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8)
明白了。百里说。
电子管家还提醒主人:希望您下次别再忘记自己的话,也别再忘记这份您明明颇为在意,却还接连忽略了两回的礼品了。
崖会泉直起后背,转身重新迈进主卧的门,要你多话?
他也的确没再忘记礼盒第三回 。
这天晚上还算闲暇,崖会泉终于拆开在主卧角落放置已久的礼盒,把里面的模型取了出来。
猫从楼下回来时,崖会泉已经调试好了环境模拟的参数,他把海底模组的效果拉满,整个房间从地面到墙壁都笼罩在深蓝光影里。
唯有在墙壁顶部至天花板一带,陆地模组的模拟投影落在那一块。
让人坐在屋子中央,就像是坐在海底,仰头便有按层次渐变的光影海水,在海水色泽最浅也光线最明亮的上方,能遥望到随水波摇晃的陆地。
猫好像为所见情景在门口驻了步,在默默观察房间里的变化,于是半开的门便破坏了环境模拟的效果,从门缝流泻的走廊灯光让深海也变得亮堂。
崖会泉没出声,他只朝门口抬了抬手,示意黎旦旦过来,他知道他的猫很聪明,能分辨他的动作含义,黎旦旦甚至能分出来同一个动作在不同场合下的意思差异。
猫没让他失望,很快,重新动起来的黎旦旦不仅继续轻巧往室内迈步,它长尾巴一甩,还仔细合上了房门。
是先关门再朝人走过来。
模型做得还算可以。崖会泉在猫跳上自己大腿时说。
黎旦旦的眼睛在弱光环境下微微发亮。
崖会泉抱住它:但模拟器毕竟只是模拟器。
真正的深海,光线更加昏暗,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伸手不见五指,海水的层次渐变不会一个房间就能容纳下。
第一回 修好动力系统的时候,因为需要控制能耗速率,备用能源也就是个半桶水水平,所以动力潜艇起码开了两个小时,我们才离开彻底的黑暗区。崖会泉摸了一把猫的后背猫,他微微仰头,看向头顶的陆地,我现在看见这样的透光浅水层,都还会下意识的觉得有点吵。
光线明暗与吵仿佛毫无关系,人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黎旦旦也随着人抬了下头,猫发出很轻的一声喵。
不明白为什么光线亮会想到吵,是吗?崖会泉落在猫后背的手顺着温暖毛发上移,他又摸摸黎旦旦的头,要是你旁边做了一个从看见光起就吹口哨的人,肺活量还惊人的好,他能开个人独奏会似的吹上一路,保证你从此看见这个画面也会头疼,能立马想起他的魔音灌脑。
黎旦旦:
所以。人又说,我实在没办法,吵死了,只能跟他说话。
崖会泉嘴上说吵死了,一句没办法应当是抱怨不满的话。
但视力很好的猫可以看见,这人脸上其实一点不高兴的意思也没有。
当年沃修之所以坐在旁边吹了半天口哨,说来也是崖会泉自找的,他们快要靠近浅海区时,沃修看着面板上的显示距离,一度很想要跟他分享重见光明的快乐。
还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搞击掌庆贺这一套,那崖将军,我们唠嗑两句总行吧?我们马上就要重新见到自然光了,分享一下你现在的心情?
崖将军板着张脸,突发性失聪失语了,没理。
崖会泉的确不是一个会与人搞击掌庆贺这一套的人,他小时候没有这种经历,读书时没有能这么做的人,再往后毕业去太空军部队报道,独就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他的习惯,他身上的固定标签。
他不与人亲密,谢绝过分密切的肢体接触,跟击掌同等性质的勾肩搭背等行为统统都是他的雷区。
就连沃修退而求其次,提出的分享心情,对于崖会泉来说,好似就也是道难题。
他根本不知道一般人之间是怎么分享心情,也不明白为什么常人分享喜悦兴奋也好,痛苦烦恼也罢,别人做这些都信手拈来,还有分享痛苦让痛苦减半,分享快乐让快乐翻倍的说法。
他像个闭合太久的蚌,很可笑,那道缝隙因经年累月也不打开,所以直接长合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
所以他不理。
沃修不像以前在崖会泉这里遇冷就悻悻退却的对象,自有一套调节方式。
崖会泉不理他,他拿不太意外的眼神看崖会泉一眼,转而吹起自娱自乐的口哨,好像自己也能跟自己玩得高兴。
你携带的异种基因是属鸟的吗?崖会泉被沃修逼开了尊口,在口哨的妙手回春下不聋也不哑了。
为什么这么说?沃修毫不计较之前的冷遇,他语气随意地反问。
因为我只见过鸟能像你这么叽叽喳喳,不知疲惫的一直叫。崖会泉很气人地说。
特殊部队指挥官的基因属性一直是个谜,据说就连对内都保密,域外联合自己都没几个人清楚沃修到底是什么。
崖会泉故意拿你是个鸟人气对方,一语双关。
可沃修还是没被气闭嘴,反而哦了一声,回给崖会泉一个不无同情的眼神。
崖会泉:干什么?
