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酿 第7节
“你我的事,和旁人有什么干系?我心悦你是我的事,庄梦玲的伤心又与我何干?妍儿,为了姐妹而伤我,你如何忍心?”
“骏哥哥,你先放开我,我们再慢慢说好不好?”
“你害怕?害怕什么?让别人看见了,我便娶了你就是!若有人敢碎语,我宰了他!”
郦清妍无言以对。冷声道,“单骏,放开我。”不怒自威,连身体都在冒冷气,单骏一个哆嗦,慢慢松开了她。
“这次顾念你是哥哥,我不多说你,若有下次,你就再不是我的骏哥哥了。”郦清妍甩袖而去。
单骏第一次见到郦清妍如此清冷淡漠,整个人都变了,强大的气势根本不像十五岁女子所有,让他止不住升起怯意。
可是,这样的妍儿,越发美丽,越发诱人。
单骏看着郦清妍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番思量,最后作出了一个决定,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那处。
两人都没有看见,对面楼宇转角处,有男袍衣角一闪而过。
原本打算出来散心透气的郦清妍,在接见遭遇了一件让自己震惊,一件让自己心情烦躁的事后,整个人都冷漠得深沉阴郁。清妺本就羞怯胆小,走过来问她送的什么礼物,结果被郦清妍轻飘飘看了一眼,直接吓跑了。
清嫱对那碧玺手钏极为喜爱,连着赞叹感谢了好几回。连宋佳善也夸了几句,说郦清妍倒是突然懂事了,挑了件好礼物。郦清妍没有心思应承,从头到尾带着合体的笑容,静静不语。
午膳用过,几家夫人凑在一处说话。小姐们在花厅套着的暖阁里拿着新采摘来的梅花,遣下人去取瓶子插起来,又商议着要作画,花厅里一时热闹。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夫人们互相说起女儿的婚事来。
宋佳善道,“嫱儿及笄,年岁也大了,该留意着人家。”
金涵笑道,“你家里还有几个大的呢,不曾去操心,倒是关心嫱儿来,莫叫妍七娘吃味。”
宋佳善摆手,“她的性子我是操心不来,一天闷在院子里,交友的圈子统共也就单家庄家几个,全听天由命了。”
清妺的生母朱芳吟笑道,“我这几日瞧着,七娘一病,倒是伶俐了许多。哪里像我那个,羞羞答答,胆子也小。现在年岁大了,还求着次夫人多留意,给她挑个好的人户。不求大富大贵,得平安一生,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宋佳善笑着点头,“这是当然,自家女儿,必不会亏待了去。”
清姮的生母葛莎道,“这事儿我就佩服单家夫人,有先见之明。”
宋佳欣见众人看向自己,笑着解释,“大娘原是同金家定下婚约的,倒也不用我操心。”
“这是极好的,了却一桩心事。”朱芳吟点头,“那骏儿呢,可有中意的姑娘?今年十九了罢,是大人了,也该张罗起来。”
宋佳欣道,“这小子可有点心思,以前总问也不说,前几天才晓得,他是喜欢妍儿的!央了他父亲与我,要上门提亲来。”
宋佳善大喜,“此言当真?”
宋佳欣便说,“自然当真。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他父亲说年前必定下来,让他安心去西山。你这趟回去,可得做好准备。”
“你可瞒得我好紧!”宋佳善拍了拍手掌,压低了声音,挤着眼睛道,“让妍儿那丫头知道,怕是要高兴坏了。”
屋内的夫人都笑起来。
当时郦清妍正和清婉一边插花一边闲聊,暖阁里小姐们扎堆坐着,声音此起彼伏,以至她没有听到夫人们的谈话,自然也就不知道其中内容。
晚上回去,听棋前来告假,说乡下家人教人递了信来,她奶奶生了病,想要回去瞧一瞧。郦清妍自然准允,让弄香多算了一月利钱给她做盘缠,又将旧衣瓜果包了一包,让她带着以便需要,又嘱咐了些,便歇下了。迷迷糊糊之际,犹听到听棋在同拾叶弄香说话,说要带家乡特产蟹肉包和脆皮烧饼回来,给大家尝尝。拾叶打趣她,说她能把自己带回来就不错了,其余的也不奢求。接着便是银铃般的一阵笑声。
郦清妍在床上翻个身。自己这五个丫头,感情是很好的。落水一出折了菱歌,听棋又留在了家中,只剩下拾叶,弄香和卷珠随自己嫁入敬王府,后来也一一折了,听棋被母亲配给清婉出嫁,在清婉夫家被那恶夫给糟蹋了。到郦清妍被囚禁的时候,五个丫头已一个不剩。她们都忠心耿耿,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只要和自己有关的人,除了慕容聆晖,其他人都没有一个人落得好结局。郦清妍这样总结,也许自己就是传言中的煞星?
