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烧烤店送货的小推车还停在门口,上面的货物早卸掉了。彭原顾不上吐槽,跟店里打了个招呼拖走了小推车,又硬着头皮对火钳和小明说:“同学帮帮忙,抬一下那边的,太高了我一个人抬不动。”
“别管黑脸猫!”左恒又回过神了,“谁管谁不是我兄弟!”
小明赶紧挡住左恒,火钳趁机跟彭原到街上,把红衣抬到小推车上就回左恒那边了。彭原推着红衣,赶在大批伤员到来之前往救护车去了。
“嗝儿,”红衣吐了一口血,“你……做什么?”
“你被车撞了,送你去急救,”彭原的话语被小推车的滚轮声淹没。
红衣坐了起来:“那种伤害还不如最低级的魔兽,我没事,别拿我和人类相提并论——嗝儿。”
他抬起左手擦了擦嘴角,拇指和食指折了一百八十度,显然是骨折了。
“你都内出血加骨折了还喊没事,快躺下吧!”
文献上没有对于恶魔恢复力的具体记载,彭原不敢托大,摁着红衣赶到救护车上。经过初步检查,红衣虽然神志清醒,但各项指标都不乐观。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伤员被送上救护车,交警也到了现场,指挥救护车前往医院。
彭原坐在担架旁边,随车颠簸,几个小时内的短暂回忆覆盖了他的前半生:实践多年的召唤成功了,213号失而复得,召唤来的恶魔被电瓶车撞到内出血。
彭原扶住额头,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整,213号离储藏室越来越远,哪怕地球是圆的也救不了。红衣也不再逞强,安静地闭着眼睛,他的睫毛很密,相貌富有阴柔的美感。手脚修长,和身高相配并不突兀。就是这一身红色长袍虽然华美,看起来有些裹尸布的气息。
彭原用皮搋子挑起长袍一角,递到眼前。长袍主体的纹样是代表魔法师奥林的火环,边角的装饰暗纹则是代表皇帝艾因的金环。艾洛温礼制森严,如果不是皇帝允许,是不可能使用皇室纹样的。加上先前对车祸的奇怪预知,彭原基本锁定了红衣的身份,只差他自己承认。
但他为什么不想承认?
“今天这边怎么有连环车祸?往常这条路都没人走,”一个医生问。
“博物馆着火了,消防车把那边的路堵住了,突然改道的车多。”
“造孽,五分钟后到医院,准备进一步抢救了。”
抢救。
“你得起个名字了,”彭原拿起皮搋子,怼了怼红衣,“等下到医院要做登记的。总不能让医生也叫你‘大人’吧。”
红衣睁开眼睛,沉思片刻:“帮我起一个。”
轩辕狗剩,尼古拉斯赵四,彭原心里跑过一串土味迷惑大赏。还是打开网页自动取名器,递到红衣面前:“自选。”
红衣划了两下屏幕,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圈住了:“这是什么含义?”
他选定的名字是“丁景仪”。
“我不懂命理,随便说说。丁是天干第四位,表示阴火,你的长相在我们的文明里算阴柔的,又穿红色,可以说是相应了;景是日光的意思。”
彭原顿了顿,在恶魔语言中,“奥林”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太阳”。
“仪有礼节、仪器和法制的意思,和魔法师的行为相呼应。这么解释还挺……适合你的。”
红衣阖上眼睛:“就用它了。”
倒是爽快。
彭原问:“你是魔法师奥林,对不对?”
红衣——现在该叫丁景仪——闭着眼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你为什么披着他的裹尸布?”
“因为我负责修建他的坟墓。”
彭原沉默了,他不记得哪个文献记载奥林的坟墓是由谁修建的。但是想想古代修建王陵的工匠,大多数都为了君主的秘密没得善终。
“做工程经常接连数月回不了家。修坟墓的时候阳光都看不见,每天就是挖土搬砖……”
丁景仪抬起左手擦去嘴角的残血,先前骨折的拇指恢复了原状。又一件反常的事,彭原的思维在幻想和现实中左右横跳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你的魔法很有威力,我以为你是个祭司,怎么要下地干活?”