有点心疼。沃修摇摇头,一脸遗憾又痛心的神色跟真的似的,他说,崖将军,你比我还大十岁,我们按古地球人的寿长算也都年纪不小了怎么你见识还这么少?
崖会泉:
吵是不吵了,鸟叫没有了。
不过崖将军被自己失误的攻击反弹,把自己给气到了。
他当时是真的很烦,不只一回的思考能不能把旁边人塞进海里。
他自己就也想不到,在这事过去很久以后,有朝一日他再回想起来,吵还是会觉得吵却竟也有点怀念。
我上次说能让我随便说话的人不多。十七年后的自家房间里,崖会泉抱着猫,看着模拟器下的通透海面,光影从他眼睛里流淌过去。
他对猫说:一个百里,一个你,再一个这一位。
他又沉默了一下:不过这位退场的有点早,所以一般做除名处理,他自己跑太快,不能怪我不把他作数。
黎旦旦动了动,猫依稀有些愕然,像为获得的信息愣住。
崖会泉没有察觉猫的异常,他注意力还放在遍布房间的投影上。
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想要看看礼盒,像追忆童年一样在房间里开非办公性质的全屋投影吗?他说,对猫提了个问题。
黎旦旦还在愕然,猫也难以回答人言。
于是人自问自答:因为你。
猫就终于回过了神。
人将头微微低了下来,猫与人对上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黎旦旦几乎以为崖会泉是发现了什么,对方简单吐露的三字答案让他不着痕迹一震。
但崖会泉当然就还没发觉猫最大的秘密,他说因为猫,是出于另一个原因。
距离那场小型尴尬还没过去太久,感官传达的信号永远最直白热烈,所有密集分布着浅层神经末梢的地方都是只要稍作刺激,便会给生理机能带去无可挽回冲击,进而引发连带反应
崖会泉那时猝不及防被猫突袭,他在最放松的状态被擦过侧颈。
也是之后从卫生间里带着一身沁凉水汽出来,他方才后知后觉,猫的行为或许只占据这场尴尬源头的60%。
还有40%,归于半梦半醒间忽然被猫的举动唤起的回忆。
也是较为狭窄的入睡空间,也是光线昏暗的环境。
好像也是一样的犯困,意识一样模糊陷在睡意里
沃修有个在崖会泉看来十分神奇的特性,即是此人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超群,他们开始睡在一起的第一晚,崖会泉睁着眼睛捱了快有五个小时,床铺面积有限,在塞下两位成年男性后完全没留下供人辗转反侧的空间,他不仅清醒着硬耗时间,还只能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固定姿势,非常折磨,感觉自己完全不是在休息,是在修炼,最后临近熄灯时间结束,他在最后的三小时里才囫囵睡了一觉,勉强忽略了与自己仅隔着咫尺的另一人与对方体温。
与崖会泉对比鲜明,沃修第一晚就睡得还算不错,以一个安稳的平躺姿势顺利睡到基地天亮。
崖会泉至少花了一周左右,才赶上沃修第一晚的适应水平,他在适应后承认,旁边这人睡着后不吵,无不良睡眠习惯,睡姿也不算糟糕,借对方的体温一用效果也还不错。
就是还有一个问题。
沃修喜欢平躺,偶尔会翻个身,这人翻身还经常是往床垫里侧翻,就常常导致崖会泉一不留神,余光一扫便看见他的脸。
崖会泉并不习惯睡前醒后都能在近距离下看见人,每次无意之间瞥见侧过来的沃修,他还会蓦地萌生出轻微又古怪的不自在,非常莫名其妙。
在又调整了两天后,他便找到了最适合两人相处的办法不管沃修晚上睡向哪侧,他自己固定侧睡向外,背对这人。
反正他睡觉也基本不会动,从此算是解除了看见人的烦恼。
然后那一晚,后方人的体温与气息忽然靠得更近。
沃修不仅是朝床垫里侧翻了身,他的手臂还自然搭过来,隔着毯子勾在了身上。
他们的身高相仿,差距不会超过两公分,互相交换衣服穿也毫无问题。
相似身高下,睡觉睡着忽然开始抱人的沃修靠过来,他只无意识地将头一低,鼻尖便离崖会泉的后颈不过毫厘,呼吸间的细小气流全朝那一片皮肤洒落过去。
崖会泉睁开了眼睛。
气垫床将将够两名成年男性容身,被拥抱的人无处拉开距离,翻身只能翻回身后人的怀里。
