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这么一声，缓缓响起，声音略有苍老，然而语气平静淡然。
    刹那之间，庄冥心中一凛。
    但片刻之后，他便有所释然。
    他转身过来，只见身后一道人影。
    这只是一道虚影。
    这虚影身着白衣，面貌苍老，然而眼神之中，深邃如潭。
    “尊神便是柯天师？”庄冥施礼道。
    “怪事，窃贼入屋，见得房主，不但不逃，反问房主何人……”老者缓缓说道：“该当是老夫问你，你是何人。”
    “外界之人。”
    庄冥这般应道，尽管老者没有回答，但先前的话，便也是默认，老者便是此府邸的主人，自然便是那位柯天师。
    但这位柯天师的面貌，着实与庄冥所想，全然不同。
    在庄冥心中，这位被誉为最年轻的天师，应该是青年面貌，意气风发，也带些洒脱不羁。
    但眼前这具虚影，却是个垂暮老者。
    可下一刻，庄冥便也想明白了。
    柯天师成就铸鼎道果之时，确实是年轻一辈，面貌也当是青年之时，但后来天门封闭，他不愿自封，便在岁月中，逐渐苍老，如寻常真玄九印的修行者一样，步入寿元将近的晚年。
    所以此刻的柯天师，正是一个垂暮老者，他所留下来的虚影，便也是一个老者。
    “观你这具躯体，虽非真身，但却也年轻气壮，不似老迈之徒。”
    柯天师缓缓说来，道：“你不是当年劫数之时，攻入此界的仙神们，只是……当年天门封闭，此界同样被封，你在外界，如何到此？”
    庄冥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道：“尊驾乃是天师府中，最为传奇的存在，何不推算一番？”
    神色虽然如常，但庄冥心中，仍是颇为震动。
    他这虚影幻真之术，是上等龙族的传承，能够勘破虚实的，修为应在庄冥之上。
    可是从大劫兴起的时机来看，柯天师当年在天门封闭之时，仍是千余岁，修为未足大神通者，应当不会强于庄冥本身。
    不愧是天师府当中，最为年轻的天师，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庄冥这样念着，脸色与神色，都淡然如旧。
    而柯天师闻言，不恼反笑，只说道：“好久未曾遇见你这般有趣的人了，上一次遇见个人，是个热血少年，老夫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老夫传他本领，他便用心修行，也不怕老夫有什么歹意，一心想要打开天门，重现仙神大道，重建上古辉煌，但老夫传他法门，送他出去，未过多久，他便经受了人心险恶，灰溜溜逃回这里避难了。”
    庄冥顿了下，忽然说道：“避难之后呢？”
    柯天师缓缓说道：“便送他走了。”
    庄冥淡然道：“走到了此界之外，天荒所在？”
    柯天师怔了下，不由讶异，道：“你如何知晓？按道理说，单凭这三两句话，不足以推断出他的去向……”
    这老者似乎向来以推算为准则，却忘了另一种局面。
    庄冥不是从他话中推断出那人去了那里，而是庄冥带着那人回来，才知晓他说的是谁。
    “柯天师觉得此人，可面善么？”
    庄冥伸手一挥，将太虚道人的尸骸，从拘神禁术当中释放出来。
    柯天师略有惊异，再细看一番，虚幻的脸上，露出了感慨之色。
    “是他。”
    柯天师满是感慨之意，却又露出了些许讶异。
    庄冥见状，不由问道：“当年之事，至今多年，他虽天赋极高，然而天门封闭，多年至今，寿元耗尽，陨落乃是常理，天师何以惊异？”
    柯天师感叹一声，道：“老夫未曾替他算命，但却曾经预料过他的结果，按道理说，以他性情，热血沸腾，早该在年轻气盛之时，便被人毒打致死……老夫讶异的是，他如何活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庄冥顿时沉默了一瞬。
    柯天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又道：“此人死不瞑目，执念残存，但几乎消弭，你带他来此，莫不是让老夫助残念存留？”
    庄冥闻言，心中一动，问道：“天师可以让残念恢复一二？”
    柯天师笑着抚须，说道：“老夫尸首不在此处，死于异乡，尚且能保留残念至今，何况他尸首还在？凭老夫秘术，完善残念，留他半年，倒也简单……不过，其实无用。”
    庄冥知晓柯天师说的无用。
    太虚道人只是一缕残念，留存不久，而且区区残念，法力也没有，道术也无法施展，任风一吹就散去。
    “虽然都是灰飞烟灭，但还是有区别的。”
    庄冥说道：“他如今散去，执念未成，心怀不甘，晚辈心中便有不安，待完成他的执念，他安然消散，虽也是灰飞烟灭，但至少达成所愿，晚辈得以心安。”
    柯天师闻言，沉吟道：“有道理，你完他执念，度的不是他，度的是自己。”
    说到这里，柯天师又道：“院中有一井，名为凌霄，你将他尸首投入其中，残念可保，尚可完善。”
    庄冥陷入沉默之中。
    地上一口井，如何名为凌霄？
    凌……便是太虚道人口中的凌？
    此人心中所想的，不是他出身的部落，也不是某个名为“凌”的女子，而是这一口所谓的凌霄井？
    真的是如此吗？
    原以为太虚道人，心念部落，或念心仪之人，如此还算有些情义，让庄冥心生敬佩，若只是为了这口井，便有些让人看轻了。
    但转念一想，太虚道人说的是合葬，想必不是一口井。
    “你将他投入凌霄井，他片刻之后，意识可以恢复，你便可以问清他的执念是什么，让他死而瞑目，再消散去罢。”
    柯天师这般说来，指向院外。
    庄冥心有沉吟，旋即迈步，提着太虚道人的尸首。
    可是迈出书房之外，他却没有发觉柯天师。
    “天师？”
    “老夫残念，局限书房，出不去的，你自己行事便好。”
    “好……”
    庄冥提着太虚道人的尸首，来到了那一口平平无奇的凌霄井。
    他正待将太虚道人尸首投入其中，然而手中一顿，目光往前一探。
    旋即为之错愕。
    井中有一道身影。
    庄冥停顿下来。
    太虚道人的尸骸，忽然为之颤动。
    “快……快……”
    这具尸首的残念，似乎急不可待。
    庄冥将尸首放了下来，放在了井边。
    “还是慢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