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酿 第152节
栖月这下觉得意外了,“好端端的人送礼物做什么?”
“年节将至,斤斤计较的宁王殿下,难道不向小女子讨要一份礼物吗?高的我没有,低的您瞧不上,所以只得身体力行,亲手做一个东西给您喽。”
栖月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高兴,“去年是画,今年又是画吗?你这也太省事省力省心思了,就能送点更有诚意的东西?”
郦清妍的眉毛竖起来,恐吓他道,“我送的你不许嫌弃,敢不要,下次便再没有了。”
那双眼睛眄过来,看得栖月差点没把这个妙人搂到怀里。
这个年过得很安静,没有杂七杂八的糟心事,郦清妍作为“新晋”皇室成员,除夕夜在垂拱殿的庆典上,位置与栖月并列,其他王爷甚至排到她下面,最近被收拾得太厉害,连直视一眼郦清妍都不敢,一个个埋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未有过的拘谨。
一年前栖月与永安聊天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郦清妍看着短短一年便成熟俊朗了许多的慕容矶,身后乖乖跪坐着一个小姑娘,正是那个跌倒的舞女,这样的场合,慕容矶公然让她陪同,看来这两人的感情和上辈子一样,十分好。
郦清妍不想吃东西,手臂支在桌子上,撑着腮轮流观察众人,偶尔也停留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小姑娘们。整个宴席之上,除了一直在和她身后丫头嘀咕的永安,最闲适的莫过于郦清妍。
“你在看什么?”栖月见这人眼珠转来转去,就是不停留在他身上,顿时觉得受了冷落,有些不满地凑过来。
“没有在看,是在想。”郦清妍的手指在消瘦的腮帮上敲着,“每年都这样弄,你们不腻烦的么,我看他们并没有很轻松自在,也没有因为是除夕夜而高兴。”
栖月以为这人是看到了什么好看的人或物,结果没想到她是在嫌晚宴无聊,不由想笑,“不然该怎样?你以前在定国公府,后来在敬王府,不都是相同的形式么?除夕就那么几种流程,还能过出一朵花来不成?”
“原先在家里我下席很早的,回自己院子和姐妹丫头们做玩。至于在敬王府那次,也因聆昐提议才艺比拼,过得格外有意思。不像你们皇家,除了吃些比平日里精致的菜肴,看点歌舞,听那些千篇一律的祝福话语,就再没旁的了。如此一年一年地过,你们竟也不想点新奇的法子,好生乐一乐。”
“什么叫你们皇家?”栖月语气宠溺,“现在你可也算皇家一员。身在皇家便是如此,从小便耳濡目染,在尔虞我诈中成长,本就亲情淡薄,就算真想到了新奇的法子,哪里又能过得真心快乐?”
郦清妍张张嘴,有点懊恼,“差点忘了。”
栖月摸了摸她的头顶,即便是这样的夜晚,她也穿着简单,没有从上到下穿金戴银,若不是衣料格外华丽,这样的打扮委实显得素寡了,不过无论郦清妍什么样,依旧是他心尖上的人。见她百般聊赖,就差趴在桌子上叹气,于心不忍的想了想,提议道,“你若觉得无趣,改日带你出宫转转。”
郦清妍的眼睛亮了亮,“真的?”
栖月在桌子底下握了她的手,十指交缠,“当然是真的。”郦清妍纤细的手指被他完全抓住,霸道又不容反抗,于是腾地在手心凝结起冰块来,把两人的手掌都冻得发青了,对方也不松手。
隔的并不远,就坐在正上首的慕容曒视线一转,将表面正经交谈的两人在桌下的猫腻看得一清二楚,漂亮的眸子中掠过一道淡色阴影,却什么都没说,抬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大年初七,齐国太子携特使特来宣文朝见慕容曒,郦清妍提前几天从十二禤阁处得了消息,知道这位新太子正是澹台降后不觉生出欣慰和赞赏,“他的速度倒是快。”
窗台下半躺在锦榻上看书的栖月缓缓翻过一页书册,“他能有这个成绩,有大半是你的功劳吧?把焚禅和霜降送了过去,又为他提供人力物力,若不是知道你是宣文的人,我都要怀疑你会否叛国。”
“他的两个哥哥也有钱有势,年纪也比他大很多,爪牙深植朝廷,偏生被这个离家三年的小子斗了下去,短短一年时间,成就可比我高了去了,连这样你都看不上他的本事,眼光也忒高了些。”
“他有一个深得齐国君主宠爱的皇后亲娘,加上有你这么一个大后方坐镇,想要什么地位都不到,就像你遇上了温阑,然后又遇上了我,一路飞黄腾达步步攀升,这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你的确比他强的多,我更佩服你些。”
“你这是爱屋及乌,看我的什么都是好的。”郦清妍把修剪好的梅花插到瓶子里,左右打量着,将花枝摆出最好看的造型。“不过这小太子来,本意或许并不是想见皇上。到时他若要见我,你同意我去吗?”