他也无法起身,脱离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境地。
因为后面这人根本没醒,贸然动作反倒会把对方吵醒,再两人共同对尴尬情形,尴尬加倍。
光线昏暗,视觉以外的感官像在昏暗中被无限扩大,被迫清醒的人能听见远处海水涌动的轻微水声,也能听见后方人的呼吸声。
他能感受到海底的低温,有湿冷空气拂过他露在外的皮肤,他也能感受到那人的体温,后背上是被包裹般的熨帖温暖。
细小气流还浅浅撩动着后颈。
分明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却也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战栗。
崖会泉静静看了前方的昏暗一会。
他又闭上了眼睛。
第68章 钻石星尘 尊重一下事物被赋予的美好意
因为你像一支先行预告, 内容在最吊人胃口的地方戛然而止,之后崖会泉就陷入了自顾自的沉默里,他的视线还落在猫的身上, 又好像从猫身上透了出去,在看向记忆的某个地方。
猫也不催,静静陪着他。
直到崖会泉的手随短暂的醒神收紧。
模型里的建筑形象是结合了资料,技术修复过的。崖会泉说, 他直接略过了之前的指控。
建筑的投影隐没在海水的深蓝里,影影绰绰环绕四周。
它们在文化专员与技术员的共同努力下重现原貌,恢弘穹顶与廊柱上的古朴雕饰都被细致复刻。
哪怕此刻环境亮度不高,也能看出这里在昔日鼎盛时期一定很美,拥有着有别于陆地世界的独特风采。
但崖会泉亲眼见过的场景不是这样的。
这地方除了不会有这么多光,还更破败, 到处都是荒废腐坏的痕迹。
我们掉下去时砸穿了外面的防护罩是, 说起来是有点不讲礼貌。崖会泉被忽然直起身的猫用脑袋拱了一下下巴, 他把这当做是唯一听众的听后感, 补上自省的话,两个不速之客,贸然闯进一片遗迹里, 还上来就干了拆迁的活,假如不是现在风向正向着光辉之翼与特殊部队, 别人有心卖个好, 我看专题报道就不是清一水的夸我们是遗迹发现第一人,异星文明发掘者,我们大概会摇身变成珍贵古迹破坏者,媒体能带动公众热火朝天的讨论十天半个月。
崖会泉说着笑了一下,他一不留神歪了话题, 顺着公众讨论延伸了下去:公众讨论上一阵,议题慢慢由论残酷战火对失落文明的践踏,转成和平已至,此时继续大力发展军备是否还有必要,只要舆论风向带得好,加上有心人恰到好处的推波助澜,下一个季度开财政大会,缩减军费支出的提案保证支持率上涨,最后如某些人所愿,缩减军费,限制包括光辉之翼在内的多个独立要塞的发展。
由此,议会可以顺理成章把战争期间自主权限过高的要塞回收,从限制发展变成限制将领们的话语权,削弱统辖力度,最后卸磨,至于杀不杀驴,就看驴懂不懂事,能不能及时把局势看清,做点懂事的事了。
猫圆滚滚的脑袋轻轻贴在人下颌附近,黎旦旦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听着却不大像猫心情好时才会有的那种咕噜,有点凶。
崖会泉把头偏开一点,为密实绒毛扫过脖子躲了躲,他借着揉猫脑袋的动作把黎旦旦不动声色拨开一些。
说的有点偏。他的话音随着偏头动作一顿,不过这也都是还没发生的事,对方有过这样的筹备,但目前看来,进展并不顺利。
因为战争才刚过去不久,公众的记忆退化得还没那么快,沃修指挥官的残损生态舱还被陈列在和平纪念博物馆里,每日受人瞻仰,光辉之翼与特殊部队再度合作,涉及项目还是关系两方公众安全的天灾核心。
英雄的光辉不会这么早就褪去色彩。
真要风向变了,你猜骂我还是骂他的更多?崖会泉又捏捏黎旦旦耳朵,他这个问题是把话题正回来期间的突发奇想,问完自己也稍作沉吟。
一般来说,人们比较爱往逝者身上泼脏水,因为死人也没办法重新起来为自己说话。
但有时候,人们也更偏爱死人,一个过去没准压根没听说过的对象,就因为对方已故,人们读了关于他生平的只字片语,看了两篇真实性有待商榷的文章,便会在千里迢迢之外,将其奉为自己素昧平生的心灵挚友,忽然开始爱他敬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