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李公公最是能体会圣心,立马便请着他们都出去。离开重英殿,抢先罗止行一步,行礼道:“国公,那咱家就先去鸿胪寺传诏了。”
“有劳公公。”客气地与他道了别,罗止行转过身来与陆蒺藜双目对视,皆是暗自舒了口气。
宫道上的这四个人,一时陷入复杂的沉默之中。
还是萧明熹最先开口,声音嘲讽至极。“陆小姐,真是好手段。你知道我和丞相的交易,是吧?”
虽说是问句,她的语气却是肯定的。陆蒺藜低着头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凉,“郡主,有些东西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的,即便彼此心知肚明,也得一起装傻的。”
“呵,我到底还是比不上你们晋朝人,你们的心机,我真是领略够了。”
认真摇摇头,陆蒺藜对上她的眼睛,“其实这个局从头到尾都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我。郡主骄傲自信,轻视了我罢了。”
压根不再去看她,萧明熹转头往前,“不是说要去查我使团吗?”
“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低低与陆蒺藜耳语一句,罗止行与陆琇行礼离开,快步跟上她。
眼下终于只剩了他们父女两人,陆蒺藜梗着脖子看向一直黑脸的陆琇,“爹爹……”
第27章 无果
陆琇今日一直十分沉默,或者说,从昨日看到了陆蒺藜给自己留下的信,他就未曾多言。看着女儿此时的笑容,陆琇嘴唇轻动,却也只叹出一句,“先回家吧。”
“爹爹,都是女儿不好,明明答应你不再惹事的。”一回到将军府,陆蒺藜就忙拦下他,可怜兮兮地求饶,“这次还是随便惹了麻烦,爹爹罚我吧。”
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儿,陆琇却是百感交集,长叹一口气,“你跟我来。”
坏了,这下是真的要挨罚了。一路跟着陆琇到了家里的祠堂,陆蒺藜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牌位们,心中有些发愁。
陆琇却全然不管她,径直去点燃了三根香,郑重地拜了三拜,才挣袖起身,转向陆蒺藜。“小藜,你已一己之力阻拦卖军防图,父亲以你为傲。”
意料中的责备并没有袭来,反而是郑重其事的夸赞,陆蒺藜睁圆眼睛,一时有些发懵。
“我陆家世代忠贞,即便是身处清贫困境,也绝不改其心志。军防图关乎边境,虽然我并不赞成你独自一人去解决,但关乎苍生社稷的问题能挺身而出,为父亦感欣慰。”
仰头看着前面满当当的牌位,陆琇这才有了一丝笑容,“得女如此,我亦无愧祖先。”
看向父亲欣慰的侧脸,陆蒺藜却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她从到位都只是为了自己和陆家罢了,哪里有什么苍生社稷,“爹爹……”
“小藜长大了。”摸摸她的头顶,陆琇递过来另三根香,“也去祭奠一下祖先吧。”
顺从地拿过来,陆蒺藜一时也不急着解释,目光在牌位上一一掠过,在祖父的那里停了片刻。拜过后将香插上去,陆蒺藜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再上,一定保佑我能够阻止悲剧,让陆家和我都能平安一世。
“好了,拜完了,就先回去吧。”陆琇眼神复杂,等陆蒺藜拜过后就催她离开,“爹爹想在这里多待一会,你先去休息。”
本还想和爹爹再聊几句,触到他眼睛的瞬间,陆蒺藜却咽下口中的话。被推出来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沉默的背影,只好一人先回了房。皇帝想要卖军防图的事情,对他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小姐,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陆蒺藜刚回了自己院中,青荇就迫不及待冲出来追问。
也就是她还能让自己轻松些,被青荇的样子逗笑,陆蒺藜笑着点头。“应当没事了,罗止行亲自带人去搜查,到时候把军防图收回来就好。”
“太好了,只要能把图拿回来就好。也就是咱们行动迅速,出其不意,这样他们之前没有防备,军防图又不是她们敢随意看的。这样,就相当于只是在驿馆放了几天,完全没有泄密呀!”
青荇拍着手笑,眼睛都眯成了缝。
可是陆蒺藜却有些笑不出来,敷衍地对着青荇笑笑,她转身躺在了床上。
“小姐,你怎么了?”察觉到陆蒺藜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开心,青荇有些不解,蹲在床边问道。
摇摇头,陆蒺藜把手掌放在自己眼前张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这几日算尽机关,有些累了吧。总感觉空落落的,并不踏实。”
并不是很能理解陆蒺藜的这种心情,青荇默默站起来,“那要不,小姐现在先睡一会?”
