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无日不春风 第15节
“咦,这是花灯么?”铜锤、铁胆嘀咕着,“十五都过了,咋今天才来送花灯?”
来送礼的太监笑道:“老话儿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十六,才更圆满。”
“可惜,我姑姑已经不喜欢花灯了。”越三千耿直道,“她说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越季一把将小花灯夺过来,“‘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元宵节怎么能少了花灯呢?”
越三千瞪着眼睛:“那我给你留那对儿花灯你怎么说是玩物丧志呢?”
“这要分是谁送的。你送的,就是小孩子玩意儿,殿下送的,就是……嗯,就是……”
越毂及时插嘴:“就是‘春到人间’!”
“哎呀爷爷!”
太监笑着提点:“您看,这骨架子是活的,就是那儿,对对。”
越季依言抽动骨架,小骨朵儿竟然层层展开成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栩栩如生,正是朵月季花。点上烛,宫纱花瓣上映出一行小字:此花无日不春风。
巧夺天工,让人越看越喜。
越孛一甩袖子:“你也春我也春,一个个都不知羞臊。看不下去了!”
府中下人来禀:“王公公到访。”
那太监忙道:“礼也送到了,杂家这就告退,不耽误老国公会客了。”
越毂道:“公公好走,请代为转告殿下,老夫改日亲自还礼。”
这边刚迎出门,王弼已经入院了,身后跟着的,是王晨婴。
“王姑娘?”越季眼尖,一看到她十分高兴,“我还想着去谢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自己来了。”
“您看看呐,这还没怎么样呢,七小姐都会替殿下打点了,看来,大势已定。”
越毂闻言,与王弼相视大笑。
越季急道:“哪里是啊!我自己也要多谢王姑娘的,若不是她,和那位蛮横世子还不知要吵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嗓子还发干呢。”
没人睬她,接着笑。
王晨婴道:“冬春之际天燥,小妹自制了些柑橘蜜,滋补润喉,改日给姐姐拿些来。只是东西平常,手艺又粗糙,怕姐姐嫌弃。”
“哪有的啊!”越季只听得一阵唇舌发润,“我待会儿就让人跟你去取。”
越毂旁观,见这姑娘与越季年纪相仿,也未序过年齿,便自称为妹,想来是个乖巧角色。
王弼道:“蒙七小姐不弃,抬爱这个丫头,杂家正有一件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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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王弼叔侄,越季叹道:“王公公还真是疼爱他这侄女儿,什么都替她打算。”
越毂说了半天话渴极了,端起大碗喝茶:“哪是什么侄女儿啊,八成就是他亲闺女。”
“什么?”几个小辈都惊坏了,一起把他的碗抢下来,“太监还有亲闺女?”
越毂呛到了:“咳咳咳咳,这个王弼啊,多半是没净过身。”
这一句更爆炸。
“皇上身边的太监没净过身?”
“是啊,死了的鸟儿不会飞,还挨那刀干什么?”
静默片刻,只有越季问道:“什么鸟儿?”
哎呦——越毂双手捂嘴,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当着小孙女儿,这是说什么呢?
因为深知越季的求学欲,越毂怕她事后自己到处找人问翻书查,决定还是干脆说个明白吧。
“王弼啊,本不是太监,原是皇上——就是当年的大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卫。他自幼修先天童子功,武功奇高。习这门功夫需童子身,学有小成之前,绝不能泄露元阳。可是听说他后来不知为什么破戒沾了女色,非但武功全失,还落下病根,不能……呃,总之,就是跟太监差不多了。所以干脆进宫做了太监,替皇上办差,也更近便些。”
越季道:“哦,那这位王姑娘,就是那次破戒留下的了?”
越毂瞪起眼:“你小姑娘家家在这上头怎么那么精明!”
越三千问道:“王公公人称内相,又最受皇上信任,那么威风,为什么还要跟咱家结干亲啊?”
越毂道:“再八面威风,也是个宦官,只有这一辈子,难乎为继。这姑娘眼见着到了出阁的年纪,想为她找个勋戚名门做靠山,将来也好找婆家。”
越季也问:“爷爷,您不是说过,王公公只忠于皇上一人,哪一派、哪一党也不属,为什么偏偏选了咱们家呢?”
越毂喃喃道:“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咱们家呢……”
越三千道:“那当然是因为敬咱家满门忠烈。”
“傻小子。”越毂一拍他脑袋,“若真是这样,他们想的,就是怎么嫁进咱们家,而不是跟咱们结干亲了。至于真正的原因……唉,别瞎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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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珠光宝气、流光溢彩的花灯展在眼前。
“好看么?”提灯斜依栏边,祝斗南笑问。
“今天十六了。”王晨婴拨了拨流苏上璀璨的明珠,“再精美,也是明日黄花了。”
“谁说的?我这个人,最是念旧。”
“这灯的样子……有些怪,像什么呢?”
“晨婴,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告诉您多少回了,只因我生在清晨。”
祝斗南笑了笑,负手朝向另一边:“晨婴者,西王母之冠,对么?”
王晨婴仔细看那灯,果然似是个王冠形状。
祝斗南回头道:“由此可见,我是费了一番心意的。”
“殿下的心意,留给佳人吧。左右逢源,还不够您费心的么?”
祝斗南哈哈而笑:“怎么,吃醋了?”
