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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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岛酒店客房。
    彭原躺到床上,抱着满怀的香气和美人,美滋滋地启动平板电脑。
    丁景仪望着平板:“回去之后,我给你把壳补一补。”
    平板电脑是胡舜华在学校废墟里帮他们找到的,平板边缘磕得像狗啃一样,在青色的保护套里晃晃悠悠,倒还奇迹般地能用。学校早早恢复了平静,除了他们两个和神仙,没人再提灭世流星的事了,好像它是集体的癔症和幻觉。只有这破损的平板电脑提醒着彭原,他们共同经历了怎样的过去。
    彭原摸了摸丁景仪,把《玫瑰王朝建筑史》翻到注释页。注释有些是五十号王子自己留下的,有些是彭原的译注。由于书中牵涉到魔法师奥林的生涯,多数引用了《玫瑰王朝皇室史》中“哈尔隆妮亲王”的条目。
    彭原注视着“玫瑰王朝皇室史”几个字,心中涌起亲切和莫名的悲伤,甚至让他的鼻子有点发酸。他问:“在以前那个时代,我有没有和你读过这本书?”
    丁景仪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这本书最初是由我父亲撰写的……”
    彭原脑中展开了奇妙的幻想:书房沐浴着月光的清辉,窗棂上落着猫头鹰。展开的硬壳书里是泛黄的内页,首相蘸着墨水,欢喜地书写女皇的传奇。
    丁景仪瞥了彭原一眼,像是感到了他的脑补似的露出苦笑:“我和母亲、哥哥都读过这本家谱,我也和你一起读过,因为……父亲去世之后,哥哥希望由你来续写。我之前在学校借阅室里更看到了它的原著影印本,我还借回去看了。本来不想和你谈艾洛温时代的事,但你竟然想起来了……”
    彭原脱口而出:“我以前还写过你家家谱呢!”
    有了艾因皇帝的钦点,彭原毫不怀疑当年的时空神是皇家内定的亲王王妃、艾因看中的弟媳妇了。想来奇妙,和亲近的人共同度过的千年前的时光,甚至共读一本书的记忆碎片,现在又重现。然而莫名的悲伤却更加深重了。
    彭原揉揉眼睛:“《玫瑰王朝皇室史》我翻译过了一些,有个读者发邮件说,注释写错了。现在能买实体书来读的人不多啊,要珍惜。所以我们今天把注释核对一下……”
    错误的注释在皇陵一章,想到皇陵只埋葬过菲莉艾雅和她的小儿子,彭原就再也不能自已,狠狠吸了吸鼻子。
    丁景仪小心翼翼地问:“你又想起什么触景生情的东西来了?”
    彭原摇摇头:“我不记得,但我觉得,你的传记应该是我写完的。”
    写完一个人的传记似乎有着重绘生命的美妙感,时空神虽然没能记叙魔法师奥林生命的开端,倒为他的死亡收了尾。
    丁景仪的嘴角却抽了抽:“不止如此,我还在你旁边死过。”
    彭原脑中闪过复杂的画面,像是蒙尘的记忆之镜又被擦净了一角。他虽然自认自己和矫情、抑郁以及一切让人好端端就想哭的词汇无关,但想起前尘往事还是落下泪来。
    彭原记得他还是时空神卡拉斯·库拉弗洛的时候,在“七神誓言”的会场上,魔法师奥林完成了诸神的宣誓仪式,就轻飘飘地倒在他怀里,仿佛那不是庄严的会场,而是他们幽会的床笫。时空神下意识地抱住他可怜的爱人,却再也摸不到呼吸了。
    彭原抽了张纸巾,像是它能盖住过去的苦涩似的:“说句没品的,你没有死在我旁边,而是死在了我身上。”
    丁景仪也跟着抽了一张纸巾:“过去虽然有些美好的苟延残喘,但我还是不愿意让你想起。毕竟让别人背负自己的死亡,是罪过中的罪过。我没什么勇气又馋你身子,就这样了。”
    “你怎么是个锅都往自己头上扣呢!整点阳间的东西吧!”彭原擦完眼泪,照着丁景仪的腰捏了下去,“死这件事,是活人能控制得了的吗?”
    丁景仪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对一千年前的魔法师奥林而言,什么时候死、如何死去,是可以选择的。”
    奥林作为命运的唯一学徒、诸神的裁决者,在死神面前也有些排面吧。
    彭原摁了摁他的男朋友:“你选什么了?”
    丁景仪把纸巾揉成团,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篓:“我忘了。”
    根据艾洛温宫廷医生的诊断,魔法师奥林死于过劳。就算是体能超乎人类的恶魔,连续工作二十八天没能休息,也不免死亡的结局。艾洛温的时空神卡拉斯和魔法师奥林似乎不再是模糊的故事、壁画上的图像,而是印入他们命运之中的过往,真实、残酷而带着热血一般的暖意。
    丁景仪突然又说:“但我死了,留你孤零零在世上,怎么想都是对不起你的决定。所以,我要先离开你一阵子,冷静下……”
    一千年前的事还要纠结,彭原心里叫骂起来,但想想自己先前也在意过,就又浮起“双标黑脸猫”的弹幕。
    丁景仪转过脸去,打了个响指,往常瞬发的隐身魔法,在今天却变成了ppt似的渐隐。彭原赶紧扑倒他:“怕我孤单,还要跑路?你说的是人话吗!”