那就出家吧,捐了积蓄,就没人能管着自己了,也没人会被自己连累。别人看在自己定国公七小姐的身份上,也不会轻易来扰,如此还落得清净。
郦清妍就这样乱七八糟有头没尾地想了一通,缓缓沉入梦境。
次日一早,郦清妍去向母亲宋佳善请晨安礼,被宋佳善用意味深长带着笑意的眼神看了好几眼,看得她莫名其妙。清婉这几天来小日子,宋佳善怕她被冷风吹着,寒气入体以后不好治疗,就免了她这几天的晨昏定省。郦清妍同宋佳善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逗弄了几句清璨,便回了。
今天依旧是晴天,不过冷的很,雪一点也不见化。常走的路已经被下人扫了出来,只留花圃里,林子里还有厚厚积雪。弄香扶着郦清妍走,快穿过梅林时,弄香突然道,“不知菱歌这丫头今天在哪出折梅花。”
“都这个时辰了,早采好回去了吧。”
弄香笑着,“小姐不知,菱歌昨晚做衣裳歇的晚,今早可睡过头了呢。咱们出门的时候,她才起来。”
“这丫头,又不是没有衣裳穿,夜夜灯下做针线,也不怕把眼睛熬坏。她若真缺衣裳,我柜子里那件水绿缠枝纹的外袄拿去给她,她不是最喜欢缠枝花纹么?定然高兴。”
弄香怪郦清妍浪费,“小姐也太宠她些了,她哪里能穿小姐那些好衣裳。”
“这有什么,我原也不喜欢水绿色。”郦清妍道,“也不知菱歌在哪处,咱们去寻寻她,然后一道回去。”
弄香想了想,“卷珠不是说她爱在细波池边摘么?”
郦清妍点头,“那我们便沿着池子边缘,边走边找罢。”
原先细波池并不在定国公府内,后来人多,父亲便决定扩建,把细波池收了进来。在郦清妍走的反方向,修了许多水榭楼台,供夫人小姐们夏日纳凉听戏;这一头就简单许多,只有一个增添意境的亭子,又运了好些一人半至两人高的巨大太湖石来安放,营造一步一景曲径通幽的雅致。因为不常有人走这边,连郦清妍回棠梨院走的也是横跨池子的九曲桥和拱桥,这边显得格外安静,连空气都要更冷些。
正穿过嶙峋的假山群,郦清妍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依稀听到“单家”,“提亲”等字眼。郦清妍脚下一顿,立马回身用眼神示意弄香保持安静。
弄香也听见了两个男人的声音,知道事情蹊跷,忙闭紧嘴巴,大气也不敢出。看见小姐居然移步上前,想要听得真切,心中警钟大作,伸手便拉住了她。郦清妍轻飘飘看了弄香一眼。弄香被这一眼看得汗毛倒竖如坠冰库。好可怕,小姐的眼神好可怕!