“好啊。”笑着拉下被子,陆蒺藜昨日大醉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青荇,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合上吧。若是我没起来吃饭,也就不用叫我了。”
乖巧地点头,青荇又帮她将帷幔也放下来,在门口等到床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了才出去。刚轻声合上门出来,没想到院子里竟然还站着一个人。青荇连忙迎上去,“将军,小姐有些困,先睡了。”
“嗯。”陆琇点头就算是应了,身形却没有动,就这么站在原处,定定看着紧闭的房门。
青荇等了片刻,也不见陆琇有什么吩咐,只好福福身子准备离去。没想到她刚动,陆琇却又开口了。
“你在这守着吧,我要出去一趟。若是小姐问起来,不要多言。”
诧异地轻佻起眉头,青荇只当是有些不方便告诉陆蒺藜,便也没有多问,“是。”
转头看着这个丫鬟,陆琇将复杂的思绪藏起来,对着她和蔼地笑笑,“青荇,我一直很感激你,能够衷心地陪着小藜。有你在,我也能放心很多。”
此话一出,却是吓得青荇立马跪了下来,“青荇能有今日,全凭将军和小姐怜惜。当年若不是有小姐,青荇早就被卖到那肮脏地方去了。照顾小姐便是青荇唯一要做的,不敢居功。”
“好,快起来吧。”知道青荇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陆琇便又嘴笨,除了扶她起来,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重重拍几下青荇的肩膀。陆琇转身离开。
怎么感觉将军怪怪的?诧异地看着陆琇走远,青荇摇头把奇怪的感觉甩出去,回到陆蒺藜门口守着。
而另一边的罗止行,则是从皇宫出来就直接去了驿馆。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长均带着鸿胪寺的人们入内搜查。
负手站在驿馆门前,罗止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涣散地看着里面搜查的官员,似乎在想着什么。
“陆蒺藜说得不错,我此前,确实一点都看不起她。”倒是对面的萧明熹开口,冲淡了些空气中的冷漠,“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你真的喜欢他。”
四散的目光这才集中在她身上,罗止行眉间松动一些,依稀想起了年幼时萧明熹在自己面前舞剑的张扬模样。“其实许多人都不了解她,她远不是表面上那般无脑鲁莽的样子。”
“呵,已经领教了。”冷哼一声,萧明熹转头也看着里面搜查的人,艳丽的面庞闪过些愤恨。
垂眸想了片刻,罗止行突然歉意地颔首,开口道:“或多或少地利用你对我的情意来扰乱你的心绪,我很抱歉。”
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萧明熹扬起眉毛,神色也认真几分。“你不必向我道歉,当年我离开长安城之时,不也利用过你一次吗,虽然并没有成功。”
当年她离开时,说是想要最后逛一圈长安城,将罗止行约了出去。却是在以游玩的名义,探听他父亲曾定下的一些军政,以及他父亲的旧部。可罗止行又是怎样聪明的人,三两句就戳穿了她的念头。
也就在那个时候,罗止行明白了他们俩日后对立的立场,抹去了对她仅有的一些好感。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罗止行面色陡然有些转冷,侧立在一边不再多言。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所有举动,荆国公,金国百姓和父皇才是我最重要的。我背负着金国郡主的责任,我就必须为他们谋利。”看清楚了罗止行的表情变化,萧明熹强迫自己高扬着下巴,仿佛还是那个骄傲的郡主。
嘴唇嚅动几下,浅淡一笑,罗止行又是那疏离有礼的国公爷。“郡主自然有自己的立场。”
心底的抽动却再压不下去,明明年少最艰难的岁月,是他们惺惺相惜互相扶持的啊!萧明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往前一步,“可我还是想要问一句,当年,若是我并不是这个身份,你会喜欢我吗?”