丁景仪摇摇头:“我学魔法不是为了敬神,而是为了工程。”
如果把魔法当成技术看,丁景仪可以算是迷雾大陆的工程师了,在这救护车上甚至有种加班被送医的错误气息。
j大最近的医院有五站地,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到了医院,医生把丁景仪和几个伤者抬下来。彭原拿起临时就诊册,写下丁景仪的名字和自己的电话号码。先前买回213号用掉了他一半的应急资金,接下来的诊疗费没有医保,又是全价。
彭原倒抽一口凉气,跟着担架停到检查室门口。走廊里横七竖八躺满了车祸的伤者,哭喊、怒骂和血肉的气息一起钻进鼻腔,顶得彭原全身发寒。
彭原记事以来很少进医院,他身体健康,亲故又少。医院对他而言大抵是电视剧布景般的东西,此刻却以鲜血和哭号的现实出现。
“你害怕了?”丁景仪握住彭原的手腕,热力隔着衣服透了进来,“怕死亡?”
“人活着钱没了才更可怕,”彭原甩甩手。
丁景仪松开手,打了个响指,剩余的纸钞和钢镚哗啦啦地从长袍间流出,飞入彭原的口袋。
“我累了,替我打理吧,你可以抽取应得的报酬。”
“你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你不会,”丁景仪阖上眼睛。
根据彭原打工的经验,需要他出力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是先给钱的,无论做家教、做快餐店员还是发传单,都是干完才能拿钱。然而专业的敏锐度让他发问:“迷雾大陆实行预付款制度吗?就是交易双方达成一致后,买方先付钱后获取服务的制度。”
丁景仪笑了笑:“可爱的学徒,漏了一节课就让你……求知若渴了么?”
彭原非酋的心里升起更多的问号,但拿到手里的钱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于是他跑动起来,缴费、送丁景仪去检查。他有预感,如果左恒在场,一句“糖爹的孝子”在所难免。
生活不易,黑脸猫都学会推理了!
检查结果都是立等可取的,丁景仪全身毫发无损,各项指标正常,简直是健康的典范。检查医生甚至还表扬了他的内脏,在仪器下的成像有如教科书般规整。
两人走出医院的时候,第二轮救护车刚从堵车现场回来。彭原看了看手机,八点五十,交通还堵着,李云的消息提示已经堆满99,和手机的电量一样红。最后一条是三分钟前发的:“检查员领导还有七分钟到达战场!”
妈耶!彭原打开手机手电,在医院门口疯狂地寻找共享单车,就差把土吃下去了。停车区空无一车,绿化带里只有一辆没有座椅的。单车孤零零地在草堆里躺着,像极了彭原的心情,弱小孤独且无助。
“素质都被吃了呀市民亲,”彭原把车立起来,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现在回去是来不及了,给领导说实情?性感大学生在线召唤恶魔,本月牢饭减一,枪毙名单加急。
丁景仪蹲在医院门口,目光从报告单挪到单车上:“阿原,你急什么?”
彭原不假思索地把213号完成仪式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不指望被理解,只是想找个人发泄,丁景仪的倾听也就是三和大神的挂逼面,有没有这一顿都是挂逼。
“你要在,”丁景仪看了一眼医院大堂的挂表,“不到四分钟的时间内回到学院。”
彭原看着自动关机的手机:“或者晚一点去和老师们吃牢饭……这就坑他们了。”
“我送你去学院,九点之前到,”丁景仪突然说。
彭原一拍大腿,医院让他的思路又回到了科学轨道,差点忘记身边有个魔法师了!
“莫不是传送魔法?”
