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她只有眼珠可以动，但也是机械、凝滞的，额头上还贴了道黄符，垂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下颔处，遮挡住了部分视野。
    眼珠向下，她看到自己身着暗红色宽袖长裙，交领露出白色里衣，续衽绕襟，这是再标准不过秦汉流行的曲裾深衣。
    “沙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惨白的瞳孔一格格转动，瞭望密林深处。
    一袭融于夜色的深蓝道袍猝不及防映入视野。
    那人头带黑色宽檐笠帽，绕帽檐一周的面纱垂至肩下，把他的容貌遮的密密实实，只从束冠和衣着看得出是个身形高大的年轻道士。
    那人走近，一息湿寒迎面而来，带着极淡的沉水香香气。
    古人公认焚香“极品”为伽楠；次为沉香，沉香又分为四等，即沉水香、栈香、黄熟香、马蹄香；再次为檀香。
    而沉水香已是名贵，古来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的起。
    而眼前这个道士竟然用得起沉水香，不禁让人生疑。
    长安冷眼睨着对方，男子轻轻一笑，牵起她的手，“前面路不好走，要脏了你的鞋。我们换条路走。”
    他的手掌心灼热，贴着她的肌肤，更显得她冰冷僵硬。
    “起。”男子低声喝令，他有着宛如山涧清泉淙淙流淌的嗓音，冷清中带着三分温柔。
    叶长安没动，或者说这个身体并不受她控制。她已经发现自己只是寄身于这具身体上的魂魄。
    “唉，”男子幽幽叹息，“那厉鬼我不让你吸，是因为它戾气太重，吸了你虽实力大增，也更易失控。我明天喂你心头血可好？莫要生我气了。”
    “起。”他做了个朝上的手势，她还是站着不动。
    叶长安看戏一样，等着道士出手整治她。用言灵喝令是最轻微的，接着就是符咒、镇魂铃，要是还不听话就会祭出和僵尸同灵的柳木刻的人偶。
    当然这样做对僵尸本身伤害也越大。
    可道士连摇铃都没掏出来，握着她的手轻摇了下，语气带着淡淡宠溺，“再耽搁下去，出了林子也住不了店了。更深露重，对你身体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对，你莫拿自己身体赌气，好不好？”
    叶长安想，她都已经是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一具，哪门子的身体不好。
    然而奇异的是，这一次他再喝令，她就真的动了。
    双腿笔直，一蹦一蹦往前跳。也幸好双手没直挺挺往前举，依然垂在身侧，不然更是可笑。
    “……”原来以前的自己是这幅蠢样。叶长安不忍睹视别开眼，余光瞟到身侧男人，他不疾不
    徐与她并肩而行，大手一直牢牢握住她的，不曾放开。
    轻薄的面纱随着他的行走飘动，有种洒脱的俊逸，勾勒出里面一抹似曾相识的面部轮廓。
    第39章
    叶长安猛地睁开眼, 眼底反射出一抹清越流光，直接掐诀穿过天花板, 落到正下方李郜白的房间里。
    小僵平躺在床上, 手脚伸的笔直跟挺尸一样。叶长安不偏不倚骑在他身上，一手卡住他脖子, 举起右手, 指甲唰地伸出足有一寸多长，铮亮泛着寒芒, 映在她黑沉沉的眼底。
    小僵似是被响动惊醒--或者压根没睡着，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 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空茫的像是一张白纸。
    叶长安睨着他, 声音冷到刺骨，“说罢，你到底是什么人。”
    原以为对方和他算是同类, 没想他一来她就看到那些回忆。
    她自己的记忆是从大和尚给她念经开启灵智之后，而在此之前是混沌模糊的。
    而刚才梦中看到的清晰片段, 她从未见过。
    这说明，这家伙至少和混沌期的她关系匪浅。甚至很有可能是造成她现在这样不人不妖的始作俑者。
    男孩的目光缓缓落到她脸上，一言不发。
    叶长安手中锋甲寒芒吞吐, 她轻声道，“第一个五百年，大和尚说妖族可能有我存在的原因，因此我去了妖族。”
    “第二个五百年, 我去了修真界。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有人能告诉我真相，我可以给他一切。”
    “第三个五百年，我去了人间。人间是个好地方，我开始不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第四个五百年，”她勾唇笑了笑，眸中光华流转，盈盈动人，“我已经无所谓了。这个时候你再出现，也毫无意义。”
    居高临下俯瞰着男孩，红唇字字轻吐，“所以，你可以去死了。”
    尖甲铮亮泛着血色之光，猛然对着他的心脏凶狠刺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孩不躲不闪，只是阖上眼，浓密的羽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偏过头，一副引颈就戮的认命模样。
    叶长安视线落到他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稍微侧脸的关系，现在这个角度看越发有几分像大徒弟了。
    分分钟能穿透最坚硬钢铁的利爪堪堪停在肌肤表面，衣物因凛冽戾气而寸寸崩裂。
    叶长安眼中神色变幻不定，试探着呼唤，“文卿？”