郦清妍顾不上弄香,一个眼神镇住了她,便挪步靠近,从石头缝看过去。假山尽头有坐亭子,此刻立着两个男人,定睛一看,居然是郦朗逸和郦朗迭叔父。
老大郦朗逸道,“三日后我应了单家的提亲,倒是给了你方便,多了块挡箭牌。”
郦朗迭叔父道,“哪里是什么挡箭牌,单黎那性子,起不了什么作用。”
郦朗逸冷笑,“一旦卷进来,死无全尸是轻的。你要害得单家家破人亡,倒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可惜单黎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为陛下立下多少功劳,不知最后能不能闭眼。”
郦朗迭也嗤笑一声,“说得好像大哥就不是这样的人一样,明知单家结局还要把亲生女儿卖出去的,不正是你这个好父亲?单家折了,我看你再去找谁卖女儿。”
“还有一个敬王府。”
郦朗迭啐了一口,“你可真狠得下心,小七未出嫁就要守寡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让她再嫁那小瘸子?我就不明白,这些事怎么你全安在了那丫头身上。”
“妍儿的性子,是姜柒柒和温阑最喜欢的类型,得了慕容亭云最看中的两个女人的心,还怕敬王府不帮着我们?只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回如此巨大的利息,这可是稳赚不陪的买卖。何况单骏未必就能死成,皇上对这孩子与旁人不同,可能会派人护着他。”
郦朗迭叹口气,“大哥都这么说了,定然是要单骏死透了。大哥做事如此狠绝,我担心最后大哥会不会把我也给推出去。”
“你说错了,担心被推出去的不该是你,而是我。查我是什么也查不出来的,可你那些烂账不同,要你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郦朗迭气的嘴唇上的胡子都在抖,“你倒是做的好准备,坏事做尽,暴露了,倒让我去替你死!”
“只要我不倒,又有谁能伤你?你我兄弟,不是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么?”
郦朗迭甩了甩袖子,“但愿你说这句话,是走了心的!”
假山后的郦清妍已浑身冰冷,无法呼吸。
原来,上一世的自己,就是这样被卖掉的。父亲知道单家会亡,不,应该是父亲要让单家亡,为了加强两家的联系,把自己许给单骏,然后单黎入狱,单骏被设计劫杀。单黎没有挡下贪墨案追查的大手,父亲又把自己卖给敬王府,只为保他一人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连郦朗迭叔父都成了挡箭牌。前一世父亲官至正一品,加封王爵,是开朝来第一位异姓王爵,圣宠优渥,风光无两。却不想,这些荣耀背后,是多少人的鲜血。
原来早在这时,自己的命运就被父亲和叔父的一番话给决定了。郦清妍一颗早已麻木的心突然不可遏制地疼起来,如同刀绞。
电石火光的刹那,郦清妍突然想起了菱歌。她很有可能是因为无意间听到这番话,被父亲叔父发现,被直接杀害了。昨天自己和单骏的一番话,导致提亲提前,父亲和叔父本该发生在订婚后的对话也提前了,菱歌的死,自然也就会提前。
眼看两个男人就要向有可能碰到菱歌的方向离开,郦清妍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带起一阵响动。
“谁!”郦朗迭警觉回头。
拉了弄香,躲进假山深处的沟壑里。郦清妍心中想,自己对父亲还有大用处,没被发现自然最好,就算被发现了,只要接下来乖乖听话,听从安排,父亲总不会弄死自己。而菱歌就不一样了,这样的话,是绝对不能让下人听见的,要是传了出去,那还得了!
“怎么了?”郦朗逸倒是没有听见什么,问了一句。
“假山里藏了东西。”郦朗迭说了句,就走过来。
郦清妍一边听着动静,一边往假山深处退缩,脚突然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听棋养的猫。听棋今早一早便出了门回乡,想来这猫送了她一程,而后缩到了这里睡觉。
心头默念一句“听棋本小姐感谢你全家老小!”郦清妍抱起猫就把它大力丢了出去。
“喵?”雪白的猫咪正睡的迷迷糊糊,被人这样一丢,有点反应不过来,伸了个懒腰,喵喵叫了两声,两跳就跳了出去。
“是什么?”郦朗逸也走了过来。
郦朗迭道,“是只猫,虚惊一场。此地不宜久留,让你府里女眷看见了不好,走罢。”
远去的脚步声响起,他们改变了方向,去了梅花苑,郦清妍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样就算菱歌偷听到了谈话,也不会被发现了。
直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了,郦清妍又等了片刻,才从假山里钻出来,沿着原先计划的路线,一边寻菱歌,一边回棠梨院。
弄香惊魂甫定,拍着胸口,“好险,好险。”弄香虽没将对话听得十分清楚,看自家小姐那个模样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郦清妍一直抿着嘴不说话,弄香也就没再开口。
两人正走着,突然从旁串出一个人来,正是菱歌。菱歌直接扑跪到郦清妍面前,满脸泪痕,发髻都是乱的,想来是跑的时候被树枝勾到了。她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小姐,不好了,老爷和二老爷他们……”
郦清妍忙捂上了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菱歌,你说的我都已知道了。这件事只有你,弄香和我知道,再不要说出去,要让它烂在肚子里,知道吗?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了,我们三个都会没命!”