“当然不是,时空和生死是艾洛温魔法的上限。除了神灵,没人能达到。”
彭原听着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
丁景仪站了起来:“我载你回去,你指路,必须指准,我维持不了多久。而且你不喜欢碰别人,这场旅途对你而言会是折磨。”
彭原点点头:“来。”
丁景仪张开双臂,魔法阵从脚下升起,皮搋子也随之染上鲜红的色彩。短暂的轰鸣声之后,他展露出骇人的恶魔之身:高度足足有三层楼,头上伸出双角,薄而有力的皮翼在腰后收拢,长约两米的尾巴有如巨蛇般摇摆。
彭原脱口而出:“艾洛温逆向风神翼龙!”
当场起名可还行。
“你说什么?”丁景仪原本磁性柔软的嗓音里充满低沉的嘶鸣。
彭原很想说丁景仪的形态让他想起了白垩纪晚期的风神翼龙,这种翼龙比先前的油罐车还大一截,巨大而威武。
他想说风神翼龙的命名来自阿兹特克的羽蛇神,羽蛇神也有太阳神的传说。
他还想说这个世界各文明的太阳神都有吃瘪的故事:羽蛇神被其他恶神坑到国家衰败,阿波罗玩铁饼被编排砸死了少年基友,天照被须佐之男作到自闭。
但他忍住了:“以后再说吧,先回学校。”
长尾如同台阶,缓缓垂到彭原身前,彭原踩了上去,脚下如同鹅卵石一样哗哗作响。丁景仪扬起尾巴、蹲低身体,彭原下意识地跑了起来,背部的鳞片逆向摊平,让他如履平地。
彭原直达恶魔后颈,抱住粗壮的双角,那手感摸起来像山羊角,但是硬上许多。就在彭原触到角的时候,数十道红光覆盖了他的身体。
“抓紧,不过你也抓不紧。”
三楼的窗户纷纷打开,吃瓜是本市居民的优良传统。丁景仪撑住地面,灵巧地爬上医院楼顶,避免了热搜和怪谈新闻。最终,他在楼顶弹射而起。
彭原感到全身发冷,感觉是爬升到了绝对能摔死他的高度,耳边又是阵阵轰鸣,像是坐在一百个点燃的超大号轰天炮之间,又感到湿润的水汽在身边层层笼罩。最后失去了平衡,他像一只被装在滚筒洗衣机里的猫,咕噜噜地被涡轮摆弄。
等彭原回过神的时候,学校的主楼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从时间的流逝上来看,这不是传送魔法,而是达到音速之后的飞行。要不是丁景仪开了魔法罩住彭原,肉身接音爆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去哪?”丁景仪的声音渐渐恢复常态。
“最矮那栋,”彭原指了指实验楼。
彭原看了看表,时间刚到八点五十一。等他放下手机,人已经到了实验楼门口。夜风阵阵,丁景仪却没了踪影,地上立着皮搋子和一面半人高的红色盾牌,盾牌正面有逆时针火环的纹样,火环边缘描绘着细腻的金色,整个图案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十一世纪魔法师会梦见皮搋子吗?彭原问自己,他捡起皮搋子和盾牌,向考古系储藏室冲去。储藏室的门没锁,李云身着皱巴巴的白大褂,正在拿着清单核对文物。
李云见他来了,一把扣上了门,问:“带来了?”
彭原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小小的黄金,李云打开收藏柜,原来的213号位果然是空的。彭原拿起镊子,小心把文物放了进去。俨然地下组织碰头。
柜子合拢,两人同时瘫坐在地上。
“这是?”李云指了指红色盾牌,做了个“恶魔?”的口型。
“表演系同学的道具,”彭原说完,回以“对啊想不到吧”的口型。
储藏室门口响起钥匙开门声,李云赶紧拽着彭原站了起来。门开了,进来一行人,带队的是系主任,随行的都是陌生的面孔,想必是来检查的领导了。
彭原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五十七分。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