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此花无日不春风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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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的声音让她的眼睛也清明起来,抹了把泪她才看清,是祝北觐。自己简直是糊涂了,祝北极现在已经应该快到京城了。
    “你刚才叫谁?”祝北觐的声音又硬了几分。
    越季翻了个身朝里躺去,一把掀起被来盖住头。
    祝北觐一怔,这才意识到眼下这个情形,自己不去安慰反倒是冷言逼问,实在是不妥当,口气便软了下来:“好了,刚是我不好。我听他们讲,这段日子你和祝北极很是亲近,这才不得不提醒,他是什么人你这么容易就忘了?是你让我日日对你鞭策,以免中他圈套重蹈覆辙。”祝北觐定定看了一会儿那纹丝不动的大被丘,叹了口气,“还有,就是我……你知道么,朝中有多少达官显贵想与我结亲,就连吴誉,都三番两次托人从旁试探,我都一一回绝了,就是因为我对你——”
    被子一下掀开,越季哑着嗓子:“不可能的!你看见了,我家一丧连一丧,你千万别为我耽搁了好姻缘。”
    祝北觐呆了呆,苦涩的笑了:“我也曾为了回绝别人苦寻借口,会不明白么?”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明白就好。”
    她实在是,悲痛欲绝,心力交瘁,一句话也不想多讲,只想躲进远离现世的梦。
    直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将她唤醒:“七小姐——”
    “我不听,我不想听!”越季痛苦地捂住耳朵,“如果不是我让六哥去打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他就不会中了圈套被害死!”
    “你得听!”柴七突然生出一股气力,把她从被子里拎出来。
    “你得听!”柴七双眼血红,“越家还剩几个人?越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闻言越季骤然安静下来:“你说什么?”
    “六公子在鞑靼多年,一直没有停止对蹇将军夫妇两人的寻找。可是您知道,塞北地大人稀,鞑子又是游牧为生,可以说是居无定所,查起来简直是大海捞针,摸不着一点头绪。上个月,六公子忽然让我们追查血莲公主姹媤的身世,竟被我们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她并不是老汗王帖儿铎亲生的,而是——”
    四十年前,青边口外,蹇策为鞑靼军所俘,越思渊为救夫,不顾怀胎近六月,战带束腹披挂上阵。可惜,一样为敌所擒。
    就好像饿狼群中闯入一匹折了角的娇美灵鹿,整个鞑靼军营都疯了。就在一个鞑子将领用匕首划开越思渊的战带,大惊小怪于她隆起的小腹时,越思渊一把夺过匕首。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没有进攻对方,也没有自尽,而是划向自己的脸。
    那一刀又快又狠,若不是突然被人击开,整个脸都会被豁开。
    出手的人是汗王帖儿铎。
    他问:“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狠的女人。别的女人爱惜自己的脸胜过性命,你为什么不一刀割破自己的喉咙?”
    越思渊道:“我现在不能死,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的夫君,自幼孤苦伶仃,我要留住他唯一的骨血。”
    “一头狼,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母狼和狼崽,就不配为公狼,更不配做狼王。你的丈夫配不上你这样的女人。听着,只要你肯从了我,我可以放了那没用的男人,甚至,把你肚里的孩子养成一匹最凶猛的小狼。”
    “我答应你。”越思渊对他说“但是你要履行你的承诺。”
    “没有人可以怀疑鞑靼汗王的承诺。为了你,我破例。你可以远远看他一眼,但是,不能讲话。”
    越思渊远远望着蹇策骑马入边关的背影,眼里没有一滴泪。
    “我不单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我要你永永远远留在这片草原。”
    越思渊目不转睛,木然道:“我也会履行我的诺言。”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越思渊因身体沉重,鞑靼王并没有侵犯之举。征服这样的女人不在一朝一夕,他有的是耐心。
    孩子终于诞下,是个女孩儿。
    越思渊在帖儿铎面前解开衣襟,任小女娃痛饮这天下最普通也最珍贵的母乳。
    “哈哈哈——”帖儿铎大笑,“小崽子,真像头小狼。”