菱歌瞪大双眼,泪水又溢出来,连连点头保证,郦清妍才松了手。菱歌止不住抱着郦清妍的腿,努力压抑着声音哭起来。她的小姐,她心善又和气的小姐,为什么这么命苦,上天为什么待她如此不公……
郦清妍叹了口气,上一世也是这样吧,菱歌想回去给自己报信,结果被父亲和叔父发现,当场杀了,扔进细波池里做出她是淹死的假象。她死的时候,是该有多伤心多害怕,又有多后悔,不能将消息传递给自己。
如此衷心的菱歌,结局如此可怜的菱歌。
看着菱歌那衣衫不整的模样,郦清妍道,“你这个模样不行,就这样回去定会有人怀疑,菱歌,委屈你一次可好?”
菱歌抹着眼泪点头,“小姐只管吩咐。”
“你去细波池里浸一浸,做出采梅花失足掉进去的样子,可好?”
“一切听小姐的。”说着就要往池子里跳。郦清妍忙拉住她,“这里不行,离亭子过近了,咱们到最后那几株梅树那里去。”
到了那地儿,池边刚巧有几株梅树的枝桠伸到池水上,别处水面都结了厚厚的冰,这里却因前几天下人凿冰捕鱼敲开了个大口子,只结了薄薄一层冰面。菱歌一点也不迟疑,爬上树,掰断身旁几支花枝,然后扑通一声掉进池子里,临了还不忘压断梅树的枝干,做出事因梅树承受不住自己,加上脚滑而落水的假象。
郦清妍几乎要为菱歌这丫头的细心和聪慧鼓掌了。
菱歌在水里泡了个通透,哆哆嗦嗦爬起来,弄香忙解开披风把她裹了起来。郦清妍看着菱歌冻得嘴唇青紫,心疼的正要开口,菱歌自己倒是笑了,“水可真冷,我要听小姐的话,再也不在水边采梅花了。”
郦清妍心疼之意更甚。
回到棠梨院,弄香带菱歌下去梳洗,又让卷珠熬了姜汤给她喝,还不忘数落,“看你还敢不敢偷懒去水边采,小姐早担心了,你倒是真掉了进去。要是我和小姐没有路过,你就冻死在哪里吧!”
菱歌一边打喷嚏一边道歉,连连说再也不敢了。
郦清妍脱了家常衣裳,换了外出的服饰,吩咐拾叶叫人备车,说自己要去单府一趟。临行前嘱咐弄香,“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昨日同单茵说好了,今日过去给她描她那嫁衣上的花样子。旁的字,再不许多说一个。”
弄香忙应了。
马车开动,带着旁人看不出的匆忙,驶向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重感冒了,发高烧,难受的死去活来的,彻底影响码字了……
怕jj又抽风,今天发的早一些
第6章
郦清妍坐在马车里,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同单骏说才能让他改变主意。
父亲和叔父要将单黎拉下水,自然不会只有同单家联姻这一样准备,必是有后手的。自己想要救单家和自救,不仅要让单骏推迟订婚日期或打消提亲的念头,还要想法子让单家父子尽快离开皇城,提防郦家掌权的两兄弟往他头上扣脏盆子。
婚约之事好说,自己在单骏面前装一装演一演,总能让那痴牛让步;要让单黎提防郦家却不容易,郦清妍不知道自己法子能否奏效。郦清妍突然有些怀念当年帮慕容聆晖登上敬王之位期间,自己的杀伐决断运筹帷幄,手中可用之人何其多。现在能用的也就那么几个丫头,一个可靠的男丁都没有,做什么都不方便。人手啊人手,她一个深闺小姐,要以什么借口什么法子培养可用且得力的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