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51节
她说的格外认真,话语间满是通透,和一贯的天真烂漫大相径庭,柔嘉微微一怔,不由得侧目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永嘉别扭地回过头,“要不是看你傻,差点就被人套近乎了,我才懒得跟你说。”
柔嘉心头微热,顿了片刻,才忍不住问道:“白家不是你的舅家吗?”
“舅舅?”永嘉不知想到了什么,嗤了一声,“天家不讲人情,先是君臣,再讲舅甥。更别提后位了,谁不想插一脚。为了权势,哪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她一想到最近万寿宫的事,又忽然住了嘴,心情有些颓丧:“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怎么会懂这里面这么多弯弯绕绕。”
柔嘉看着永嘉一脸的欲言又止的样子,忽想起一件陈旧的往事。当时在太后白氏怀五皇子的时候,她母亲进了宫。临近生产的时候,白氏去往山寺祈福,受了贼人惊吓早产将五皇子生在了宫外。听说出生时孩子还被掳走了片刻,后来是白家的人搜寻回来的。
这件事发生后,白氏以为贼人是她母亲派的,才愈发怨恨她们,处处针对她们。
但如今想来,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些。
为何当时还是皇后的白氏刚有孕,先帝便对她的母亲一见钟情?
那贼人又是哪儿来的,如果不是她母亲派的,会是谁派的?
还有白家的人,为何又那么巧找回了五皇子?
柔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两张脸:一张尖嘴猴腮,目光凶恶;一张肥头大耳,眼神猥琐。两张面目由于胖瘦相差太大,叫人难以联想到一起,但若是仔细比较一下,还是不难看出一丝相似之处。
她心里一震,忽然想通了一切。
真正的五皇子,大概刚出生时便已经死了。
现在宫里活下的这位,其实是白家拿白承堂的孩子掉包的吧?
皇帝,大约也是知道的,所以御花园那日,当听到萧盈大骂桓哥儿“贱种”的时候才忽然笑了。
永嘉呢?应该也多多少少发现了一点吧。
柔嘉心里乱糟糟的,看着她眼底的愁闷,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只是默默地将摆好的早膳朝她推了推:“用一些吧。”
“你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永嘉懒得抬头。
她在吃食上一贯挑剔,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小菜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味道着实不差,尤其是那米粥,熬的香滑软烂,浮着厚厚的一层米油。
永嘉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最后一整碗都用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你这里的膳食也是从御膳房拎的吗,怎么比本公主的小厨房做的还好?”
染秋暗自腹诽,御膳房哪儿能给她们做的这么精细,不是残羹冷炙已然很好了。自从上次落水之后,公主的膳食都是从皇帝的小厨房里单独拨出来的,怕被发现她连忙答了一句:“这是奴婢借了御膳房熬的。”
永嘉正用的舒畅,打量了染秋一眼,颇有些惊讶:“你这婢子手艺不错啊,比我皇兄身边的御厨做的都好。”
“我们哪儿敢比,不过是一时手巧罢了。”柔嘉有些不自在,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先用着,药好了,我得趁热喝。”
怕永嘉看出异状,她捧了药碗避开了人才敢送到嘴边。
只是奇怪的是,虽然还是那么苦,但真正喝下去却并不如往常那般反应强烈。
难不成是按照皇兄那日所说改了几味吗?
柔嘉微微一顿,也没多想,便捧着药碗继续往下喝,一碗药灌的格外辛苦。
永嘉看着她一脸难受的样子有点不屑:“补药而已,真的有这么苦吗?”
可她皱着眉咳嗽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装的,永嘉掀开盖子朝着那罐底的药渣看了一眼,按捺不住好奇,拎着罐子便要尝一尝。
柔嘉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她捧着罐子要往嘴里送的样子,连忙夺了过来制止了她:“你怎么能喝这种药?”
永嘉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有些纳闷:“不是补药吗?我怎么不能喝了?”
柔嘉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含混了一句:“反正……反正你就是不能喝。”
这是避子的药,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能喝这种虎狼之药?柔嘉紧紧地抱着不松手。
可这举动落在永嘉的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永嘉撇了撇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不喝就不喝,不过是一味补药罢了,本公主什么没见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柔嘉又委屈又无奈,踯躅了片刻,换了种说法,“补药也分几种,我这药的分量有些重,不适合你。”
听了解释,永嘉脸色才稍稍和缓一点。
柔嘉安抚住了她,满口的苦涩涌了上来,她喝了口水压了一压才好受些。
她实在是厌烦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日子了。
一会儿是周明含,一会儿是永嘉,总是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被发现。
还有这药,依着皇兄的脾气是绝不会允许她有孕,那这种药她就要永远喝下去。
眼看着永嘉要走,柔嘉纠结了一番,忽然想起了昨晚睡前的话,开口叫住了她:“你昨晚说的事还作数吗?”
