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光阴酿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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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搅局已成过去天真的幻想,现在的郦清妍也在这滩水里泡着,随波逐流,提防着一个大浪打过来,把自己拍死在礁石上。
    又是颇长的一觉,也不知是否因为身体消化那些鼓动的寒意,很是耗费体力,郦清妍最近总是睡的很多。一片暴雨拍打声吵醒她,又大又沉重的雨点用力落在龙辇的顶上,几乎要将车顶打穿。
    不过早春,就开始下这样大的雨,今年瓜果的收成怕是好不了了。
    车队已经在路上了,雨中行进不易,颇有些颠簸,摇晃中梳洗不便,郦清妍随便擦了擦脸,从屏风后绕出来,发现慕容曒正站在那扇琉璃窗前,往外看着什么。
    雨水将琉璃外侧拍打得狼藉,原处的景致看不清,近处的也模糊,郦清妍勉强看清时,发现车窗外居然是道断崖,断崖之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还没问出口,慕容曒率先说了话,“四弟说的那处危险之地,就是这里了。”
    雨声太大,郦清妍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什么。“雨这样大,怎么不等雨停了再走?”
    “雨是才下的,已经到了这里,停下来等同于等死,不如继续前行,快速过了此处。”
    郦清妍扒在窗上看了一会儿,啧啧摇头,“这种情况,若是不布置点什么,都对不起这般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想朕死的是你,你会在此设伏么?”
    郦清妍眉梢扬起,斜着看他一眼,“你觉得我会不会?”
    “自然是会的。”慕容曒笑起来,“会设下怎样的埋伏?箭雨,巨石,还是居高临下的车轮战?”
    还没来得及说出答案,龙辇突然一个巨大的起伏,然后往一边直接倾斜下去。站立不稳到处找东西以抓住不让自己跌倒的郦清妍兢惧大喊,都快哭出来,“乌鸦嘴!垮了!你的龙辇把道路直接压垮了!”
    几乎是一瞬间,慕容曒已经揽上郦清妍的腰,一掌劈开龙辇的门,一跃出去,在随龙辇掉下深渊的马匹上借力,想要往更高处跃上去。这一跳因为当头掉下来的巨石未能成功,慕容曒脚下一拐,往一侧的虚空飞出,想要躲过快速落下来的巨石。
    没曾想刚出巨石笼罩范围,铺天盖地的箭雨紧随而来,简直躲无可躲。
    郦清妍眼睁睁看着一支箭往面门而来,被慕容曒抱着在半空中强行扭转一圈,一个失手把她朝崖壁甩出去,替她挨了那一箭。
    郦清妍为这大力一甩,背部硬生生撞上崖壁上的山石,猛吐出一口血来。也不知是否老天眷顾不舍得让她就这样掉下山崖摔死,居然在那处长出一株枝条纤细的树来,让她不偏不倚落了上去,架在上面。
    老天爷想让她活,现实却是残酷的,因躲避箭雨又没有找到借力点,手臂还中了一箭的慕容曒,下落瞬间一把抓住了郦清妍垂在空中,为雨湿透变得结实、故而没有被一把撕碎的厚重裙摆。
    承受郦清妍一个人尚且吃力的树枝顿时剧烈下弯。
    慕容曒方才说的那些全部灵验,郦清妍此刻眼睛都要冒火,大吼,“你放手!”
    “不放!”
    “快放手!这树杈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拉朕上去,然后你跳下去就能承受得住了。”
    “凭什么!”
    “凭朕刚刚替你挡了一箭,凭朕上去了可以让人去找你,然后厚葬你,凭朕若是活下来,你这句话就能灭掉九族!”
    “呵!现在我族从慕容亭云名下,要灭九族,你可是包含在内的啊伟大的陛下!”
    “别废话,拉朕上去!”
    “偏不!你快松手,树枝要断了!”
    “断了好,反正活不成,拉一个垫背也好。”
    “你能不能有点九五之尊的样……”
    树杈应声而断。
    “慕容曒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好,好得很……”极速下坠将声音撕扯碎裂,“正好咱们不死不休了……”
    第116章
    深谷之下必有河流, 主人翁失足坠崖然后掉进平静的河里,毫发无损之余,因为换不过气来还能上演唇口相贴的渡气戏码, 这似乎是话本子里的铁律。所以在聆昐和永安的带动下,看了无数话本的郦清妍无比希望下头是一潭浩大平静的湖泊。至于渡气?慕容曒他敢!到处都是水,看犹在气头上的郦清妍冻不死他!