栖月顿时感到了危险,“他见你做什么?”
郦清妍知道他想岔了,这人并不知晓澹台降和聆昐的关系,听到这样的话,还以为那个小太子是特地来见她的,千里迢迢跑来为求一面,除了提亲还能是什么?
怎么说呢,栖月现在这种对她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头疼脑热就着急上火,一贯镇定自若的人总会因为她乱了阵脚,这样的他,让她心里某个地方永远都是暖暖的。
“他不是来见我的。”郦清妍要打消他的胡思乱想,结果发现这样解释似乎不太完全,“我的意思是,他并不是单单为了来见我。他来求娶他的新娘,而我在其中大概是红娘的身份,小姑娘现在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又怕对方不答应,只得来找我,让我从中周旋。”
栖月听得云里雾里的,“你说的是谁?”
“一位太过无忧无虑没有什么心机却傻得十分可爱的挚友。”郦清妍想起聆昐可能会露出的表情,心情越更畅快。
栖月还是不知道她说的谁,他对世家小姐的了解实在太少,不过见郦清妍这么在意这个人,提醒道,“若她性格真如你所说,嫁去齐国,虽说不准一定会当上王后,太子妃是一定的。没有什么心机,性子活泼灿烂的人,能在王室之中活得很好吗?”
“这个我是不担心的,心思单纯不代表她没有办法镇住那些人,何况还有澹台降的宠爱,他是不会让她出事的。”
栖月还是不怎么高兴,“你对这个齐国太子倒是了解。”
“怎么用这幅语气,当初你是把人放跑的,将焚禅打得重伤,莫不成还要将之前欠下的补上?”
“那些家伙还真是舍得把什么都告诉你。”
“我抢了月的暗卫,让他们誓死效忠于我,月还在不在生气?”
“我的就是你的,我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郦清妍搓了搓胳膊,“月以后千万不要对其他女子说这样的话,没有人能抵抗的住,介时我要是吃醋,可真是喝不过来。”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和殊荣让我说出这些?”
郦清妍远远地甩过来一记眼刀,嫌弃他太不要脸。
拾叶迈着小碎步进来传递小道消息的时候,郦清妍正在打着哈欠倒腾花蜜。昨夜见梅林之中残存的那些红梅花盛开的颜色极好看,突发奇想让人采摘来做成口脂。
澹台降那家伙在见慕容曒之前并没有来见郦清妍,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听得拾叶的话后才明白过来,澹台降是要光明正大轰轰烈烈以盛世婚礼迎娶聆昐。
根据拾叶的转述,澹台降在慕容曒面前说的是:他愿意以齐国皇后之位作为聘礼,迎娶敬王府五小姐慕容聆昐。从今往后,只要他澹台降在世一天,齐国与宣文朝互为盟友,永结同心,绝无战乱,以求两国国泰民安吉祥升平。
齐国国君早已年老体衰,在澹台降从齐国出发之前,已经亲政两个月了,不日之后老国君禅位于他,这人现在做出这样承诺,自然是站在未来齐国国君的地位上,口气虽然大了些,求取聆昐的心却是真的。听说慕容曒还愣了一会,大约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太子,会为了心爱的女人做到这个地步。
郦清妍想起她给澹台降写的那封信,“若想娶聆昐为妻,除非以江山为聘。”
这人言出必行,果真做到了。
第174章
聆昐对这门亲事没有什么异议, 何况赐婚圣旨来自于慕容曒,她嫁过去便是皇后,澹台降那小子的脾性她又是知道的, 能嫁给这样的郎君,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是山高路远,要与家人朋友以及郦清妍分开, 以后怕是不能常常见面了, 不免有些可惜难过。
澹台降在皇城之中呆了几日,便回齐国去了, 此次不过提亲, 大婚庆典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聆昐当然没有跟着去。温阑和慕容亭云尚在云游, 由十二禤阁的人负责联系传话, 等到他俩回来了,才会正式举办婚典。聆昐是以齐国未来皇后的身份嫁过去, 一切仪程自然不能简略, 折了宣文朝的气势。等到她正式成亲,说不定得等到冬装换夏衫, 甚至更久。
转眼便到了元宵节, 郦清妍在瑶华宫陪着永安做了一下午的花灯, 和往年一样, 宫里头热闹了一天,这两人一次都没有出面,躲起来在做花灯的时候说了许久的悄悄话。晚上的元宵家宴却是躲不过的, 郦清妍从瑶华宫出来,回紫宸宫换衣裳,刚跨进宫门,就看见静静站在屋檐之下等着她的栖月。提着裙子一步步走上丹墀,“是不是等很久了,特地过来接我去家宴的么?”