    对方没有回应，闭着眼睛安静的像是睡着一样。
    她蹙起眉头，耳边回想起当日和李郜白的对话。
    “如果大师兄转世的话，还有没有可能再和你相遇呢。”
    那个时候她说，既然转世就已是两生，她不会与对方相认。
    ……
    ……
    那么问题来了，万一这人真是大徒弟转世呢，而且还和她关系匪浅的样子。
    “师父，我们那边准备好了--！！”
    一声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叶长安的思绪，扭头正和半个身体还卡在墙壁内、一脸震惊的李郜白视线相撞！
    叶长安猛然想起小徒弟走之前她的承诺。
    尴尬了。
    默默收回利爪，朝他晃了晃，“我是来看小僵有没有睡觉掀被子。”
    李郜白把莹白的身躯从墙里拔出来，撇嘴，“信你哦。”
    飘到床的上空，低头看了看男孩，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师父啊，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屡次三番想杀小僵。但是如果你觉得他的存在让你不安心的话，我也不拦你。”
    说罢就要飘出去，叶长安叫住他，“你去哪儿。”
    李郜白做了个铲土的手势，“找铁锹，帮你埋尸。”
    “……”叶长安有点心虚，多好的孩子被她越带越偏了，“行了。”起身下床，“我不杀他了。这家伙身份诡谲，还是要查出真相才行。”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世，但如果和大徒弟有关联的话，也没法视而不见。
    李郜白不明所以，不过看她不想杀人了，自然松了口气，替男孩掖了掖被子，“你说他身份诡谲，是有什么线索么？”
    叶长安道，“他可能是你大师兄。”
    “！！”李郜白目瞪口呆，“天啊，大师兄还真转世了。”
    他本来就对从未见过的大师兄心驰神往，闻言更是有点激动，搓着手眼睛放光，“大师兄你好哇，我是你的小师弟，你叫我小白就好。”
    小僵自然没反应，眼睛都没睁开看一眼。
    叶长安抚额，“你什么毛病。我只是说有可能，他--”
    话语一顿，久远记忆中猛然浮现一幕。
    曾经和大徒儿手谈的时候，对方不经意说过，小时候有过几年痴傻的时光。
    后来有个云游四方的道士把他魂唤了回来，人才清醒过来。
    如果，那抹魂魄有问题呢。
    曾有百年与她朝夕不离的大徒儿，到底是谁？
    李郜白完全没察觉她的异样，对着“大师兄”嘘寒问暖，絮絮叨叨。
    叶长安看不下去他那痴汉样，拎着他耳朵走人，“走了走了，不是说电台要开播了吗。”
    到了闻人泠家中的时候，还差半个小时到午夜12点。
    “长安。”一见面，闻人泠脸上掠过淡淡的微笑，上前抱了抱她，这对向来不喜亲近他人的她来说已经是非常热情的举动了。
    “阿泠，好久不见。”叶长安拍拍她肩膀，检查了下她最近修炼的进度。
    她现在已是练气二层，毕竟开了天窍，比任天南要高一些。
    给她指点了下她修炼中遇到的问题，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李郜白来带她进播音室。
    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为了方便他们广播，还专门耗资巨大做了一个播音室，里面播音设备一应俱全。
    李郜白把叶长安引进连着播音室的操作间，“我们能按照计划顺利开播，还要感谢唐师兄。”
    繁复的操作台前坐着一个男人，或者说是个魂魄。
    他戴着黑边框眼镜，聚精会神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一窜窜代码。
    李郜白热情地给叶长安介绍，“这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师兄唐瑜，是国内小有名气的计算机天才，多亏了他帮我们解决了窜频和自动匹配听众的问题。”
    唐瑜推了下眼睛，一点没有邀功的样子，神情平淡，“没什么，要做电台只要解决频率问题，鬼魂本来就是电磁场，要侵入对方的电台一点都不困难。”
    嘴里说着什么“赫兹能量定律”“短波发射信号otz”让人听不懂的话，镜片反射出眼底的狂热，整个人沉浸在科学的世界中。
    吃瓜三人组：“……”
    李郜白讪讪解释，“唐师兄不仅计算机很懂，化学、物理等学科也有涉及。他是个工作狂，死后也因执念不肯投胎，天天在学校计算机研究室倒腾他的东西。我跟阿泠回学校想找帮手的时候，就遇到他了。”
    a大计算机研究室第三号房经常闹鬼，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鬼怪故事了。
    据说还有胆子大的学渣，在考试前夕专门去三号房，求大神指点。
    莫名其妙睡过去之后，第二天发现编程上一直卡着他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交上去的作业因为太过完美被老师察觉不对，说他作弊还取消了成绩。
    尔后，考试前无数学子都会来三号房祭拜祈祷，请学神保佑。
    叶长安表示叹服，“人才啊。对了，他是怎么死的？”
    李郜白向还在喋喋不休自言自语的唐师兄投去一言难尽的眼神，“你猜？”
    叶长安秒懂，“哦，过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