    天不遂人愿, 底下并没有什么湖泊, 而是到处都藏着锋利的暗礁,能磨光人的皮肉, 连骨头也要根根折断的激流。
    入水瞬间, 慕容曒紧紧抱着郦清妍,调用全身真气团团护在身下, 化去因高速跌落与水面的冲击。若没有这一下, 只怕郦清妍当场就死了。
    激流的水本就不深,水下还布满嶙峋怪石, 慕容曒将郦清妍牢牢护在怀中, 垫在她身下,暴露了整个背部, 就这样撞上去。郦清妍听到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紧抱着自己的一条手臂顿时松了, 水中有血污迅速扩散开。
    连问声“你有没有事”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瞬间被冲出老远。无论水流有多急,撞击有多狠,慕容曒都没有松开仅剩的那条搂住郦清妍的胳膊。每次要撞上暗礁, 都是他以身躯承受。郦清妍怀疑他的肋骨已经断光了,只能不停祈求,千万别磕断脊骨,不然他下辈子就得在床上度过,栖月肯定会气得剥了她的皮。
    被激流卷入水底深处,漫长的憋气后终于浮出水面,郦清妍呛咳着大口呼吸来之不易的空气,耳朵里一片轰鸣,轰鸣之中听见慕容曒气若游丝地说,“我快要抱不住你了,你抓紧些,别松开。”
    除了在栖月和永安面前,他从未自称过我,此刻突然冒出来这样的字眼,让郦清妍生出浓烈的不祥预感和恐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有些声嘶力竭地在他耳边吼着,“喂喂!撑住啊!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和栖月交代,怎么和永安交代?我不想被碎尸万段啊……”
    慕容曒听得笑起来,手掌摁在她的后脑勺,护着她的头部,轻轻道,“你还活着,我怎么舍得死……”
    郦清妍不住说“撑住”,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股激流究竟何时是个头。异能掌握不够,想要单独冻结出一条冰船或者冰板,因为水流过急而失败。怀中的慕容曒越来越无力,郦清妍手脚酸软地抱着他,终于在又一次被漩涡深深卷入水底时,失去了意识。
    仿佛过了很久的时间,比她没有什么欢愉、痛苦占了几乎全部生命的上辈子还要长,郦清妍在一片彻骨的冰冷里蓦地睁眼,发现她正仰躺在一汪浅水滩里,浑身湿透,半个身子都被泡到发涨。哆嗦着手脚并用爬起来,发现浑身都在痛,几乎站立不住。
    顾不上检查究竟伤了那些地方,郦清妍四下找着慕容曒。
    这处是一个落差不大的瀑布的底端,瀑布长年累月的冲刷形成一个不深的潭,周遭林木丛生,一片仿佛经年不败的郁郁葱葱将这里烘托得越加幽深寒冷,没有人气,虫鸟的鸣叫都在很远的地方,这里安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郦清妍搓了搓已经不剩几块好布,湿哒哒挂在身上的衣裳,先从潭水中出来,沿着岸边寻找,心想要是慕容曒被水流冲到了更下游的地方,她该怎么办。
    命运眷顾,让她在离自己原本躺的地方不远处发现了不知是死是活的慕容曒。对方比她惨太多了,周身都是伤,不知留了多少血,此刻还往外渗着,在身边洇开一团血污,侧躺之下露出的那半张脸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到刺目。
    郦清妍拉扯着浸水后沉重的衣裳三两步跑了过去,不知他伤到多少骨头而不敢轻易搬动他,先把了一把脉,发现人虽然还活着,情况却不容乐观。顺手往头上一摸,习惯性拔簪子放血,才发现掉下山崖前头上随意别着的那支簪早在激流中冲得没了影。只能四下找了找,挑中一块有尖角的石头,对着手腕横比划竖比划一通,想要找个伤害最小的角度,结果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手一下子摁下去,鲜血顿时涌出来,暗道一句该死,不敢耽搁,忙凑到慕容曒嘴边,用力掰开紧合的嘴唇和牙齿,将血液灌进去。