栖月双手拢在袖子中,笑得格外温和,“特地来接你不错,不过并不是什么家宴,你不是想出宫去玩吗,今夜皇城之中有盛大的灯会,你想不想去看?”
郦清妍顿时来了兴趣,“就我们两个人吗,要不要带上永安一起?”
“不带。”栖月想也不想便拒绝,“那小丫头只会坏事,今天只你我二人,不让旁人打扰。”
“那你等我一会儿,容我先去换件衣裳梳个好看的头发。”
栖月拉住她,“你现在的模样就顶顶好看了,再精心打扮,我可要让你蒙着面上街才能安心。”
“怕我被别人看了抢了去么?又有谁能抢过堂堂宁王殿下?”郦清妍嗤嗤笑了两声,拉起栖月的手,“都依你。”看了看四周,没有见到什么马车,歪着头问,“是骑马还是坐马车出宫,或者直接飞出去?”
栖月揽住她的腰,“有绝世神功不用,成天懒的和猫似的,那些功夫学来岂不白费。”说罢,身子便已飘起来,不过须臾之间,人已在宫墙之外了。
郦清妍觉得这个出行方式真是妙极。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元宵灯市越渐繁华喧闹,大街之上熙熙攘攘,都是出来看灯会的。
郦清妍背着手在前面一蹦一蹦的走着,左挑挑右看看。她发觉自己最近似乎越活越回去了,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对一切未见过物品充满了好奇,沉静与庄重都被抛到脑后去了,她很不要脸的把自己当成十六岁的小姑娘,想就这么活泼一回,把前世今生所有欠下的都补上。说出来肯定让人笑掉大牙,她自己也觉得挺害臊,却抵挡不住这么一颗狂奔的心,偶尔也对自己无可奈何。暗自庆幸栖月并不知她真实年龄,不然得吓得眼珠子脱眶。
结果就这么蹦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前,站住不动了。
栖月一直走在她身边,看看那鲜红晶莹的冰糖葫芦,又看了看她的表情,“想吃就买给你。”
郦清妍摇摇头,“这东西只在话本子里瞧过,原来实物长这个样子。”就算过得并不那么顺心顺意,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姐,糖葫芦是上不得台面的民间吃食,自然不会出现在她的点心食谱里,如今见着了本尊,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腌脏,倒是有点意外。
在栖月眼中郦清妍这可不算是不想吃的表情,她挑食太久,好容易对一个食物有了兴趣,当然不会错过机会。怕她拿着手沉又可能会吃太多,并没有挑那些大的,伸手向一串只有五颗山楂,中间夹了一瓣桔子的糖葫芦,包上一层薄薄米糊纸,塞到她手里,诱哄似的,“别光看着,看又不能看出味道来,尝一尝。”
郦清妍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甜酸甜酸的,味道不那么难以接受,但是比起她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可以划分到难吃那一类,充其量只算勉强可以入口,不至于尝一下便会丢出去,或者一吃就停不下来。
栖月满意地点头,从腰带中掏出一粒金瓜子扔到摊贩手中,“赏你的。”
那年轻的小摊贩早为这两尊仙容看傻了眼,没想到还发了一笔横财,上上下下使劲掐着自己,掐完脸掐大腿,直到疼得龇牙咧嘴,才确信这真的不是梦。
郦清妍手里拿着栖月强塞给自己的糖葫芦,乖乖跟在他身后。不知是否刚才蹦跳间把欢乐都给抖没了,看着走在前面的栖月的背影,想起这些时日来他对自己的疼爱,心中突然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点伤感的情绪来。
除了温阑,还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好过。这种被捧在手心的感觉,让她心甘情愿就这样陪着这个人一直走下去,只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
其实郦清妍对元宵节并没什么特殊的情感,加上毕竟是活了那么多年的人,对这种应该是公子小姐结伴出来的游玩的节日越发不感兴趣。因为是和栖月在一起,所以显得格外开心些。
也许是糖葫芦太酸了吧,酸到了她的心底,看着眼前夜幕下的景致,突然回想起一些往事。