王晨婴也淡淡一笑:“冬日里肝气犯胃,不吃酸。”
“西王母之冠。”祝斗南走到她近前,也拨了拨那花灯的流苏,“我喜欢有野心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她们,一个太惰,一个太蠢。”
第18章 狼心狗肺
“这灯……”王晨婴抚过花灯面,笑问,“不会也是湘妃竹骨做架吧?”
祝斗南面色一沉:“将个祸害留在身边,授人以柄,你说,是不是蠢不可及?”
王晨婴看了看手中的花灯,焉知他日不会也成为祝斗南口中的‘祸害’?便放在一边:“如今顽石既已点头,那无用枝指,也当断则断吧。”
“不然怎样?被她一并拖下水?残花败柳,不过是我给吴家的一个小小教训,还会纠缠下去么?”
外面响起脚步声,王晨婴一侧身,隐在幔帐之后。只听来人悄声禀:“宫里来人了,是……翊坤宫的,有一封信,捎给王爷。”
王晨婴出来时只见祝斗南脸色都变了,拿信的手攥得紧紧的:“蠢女人,这个时候,还敢给我送信?不知死活,休要连带本王!”说罢作势欲撕,却又慢慢停下了,将信放在案上。
王晨婴赞许道:“果然冷静。”
老人家畏寒,冰天雪地不愿外出,尤其是今日已几番折腾,可人家来接的暖轿就停在门口,祝寰泽不好推脱,便穿暖和了上轿,一路心下狐疑。
钟离王府正殿中一派肃然。祝斗南居中而立,一旁坐着位一品大妆的中年妇人,下头,长史司的属官们分列两边。祝寰泽猜那妇人该是新封的提毓夫人,便彼此见了礼。
太监呈上一封信。祝寰泽看了一眼,尚未开封,道:“这是?”
“翊坤宫秘送信笺。”
祝寰泽心内讶异,尘埃刚落,翊坤宫这是想做什么?祝斗南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这……这……信里写了什么?”
祝斗南正色道:“叔公为证,斗南未敢拆封。”
祝寰泽点头不止:“不错。宫内宫外私相通信,有违礼法宫规,不拆,是对的。”
“此事,还请叔公处置。”
祝寰泽年老世故,做了几十年宗正,八面玲珑,向来不会贸然得罪人,推脱道:“这宫闱之内的事,不在本王职权之内,这……”
“斗南是自请责罚。”祝斗南说罢,拔下玉簪,摘掉发冠,郑重跪下。
这一下祝寰泽更慌了:“快快起来,你谨守礼度,何过之有?”
“是他不好。”提毓夫人站起身,“今天的这场风波,虽说是捕风捉影,可是,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无愁月影斜。说到底,还是他平素招摇、轻浮所致,该罚,该重罚。”
祝寰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斗南能够反躬自省,实在难得。既然如此,容本王想想,不急在一时。”
“还有这封信。”祝斗南仿佛连碰也不想碰,示意太监送上,“还请叔公代为转交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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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帝将一封一封的奏折丢在案上:“你也请战,他也请战,战、战、战、一场战要烧掉国库多少储备,烧掉黎民多少血汗?贪伐胜之名,夺民之用,废民之利,一群沽名钓誉的乱臣!”
王弼看过一眼,最上是一封是联名奏折,九原公方剸犀、荆门公严崇和右督军越卧云,说道:“好在,凤翔公并没有蹚这趟浑水。”
承平帝冷笑一声:“越毂?最老奸巨猾的,莫过于他。这三十年来,装作一副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模样,哪一天忘了争权夺势,哪一天不想着兴风作浪?你看看九边重镇,多少掌兵的是姓越的!他不蹚这趟浑水?他若联名,岂不犯了三公逼宫的恶名?越卧云是他长子,与他亲自出面又有什么差别?”
“皇上请息怒,人云亦云、吠形吠声,也是常情。”王弼略作停顿,转而问道,“关于贵妃娘娘,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承平帝稍作平复:“这次的事,钟离王处理得十分得当,朕心甚慰。那封信朕已看过,倒也没什么不妥,不过是为花灯之事道歉。只是这宫内宫外私自传信,到底犯禁。这个女子,表面柔顺,其实倔强,这一点,倒像她姑姑,只是,在深明大义上,相差甚远。俸也罚了,用度也减了,仍不能小惩大诫,实难……”
承平帝一边和王弼说话,一边随手翻着内阁对所呈奏折的票拟,翻到一页,手停了下来,凝目片刻,面色转缓:“你看看。”
“‘司天监奏,近日天狗星现,吉少逆多,有血光,忌刀兵’,审时度势、顺天应人,实不宜用兵。”
王弼明白了。如今主战势强,主和一派便拿出了这用天象预警的老伎俩。内阁首辅温蔼年事已高,掌实权的其实是次辅吴伯埙。票拟的主张,大半也就是吴伯埙的主张。
承平帝叹了口气:“身单力薄,难敌天下汹汹,但至少让朕知道,还有几个忠直孤臣。”复叹一口气,又道,“吴贵妃年岁尚轻,一介妇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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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寰泽在厅中坐等,一杯茶,拿起放下,放下又拿,今日总觉得周身不自在。
里头脚步声响,祝斗南边走边笑着拱手:“今晨喜鹊上枝,喳喳不停,我道是有喜事,果然老老叔公便大驾光临了。”
“唉!你年纪轻轻,怎么也学他们,信起这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