    “你真该庆幸是和寒女一起掉的悬崖,还是个会医术的寒女,连伤药都不用找。”郦清妍在失血引起的眩晕中努力稳着身形,恶狠狠说道。
    觉得喂得差不多了,将剩下的血伸到自己嘴边舔了舔,以前就好奇自己受重伤后喝自己的血会不会有效果,现在倒是实践了一回。在怀中掏了掏,发现绢子还在,取出来包扎在伤口上。
    “接下来该给你正骨,戳成内出血,我可就救不了你了。”说这样的话,得不到回答,就有些像在自言自语,郦清妍完全是为了现场不那么静的渗人,才想要出声添点人气,分些神,不然她实在是太冷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碰你,反正你晕了也感觉不到,就全当没有发生过吧。”絮絮叨叨里,已经将慕容曒从头摸到脚,确定都断了些什么地方,“现在不能动你所以,还得在水里泡一会儿。”
    然后离开他,开始在附近的山林里找粗细合适的木条,折得长短一致,堆成一小堆,抱回来放在他身边,又将身上外袍脱下来,废了大通力气撕扯成小条,这才开始重新一处处仔细检查,该正骨的地方正骨,该固定的固定。
    等到所有需要固定的地方都绑上了木条,郦清妍才挪到他的头部,俯身将双手抄在他腋下,小心将人往远离水潭的干燥处拖动。
    “你可真重……”身上本就有伤的郦清妍有些体力不支,拖一会儿缓一会儿,好容易才将人弄上岸。郦清妍跌坐在他身边喘气,“呼……你也该庆幸,我不是真正的娇小姐,曾一个人生活过七年,呼……虽然于眼下情景并没有什么帮助……”
    虽然已经累到极致,却绝不能这个时候停下来休息,她和慕容曒都湿透了,要是放任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发高热估计是最好的情况,像慕容曒那样,就算有自己的血,也未尝不能直接烧死过去。
    郦清妍有些头痛地拍着脑门,“我该怎么生火呢?”
    话本子都不是这么写的,躺在那里的应该是她才对,累死累活跑前跑后的事情都由男人来负责。
    郦清妍甩了甩脑袋,她没有话本子里女主角的好命,还是不要去肖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火生起来。
    绞尽脑汁也无法,贵人出行,有的是人伺候,当然不可能会带火折子这种东西在身上,郦清妍认命地选择最原始的方法,砖木取火。天可怜见,等火终于烧起来时,她的手已经快要搓掉一层皮了。
    找柴火时发现一片已经风干了的苔藓,因为隔瀑布较远,俱干燥松软,郦清妍把它们全部搬到火堆边铺好,将慕容曒拖上去,自己也团坐在他身边。
    “我已经不行了。”郦清妍疲累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希望一觉醒来,你还活着。”往火堆里加了几根粗一些的干柴,然后歪在慕容曒身旁的干苔藓上,蜷着睡着了。
    慕容曒受了重伤,清醒后一直这里不舒服哪里不爽快,又行动不便,把郦清妍像个丫头似的使唤个不停,又要治伤又要找吃的有时还要值夜,以防山中野兽袭击,累得她几乎吐血。郦清妍在他的使唤下徒手做了一个拖车出来,拖着断手断脚的他穿过林子,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人家。
    结果这样没头没脑走了几天,就在郦清妍快要撑不下去,吐口血死在慕容曒面前时,他们被前来搜寻的人找到了。郦清妍还没来得及欢呼,慕容曒身边那个大统领,叫曹庆的,直接以“皇上武功盖世,却受了这么重的伤,定是你这个妖女所害,快快纳命来”的理由押住,一旁的人都起哄,“对对,她是妖女,我亲眼见过,可以凭空变出东西来,好可怕!”