    孩子被抱走,越思渊仍旧袒露着胸膛,她静静地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
    人需要多大的力气和勇气,才能一刀剖开自己的胸膛,她狠狠翻开两边的肉,任一颗血淋淋的心扑通扑通跳在他眼前。
    帖儿铎不是没有见过开膛破肚,可是那一刹,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的笑几乎是狰狞的:“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我的尸体,会永永远远留在这片草原。”
    这便是她的诺言。
    大概是对亡者存了几丝惋惜、几丝敬佩,帖儿铎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非但没有虐待初生的婴儿,还将她充作自己的女儿一般抚养。越思渊的遗物不多,只有一朵银莲花和一张绘着烈火红莲的平安符,帖儿铎便为女婴封号为血莲公主。
    可能是这个女娃娃实在讨人喜爱,也可能生而无母亲惹人怜惜,帖儿铎对她竟略胜自己众多的子女,这样一来,难免不惹人嫉恨。
    血莲公主尚未成年,帖儿铎便逝去,她名义上的哥哥那察继任汗位,独揽大权。那察的母亲深知血莲公主的底细,厌恨透了这个‘南蛮贱人’的杂种,力劝那察将她除去。那察却并未采纳。
    那察骑马立于高地,遥指连绵的长城:“您看,长城那边,是汉人的地方。他们的人,多过我们十倍,他们的地,大过我们十倍,他们有那么坚固的城墙和渊博的学问,可是为什么世世代代,总是输给我们?不是,他们输给的,是他们自己。汉人最喜欢的就是勾心斗角,自相残杀。这么美的丫头,杀了实在可惜,您等着,她会成为我戳向汉人最锋利的一把长矛。”
    那察的野心远非他的父亲可比,他的志向,是像黄金家族中最辉煌的祖先一样,攻城略地、逐鹿中原、最终一统天下——即便一代做不到,也要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在他的眼里,质子祝尧禅,实在奇货可居。
    在帖儿铎在位的几年里,祝尧禅并没有受到什么过分的待遇。到了那察继位,开始软硬兼施,诱他作为将来南侵的内应,只要他答应,可以立即放他回朝,并且将来一旦成事,就平分天下。
    祝尧禅始终不曾动摇。
    那察十分恼火,可随着日月推移,晖朝皇帝始终无子,祝尧禅的身份就越发可贵。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所谓的妹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大姑娘。
    既然权势无法打动顽石,不妨尝试绕指之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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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
    柴七所知的,当然少了许多详情,可大致越季已经听懂了:“你说,你的意思是说——”
    柴七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越季道,“听三千说,爷爷跟龙虎将军对决时,已然占了上风,击碎他的战甲,刺破他的衣袍。祝北极对我说过,龙虎将军胸前有一大片火烧红莲的刺青,这个图案,听起来很像是我们越家一个平安符上的图案——本来这次让三千从家里带过来,想给祝北极认一认,可惜,两人错过了。我和三千一直想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转胜为败,为什么宁可自断四指也不使出流星飞月,难道就是因为见了他的刺青,想到了姑姑?”
    柴七道:“其实,当年因为一直没有找到蹇将军夫妇的遗体,就有很多流言,说是蹇夫人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叛国投敌、琵琶别抱,委身做了鞑靼可汗的女人。这种传言越老将军一定也听过,虽然未必相信,可肯定是心里一个疙瘩。如您所言,他若是见了龙虎将军的刺青,再想起他是鞑靼可汗的外甥,很可能就真的是越家的外孙。那当年那种流言,岂不成了真?若真是这样,我想老将军他宁可自绝于天下。”
    “难怪,奶奶当年会抑郁而终、姑父他如今这样疯疯癫癫。”
    “小姐,您现在都知道了,该怎么办?”
    越季腾地站起:“我要让龙虎将军知道。”
    “你要去找他?”
    “不错。”
    “千万不可!现在到处是鞑靼军,你一个人上路太危险。就算能见到他,讲给他听,他会信么?就算他信了,能担保他肯放下在鞑靼的权势地位,去认回一个风雨飘摇的越家?”
    “我一定要去的。我会用尽全力,力所不能的地方,老天会保佑,我家人在天之灵会保佑。”
    “可是,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么!”