那年慕容聆晖只是世子,还未当上敬王,曾经为了讨自己欢心,专程做了一个灯市出来,祈愿长长久久的九百九十九盏莲花灯从莲心湖放下去,顺着沁河,流到外面的环城河水里,让整个皇城都羡慕自己嫁了个多么好的夫君,多么的备受宠爱。那时自己的确开心,可是后来聆晖对着永安也使过类似的招数,以哄得对方为自己感动落泪,从此抛弃立场和初衷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郦清妍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糖葫芦,咔擦咔擦地嚼着又酸又甜的厚厚糖衣。自己已经是皇帝御口亲开封的长公主,身后有宁王栖月和敬王妃温阑外加一个怪人即曳撑腰,手握十二禤阁少阁主大权,再没有人敢随意摆布,做什么又想起这些糟心的事情来?不想了,这一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用再去想那些此生再不相干的人。
栖月见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响动,好奇回过头来看。娇娇小小的人儿只到自己的胸口,穿着一件大红织金的披风,周边都是软软的绒毛,因为怕被人群挤散了,一直抓着自己的衣袖,强压着不喜吵闹的不耐,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乖乖跟着自己的样子像只小猫一样可爱。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栖月叫了她一声。
“嗯?”郦清妍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
沉思之中被打断,带着疑问的模样有些茫然,一双眼睛水漉漉的,唇上粘着的糖渣子,在灯火灿烂里反射着暖黄晶莹的光,仿佛佳肴一般可口。这样勾人心魄的动人。
栖月心头一动,忘记了时间地点周边人群,广袖一抬将郦清妍整个掩入怀中,缓缓低下头,吻在郦清妍唇瓣之间。
鼻息间甘甜的香气让自己神志不清,恨不得化成饕餮,将眼前人儿生吞进腹。栖月没有隐忍欲望,加重了印在郦清妍唇上的吻。酸甜滋味刺激舌尖味蕾,栖月不满足地舔着娇弱的唇瓣,第一次觉得糖葫芦原来是这般好吃的东西。
而郦清妍本人已经完全愣住了。
这人,怎么不分时间场合就开亲啊!
抬手便推开了他,用手背擦着唇角,“你做什么呀!”
“冰糖葫芦,”栖月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看起来很美味,我也想尝尝。”
郦清妍的脸都快红起来,还好四周灯影幢幢,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一盏盏花灯上,她和栖月的动静并没有引得旁人注意。“你要吃的话告诉我一声,为什么要舔人家……”她想说为什么要舔她嘴上的粘着的,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这句内容有多奇怪,顿时闭了嘴,用眼睛瞪他。
栖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这里人太多,又拥挤,我带你去个地方。”栖月牵着她的手,三两下绕出街区,直往护城河来。
护城河上游人少了很多,河水从皇城外的高山引进来,中途穿过一片梨林,在林子下游汇成一个小小湖泊,之后才流进皇城。
栖月带着人一直走这个湖才停,湖边是一座皇家园林,绕着湖堤是汉白玉修葺的长堤,一道十七圆孔长拱桥横跨湖面,无边无际的梨树围绕着整个园林。
夜幕之下,月光如水,梨花全开了,寂静中有风从遥远的地方送来新年祝福,梨花林顿时下起花瓣雨。
栖月带人穿过梨花林,郦清妍回头抬起手一掬,便是满满一把雪白花瓣。
清甜的香气将意境烘托成梦,美得那么不真实。
栖月显然是有惊喜要给郦清妍看的,她一直在猜会是什么,走到了堤畔答案才揭晓,栖月给她准备了一池许愿的荷花灯。
夜色中漆黑的湖水摇曳,各色莲花灯摇晃着散落在湖中各处,像星辰落入美人的眸子,在一圈雪白的梨花之中,低吟浅语,倾诉心事。
此情此景,与方才脑海中冒出的情景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郦清妍呆站在湖边,心中涌出很多情绪,她想哭,却发现自己很快乐,想笑,却又隐约觉着悲凉,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平静地同时感受过这么多情感。
栖月看她的反应,顿时忐忑起来,“你不喜欢吗?”
“没有。”郦清妍回头来,回他一个笑,“我很开心,从没这样快乐过。谢谢你,月。”
栖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刚才的表情吓了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