    然后曹庆一刀砍下了郦清妍的头。
    郦清妍居然没死,脑袋骨碌碌混到栖月脚下,想要仰头看他,却没有脖子,眼珠子快要翻到头顶,也只能看到他的膝盖,“救我,救我!”她尖锐地叫着。
    “这是什么玩意儿?”栖月一脚把她踢开。
    郦清妍又滚到单骏脚下,还没开口,就被他身边一个小女孩儿再次踢飞,“别来抢我的骏傻子。”
    温阑把她抱起来,“孩子,闭眼吧,执念太深,终究会不得善终的。”
    永安和聆昐走过来,“我们把妍姐姐埋了吧。”
    庄梦玲在遥远的地方朝着郦清妍招手,“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郦清妍猛地睁开眼睛,手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万幸,没有发热,却出了好大一通汗,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扭头往旁边一看,慕容曒还没醒,整个人都贴了上来,浑身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难怪会将郦清妍抱的这样紧。
    郦清妍从他怀里钻出来,看到火堆已经快要熄灭,日光偏西,她睡了不短的一觉。先将火堆重新烧得旺旺的,走到潭边掬了一捧水,一个凝神,手心的水就变成了冰块。拿着冰块站起来,回头看了慕容曒一眼。
    就把他扔在这里吧。郦清妍想。
    他是一国之君,寻他的人只多不少,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他,然后接回宫,养好伤,继续做他的帝王。
    自己从此消失,就当是被水冲走了,下落不明,生死不明,世间再无郦清妍这个人。
    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活下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在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郦清妍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以及自己如果一走了之后,慕容曒能够活到有人找到他的可能性。
    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他救了自己一命,看在他一身的伤都是因为自己得来的份上,且把高热退了再考虑走不走的事情吧。
    就这样拿着冰块在他额头上打圈敷了一阵,又解开衣襟,在光裸的胸膛上徐徐敷了一会儿;揭开手腕上的绢子,又喂了他几口血。
    肚子突兀地叫起来,郦清妍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
    撂下已经开始退去高热的慕容曒,郦清妍又走回水潭边,蹲在那里面无表情看了水底好一会儿。这个季节,原始的山林没有什么能吃瓜果,她瞄准了水潭里的鱼。可是以她的技术,要想抓到鱼,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就这样苦恼地看着水底走来走去,快活自在的鱼儿,郦清妍想了无数办法。石头砸,只怕一下就把所有鱼吓跑了;木棍扎,自认还没有练出那般百发百中的技术;冻结,是了,这个时候不用异能,还等什么时候用?
    郦清妍试探着伸出手,手掌平摊浸入潭水一点,手背露在水面之上,然后看着冰面在手底下扩散开去。这个潭不是瀑布坠落的那个大潭,要小得多,没有水流的冲击,冻结起来要简单得多。如同绝世高手所练的神功,不一会儿冰层就铺满了整个水面。
    又等了一会儿,等水底的鱼憋不住了,才拿石头把冰面敲出一个小洞,看着鱼儿慢慢凑到洞边来,肥厚的鱼唇张合,大口吞咽着潭水和空气。郦清妍轻轻松松捉到两条肥大的鱼,快速料理干净,串在木棍上,挖来潭边淤泥厚厚裹了,才架在火堆上烤起来。
    郦清妍盘腿席地而坐,手支在膝盖上,托着腮帮,眼睛看着木块燃烧后红彤彤的火炭,不停转着木撑子上的鱼,以炙烤均匀。潭上冰面在融化,寒意涌过来,郦清妍往火堆靠了靠。
    当初关在偏院,每日吃食并不都是熟的,上一世的永安为了折辱自己,什么都送进来过,剩饭剩菜,腐烂的食物,或者活鱼活虾,活蛇活虫,想让没有任何调味品,没有任何厨具的自己饿到癫狂。
    不过郦清妍却活下来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坚持活着的原因和理由是什么。学会了徒手料理鱼虾,宰杀活蛇,并且做出来的东西并不那么难以下咽。
    原来上天是公平的,你所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有意义,譬如郦清妍,有前世经验加持,避免了活活饿死在这个地方。
    鱼肉快烤的时候,慕容曒醒了过来。郦清妍从鱼肉上移开眼睛去看他,想知道他是被香味唤醒,还是伤情有所好转。
    慕容曒的神智有些混沌,体内体外都叫嚣着的剧痛让人无法忍受,鼻腔里喷出的气息是灼热滚烫的,高热没有完全退去,头晕目眩里,他皱眉看着身旁那个脏巴巴的姑娘。
    头发蓬乱如同被疯牛拱过的稻草,夹杂着树叶和木屑;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红一道的,不知是伤还是污物;一身夹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款式,撕扯得歪七扭八。唯有一双眼睛尚且晶亮,正一动不动打量着他。
    “你是谁?”慕容曒沉声问。
    “嗯?”郦清妍诧异出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失忆了?方才检查过,并没有伤到脑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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