声音?我皱了下眉头,拿着电话朝窗边过去,才发现原来是窗户开了一道缝,透进来的风吹得帘幕不住振响。同时,林秘书在我耳边呵呵笑了几声,「杨先生快去看看,可能成小姐在等您找他呢。」
    我没有回他,因为我从缝隙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靠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会翻下去一样。
    不假思索,我立刻朝窗外大喊。
    「成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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