    “祝北极相信他,我就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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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来,榆林、大同相继失落,鞑靼军步步紧逼,承平帝终于慌了,细细算来,朝中竟无可调之将,忙地下旨给九原公方氏父子,欲让他们临危受命。可公府四门紧闭,九原公称卧病在床,世子称侍病在侧,实难当大任。当初承平帝调方正回京,理由就是为太后‘侍病’,现下反倒成了一口抗旨的软钉子。
    人心惶惶之际,年已花甲的越卧云披挂上殿,自请领兵。越卧云当初就是因陈年战伤久耗成疾、身体不支才卸甲回京,如今年岁已大,更不如前。承平帝看着他一副支离瘦骨,心中犹疑不定。可事到如今,聊胜于无。
    越卧云刚刚挂帅而去,祝北极匆匆赶回。这个节要,承平帝也无心再计较他之前的过错和私自回京之举。
    适逢秋季社稷祭祀,承平帝率祝北极等一众宗亲及文武百官,出宫到城郊社稷坛,祈求国泰民安。
    圣驾出宫,道路早已清理,前面却忽然一阵兵荒马乱,銮仪急停。
    拱卫司侍卫飞跑报廉厉。王弼遥见廉厉脸色骤变,正心中疑惑,他已快步前来。王弼闻言,瞬间也是面如土色。
    承平帝不快道:“出了什么事?”
    “回皇上,有人……”廉厉顿了下,道,“求见皇上。”
    “何人何事,竟敢拦阻圣驾?”
    “是——”王弼吸了一口气,“尚孝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周末愉快,明天继续更,下周四前结文。
    第57章 光明殿对蓬荜庐
    天雷轰顶也不足以形容承平帝此时此刻的震惊,倏然化为熊熊怒焰。他不信,他绝对不信!一定是有人冒充。何人如此胆大包天?要将他腰斩凌迟、九族尽灭!
    “是他。真的是……刘大人——”
    群臣中已在窃窃议论,一个老者在众目睽睽下缓缓走来,虽然满面沧桑,但是很多老臣依然可以认出,这人正是陪着尚孝王赴塞北的侍读学士刘宁。当年,刘宁已过而立,如今老则老矣,面目却未大变,就连承平帝也一眼确认,此人就是刘宁无疑。
    怒焰烟消火灭,恐惧逐渐蔓延——三十年了,贞风亮节的老学士早成了世人心中苏武张骞一般的存在。有他护送,难道后面真的是……那个人?
    不不不!他不能回来,决不能!前事勿论,就在现下,祝北极在銮仪前最显赫的位置,骑着高头大马,只要被他看到,一切谎言都会戳穿。
    这一刹,承平帝想到的竟不是杀绝和狡辩,而是转身逃走,马上、立即回到宫中。可是他已被拖入了三十年前的那场旧梦,魇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真的是尚孝王!”众沉都看到了随后而来的人。
    “尧禅?”泯王颤巍巍地向前迎去。他本没那么老,是激动让他心神不稳。
    连老叔父的昏花老眼都能确认,不会错了……承平帝却难以自抑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周遭为什么突然那么静,静得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越来越近,就像当年,他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天理循环,旧事重演,却全都逆转了。当初他扶摇直上,今日难道要——要……
    祝北极骑在马上,百感交杂。找到尚孝王父子,迎他们还朝,一直是他的愿望。可没想到这个愿望竟会实现在大庭广众下。毕竟众星捧月的那个心神不宁之人,是他的生父。他现在镀着尚孝王之子的假金,怎么经得起尚孝王这把真火检验?
    “王爷——您的……”王弼声音一抖,“您的……眼睛?”
    闻言,承平帝的眼睛却张开了,一张两鬓斑白,清瘦嶙峋的脸,撞入眼中。
    是那样的熟悉。
    “三……三郎?”看到他双目紧阖,眼周呈紫黑之色,承平帝一下子想到什么,心中恐惧消去一半,旧日称呼脱口而出,却又立即觉得不妥,道,“你当真是三郎?”
    祝尧禅没有睁眼,头随着声音的来处略转,耳朵动了动:“你……是?”
    他竟盲了?承平帝心头狂喜,真是老天有眼!
    “你是,大皇兄?”祝尧禅道,“臣弟,的确是三郎。您可还记得,小时候,您亲口教给臣弟念的诗?‘翩翩两玄鸟,本是同巢燕……’”
    “好了!三郎,回来就好!”
    承平帝一语打断。他与他自幼淡泊,更是并没有教他念过这样的诗,可是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什么同根生、同巢燕,他不是想唤起什么手足之情。这诗的后半段:分飞来几时,秋夏炎凉变。一宿蓬筚庐,一栖明光殿。偶因衔泥处,复得重相见。彼矜杏梁贵,此嗟茅栋贱。
    他是在提醒他,这些年来的云泥之别。
    承平帝赶忙又道:“北极——北极!还不过来见过父亲!”
    祝北极迟疑一下,下马过来,那句‘父亲’却实在无法出口。
    “好,好——”祝尧禅却率先道,“阿南,你改了名字叫‘北极’?我一直想给你取个带北的名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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