抬起眼皮,罗止行眼眸清润,语气温柔,却又坚决得凉薄,“不会。”
“说的也是,与我相逢正是你最无助的时候,你这般清醒的人,又怎会在那种时候生出别的情绪。”意料之中的回答,萧明熹脸上的笑意更加扩大,却让人觉得难过。
罗止行却摇头,“与这无关。”
面容一僵,萧明熹呆楞片刻后,捂着肚子大笑,连腰都直不起来,眼角也笑出了泪水。“你竟然连这样的些许安慰都不愿意给我,哈哈,罗止行,你还真是心狠。”
沉默地看着她,罗止行与她相隔不过几步,却又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是罗止行,我也不是什么宽容之人。”一抹眼泪,萧明熹站直了身子,“这次在你和陆蒺藜身上栽了跟头,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有朝一日,我定让你们也难过一次。”
驿馆里搜查的人已经渐渐停下了行动,罗止行对她点点头算作回应。整理衣领朝着他们走去,越过萧明熹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带着他的衣角与她的缠绕在一处,却又在瞬间分开。
风停下的瞬间,似乎还落下了一声近乎察觉不到的叹息。
“怎么样?”走到长均面前,罗止行轻皱着眉发问。
那长均却也面色一片凝重,咬着牙摇头,“爷,仔细看过了,没找到军防图。”
这怎么可能!双目在瞬间瞪大,还不等罗止行质疑,他就看到了队伍最后面走出来的李公公,乍然想通了一切!
一定是李公公,暗中先一步找到图藏了起来。
察觉到了射向自己的目光,李公公笑着走近罗止行,手上还拿着一叠压根没有什么大碍的文书。“禀国公爷,咱家还真的搜到了她们探听消息的文书,您是立了件大功啊!”
“是吗,能搜到这些,还真是不容易。”冷眼看着他,罗止行似笑非笑地回答。
就像是压根听不出他言下的讥讽,李公公眉开眼笑地行礼,又带着众人去门口围着的百姓们面前炫耀这次的“战果”。
百姓们只当是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被搜查出来,当即兴奋欢呼,为他们这次共同的努力成果庆贺。
纷杂的笑语中,罗止行也远远看到了萧明熹得意的表情。纵然再怎么冷静,面对这种竹篮打水的结果,又怎能真的甘心。
“我们走。”狠狠一甩袖子,罗止行转身带着长均离开。
阴沉着一张脸回到国公府,罗止行还没有来得及发作,罗杰就先一脸紧张地迎上来。“国公回来了,府里来贵客了。”
第28章 相邀
何人这般有面子,还能让罗杰用到“贵客”这个词?罗止行有些纳闷,“是谁?”
“陆小姐的父亲,陆琇将军。正在前厅等着你。”本是一脸欢喜地冲出来的,可是看清楚了罗止行的表情,罗杰也稍作了收敛。
没有料到陆琇会来,罗止行凝眉快步走到了前厅中。刚与陆琇寒暄几句,就遣了所有下人们离去。
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等半个时辰后从前厅里出来,两人的面容都算不得好看。
“止行,那就拜托你了。”没有让他多送,陆琇回头抱拳。
强打着精神笑笑,罗止行目送着他离去后,却是顺间冷了神色。未等说些什么,就见到长均又从外面回来。“长均,可曾查到什么?”
方才跟着罗止行从驿馆里出来,长均就与他分开,独自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现下气息还没有平复,便走进来低声回道:“在供宫中采买人进出的老地方,果然又出现了这一封密函。”
随着他的话,伸过来的手心里多了一封比手心还稍小些的密函。罗止行皱眉接过来,进到书房里小心拆开。
“这宫里的这个神秘人还真是厉害,每次都能在一些紧要关头给咱们送出消息。只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倒让人有些不安。”等罗止行看的时候,长均站在一旁嘀咕。
看完了密函中的内容,罗止行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些许怒气。听到长均的念叨后,慢慢开口
“这是从我年幼时就帮助我的人,我只能猜出来,许是娘亲之前在宫里用过的人。如今他不愿意露面,咱们也不必去探究,这样也许对于他也更安全些。”
再次睁开眼睛,罗止行敛下所有思绪,将密函烧干净。眼眸中倒映出火光,他略有些发愣。是啊,能够探查到皇上和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消息,这个神秘人,倒还真是好本事。
搓手看着罗止行的动作,长均犹豫着问道:“爷,那关于军防图的事情……”
“到此为止了。”罗止行不容置喙地回答,站起身把灰烬收去。
忿忿的咬牙,可长均也只能低头沉默,“是。”
将他的脸色尽收眼底,罗止行顿了片刻,语气温和一些。“明日早晨,你去帮我个忙吧。”
院子里的花已经开得很是热闹,清晨的时候,花香总是格外清冽些。陆蒺藜推开窗门,迎着初生的阳光深吸一口气,做了一晚梦的脑子清醒很多。
昨晚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睡得不踏实,像是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却是什么都记不清。发了一会呆,陆蒺藜就看到青荇远远赶来。
“小姐,你已经醒了啊,快来,奴婢伺候您洗漱。”同样看到了凭窗而立的陆蒺藜,青荇快步进来,语气暗含催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