    丁景仪双手捂脸:“太丢人了,我要离家出走一个小时。别急,我会回消息的,就算不回,你也找得到,到看不见海的地方去就行了。”
    彭原抱得更紧了:“这是酒店不是家,所以你不能离家出走。”
    “……但是我要冷静一下。”
    “你洗个澡。”
    丁景仪的嘴角又抽了抽,他吐出一个“好”,就从床上爬起来,钻进浴室。酒店的浴室只是个玻璃房,隔着磨砂玻璃,彭原可以看到他男朋友脱了衣服坐在马桶上,思想者雕塑似的撑起下巴、一动不动。浴缸里的水哗哗响着,渐渐迈向满溢。
    彭原翻开注释,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你这算‘离卧室出走’了,从现在开始倒计时,一个小时。”
    浴室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哦”。
    彭原领会得到那份纠结,多少个背景音是“嘤”的夜晚之中,他搂着男朋友回顾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唯恐做过了些什么破坏恋爱的事,充满了迷惑的同床异梦感。然而两人的想法所见略同,这就有种梦中相见似的巧合和亲昵了。
    彭原拖了椅子到磨砂玻璃的另一侧,对着读者的邮件翻开注释,心中默读了起来:
    “‘七神誓言’之前的第十四个夜晚,魔法师奥林迎来了死神。死神出现在他的书房,在诸多文件后面背对着奥林。死神说:‘即使是你,也不能僭越生灵的法则。如果你执意不眠不休,我会带走你。’
    “奥林谦恭地低下头:‘伟大的死亡!在你带走我之前,我更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效忠我的君主?’
    “死神没有理会他权责外的问题,继续追问:‘你为何选择死亡?’
    “在死亡的问题上,死神的权威是绝对的,任何生灵都无法回绝他的提问,必须正面回答。奥林思索片刻,说:‘承担国家的责任让我疲累不堪,所以我想到你那里去,这样可以为成熟的侄子侄女腾出位置,对君主也有所交代。’
    “死神笑了:‘你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和真挚的爱情,这三种幸福占一种的生灵都不惮于挑战我。你享受了至高的幸福,却要到寂静的死亡中来?’
    “奥林摊开双手:‘生灵了解快乐,却不了解痛苦。承受幸福本身也是一种痛苦,因为要担心它时刻会消逝、离你而去。只有在幸福消逝的那一瞬间,世界才会呈现出真实的样貌:生命的实质是令人心安的坠落。’
    “死神回过头:‘据我所知,你的人生是诸多小的不幸和罕见的极大幸运掺杂而成的。你为何会担心幸福带来痛苦?’
    “奥林叹了口气:‘失去母亲让我明白,爱不能长久;失去父亲让我清楚,憎恶也有尽头;哥哥不接受我的爱情,我却为他的国家劳碌终生。只要这劳碌持续,我对任何人的爱都是虚假。我无法离开国家,只有死亡能让这愚蠢得到宽恕。’
    “死神又问:‘菲莉艾雅将你雪藏,艾因却力排众议启用你;戈尔有多憎恶你,卡拉斯·库拉弗洛就有多爱你。你对自己的否定即是对君主和神灵的亵渎,这才是最大的愚蠢。’
    “奥林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这是不该属于我的幸福,让我渴求,又想从中彻底逃离。’
    “书房的角落扬起一阵黑雾,死神离去了,因为爱和劝解不是死神的职责。十四天后,他在‘七神誓言’的仪式会场上再次现身,带走了魔法师奥林的生命。
    彭原划过页面,改掉注释中的错误引用,咕哝起来:“我的妈,骨科未遂害终身,还变成了病娇。当年我还是高中时读的这段,刚开始还没看懂……”
    抱怨完了,彭原也不由思索起来。两人相处三个多月,可以说是完美磨合的室友,在生活上的默契甚至可以吊打全国百分百纠纷离婚的夫妻。彭原虽然感到了一些回避,却发掘自己从未考虑过丁景仪内心的追求。
    恋爱之外,彭原不想和时空神扯上什么瓜葛,那么丁景仪和魔法师奥林之间,又是怎么样的映射?
    彭原给读者回了邮件,这时“离卧室出走”只过了十分钟。彭原摸出手机,敲了敲磨砂玻璃:“来小号双排,钻石局炸鱼。”
    过了两分钟,浴室里的人影蠕动了一下:“登不上去,网太差了。”
    “我能啊,浴室信号不好,你出来。”
    浴室的拉门“刷”地开了,丁景仪光着身体出来,坐到彭原斜对面的沙发上,蔫蔫地说:“哦,有信号了。”
    彭原坐到丁景仪身边:“我开房间了。”
    丁景仪抬腿躲开,坐到沙发扶手上。
    彭原拍拍自己的腿:“快过来。”
    丁景仪毫不犹豫地枕了上去。彭原点了开始匹配,“离卧室出走”就这么结束了,但一些新的迷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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