“什么事?”永嘉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沉思了片刻才想了起来,“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作数了,你有什么心愿,快点说。”
柔嘉摩着手中的簪子:“听说南苑有座云间寺很灵,桓哥儿最近身体好转了些,我想去还个愿,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云间寺?怎么突然想去那里,那寺庙在山上,一上一下就得好半天了,还是换一间吧……”永嘉有些不情愿,她生性懒惰,又略有些圆润,最吃不得这种累。
“你若是觉得累,我们便在那里住一晚,歇一歇腿脚,第二天一早再下山也可以。”
柔嘉心跳砰砰,皇兄每晚都要她过去,她晚上实在没有单独的机会,白日里营地里又人来人往,更加不好走远,若是能借着永嘉的名义在外面留宿一晚,定然不会有人注意到,等他们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她应该已经翻过南苑了。
“而且,听说云间寺的素斋做的甚好,用的都是山泉水,正好也可以换换口味。”她又劝了一句。
素斋啊,永嘉久闻云间寺素斋的大名,被她说的有些动摇,再回头看到她满含期待的眼神,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等明日吧,明日我腿脚好了再跟你过去。”
见她真的答应,柔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些愧疚。但她是皇帝亲妹,皇兄应该也不至于为了她去罚永嘉吧……
*
柔嘉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将近天明的时候稍稍眯了一会,又被他弄了醒。这会儿永嘉一走,沉甸甸的睡意一袭来,她便沉沉地补了觉。
一觉睡到了日薄西山,柔嘉是被外面热烈的欢呼声吵醒的。
这帐子隔音不好,染秋见她睡的不安稳,连忙放下了帘子,又起身试图将支摘窗的撑子拿下来。
柔嘉却是已然醒了,她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有些迷糊:“什么时辰了,这是在做什么?”
染秋透过窗子看了眼:“是陛下带着人围猎回来了,奴婢瞧着收获颇丰呢,今天下午六皇子也跟了去历练历练,不知道怎么样。”
“桓哥儿也去了吗?”柔嘉原本的困顿一扫而空,撑着腰靠在床头,透过那支摘窗朝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去,“在哪里呢,我怎么没找到?”
南苑春狩原本就是太祖为了皇室子弟历练特意开辟的,按说萧桓这个年纪若是没病,去年就该来了,但去年他接连丧父丧母,这些事自然也无人问津。
如今既然来了,她还是盼着桓哥儿能学到点东西的。
但视线逡巡了一圈,柔嘉没找到萧桓,一打眼过去,却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人群之中的皇帝。
他今日一身劲装,利落分明,站在人群中分外扎眼。
与他一般瞩目的是,是一旁的周明含,她穿着一身红色骑装,站在他后方,夺目的像山上的红杜鹃一样。
因为是外出围猎,众人都是宗亲或是跟了他多年的旧部,皇帝看着比在宫里时轻松许多,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一一分配着打来的猎物。
轮到周明含的时候,萧凛指了个银狐过去,四周顿时便爆发出了一阵起哄的笑声,周明含亦微微红了脸,领了东西羞涩地向他道谢。
“关上吧,我有点头晕。”
柔嘉粗粗看了一眼便收了回来,被这笑声吵的头脑发涨,闭上了眼按着眉心,可一闭眼,眼中全是周明含飞红着脸的模样,越发让她心烦。
再一睁开,一片昏沉中,她看见门帘被悄悄掀了起,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进来。
“桓哥儿,是你吗?”柔嘉仔细辨认了一番,朝他招着手,“过来。”
萧桓点了点头,却别扭地站在门边不肯动。
“怎么了?”
柔嘉担忧地问了一句,萧桓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一走近,柔嘉才看清他的狼狈样,头发乱的跟鸡窝似的,身上满是草灰,衣服被勾了好几道口子。
“怎么会弄成这样?”柔嘉拿着帕子细细地擦去他脸上的灰,“告诉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萧桓现在已经能陆续吐出几个字了,虽然还不愿在别人面前开口,但对着柔嘉偶尔还是能说上两句。
他低下头,小声地挤出两个字:“笨笨。”
“谁笨?”柔嘉不太明白。
萧桓指了指自己,又指了身后空空如也的兜网,委屈地掉着眼泪:“我笨。”
原来是在为没打到猎哭鼻子。
柔嘉摸了摸他的头:“不笨,我们桓哥儿还小呢,没什么力气,等长大后一定能骑马射箭,弯弓射大雕。”
萧桓被她说的一脸向往,可转眼又低下了头,有些丧气:“不理我。”
“谁不理你?”柔嘉抬着他的头。
萧桓指了指窗外:“他们都。”
柔嘉朝着那热闹的人群看了一眼,也不禁生出些寂寥之感。
他们姐弟身份尴尬,旁人自然不敢轻易搭理,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得心疼地抱住了他:“这不是你的错,他们不是不喜欢桓哥儿,是因为这个身份不能亲近你,等我们出去了,别人不知道我们是谁了,自然就会和你亲近了。”
“出去?”
萧桓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姐姐,他从出生起就待在深宫里,压根就没有宫里宫外的概念,此次来南苑对他来说已经是极为新奇的事情了。
柔嘉看到他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越发心疼,她实在难以想象这孩子要是一直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子,轻轻地点头:“对,桓哥儿要乖乖的,听姐姐的话,咱们一定可以出去。”
“听话!”萧桓重重的点了头。
“桓哥儿真乖。”
柔嘉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叹了口气,愈发坚定了要出去的信念,就着灯光将簪子里的舆图拿了出来,一点点细细地和自己看到的比对着。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脑海中已经有了个初步的印象,正满心踌躇间,张德胜派了人来,她才连忙将舆图重新塞到簪子里,跟着来人过去。
萧凛收获颇丰,今天的晚膳大半都是他亲手打的猎物。
柔嘉一进去,便瞧见一盘盘炙烤好的肉端了上去,或是连皮带骨,或是片的薄薄的,金黄焦香,一进门便勾的人食欲大开。
萧凛正用了一半,一见来人,食欲顿时更旺盛了些:“过来,陪朕用一点。”
“不了,我已经用过了。”柔嘉抿着唇,淡淡地拒绝。
“用了也过来,替朕布菜。”
萧凛今日心情好,并不计较她刚进门的这点小别扭。
柔嘉一想到这些东西是他跟谁一起打的,心里便有些堵得慌,她忍不住想问为什么不叫周明含来侍膳,但话到了嘴边,怕惹得他不快坏了明天的行程,还是忍了回去,坐到了他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