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第80章 密探
治平元年五月, 梁王叛乱。朝廷与西戎联手镇压叛乱。
七月初,梁王兵败,渡江逃逸,不知所踪。
西戎占梁州不退, 安国与西戎和谈, 割梁州城以北给西戎,向西戎称臣, 每年向西戎进贡岁币, 计白银百万两, 绢四十万匹, 茶叶十万斤,珍珠四斗。
安国国库亏空,无力进贡,遂调整税赋, 在原来基础上增加两成。
是岁七月中,长江上游暴雨, 洪水漫堤, 倒灌沿江各州。房屋倒塌无数, 溺亡者不计其数, 无数已经成熟的水稻不及收割,全部被淹。
洪水三日后方退,成熟的稻谷全都沤烂在田里, 很多地方颗粒无收。
一时间流民无数,官府依旧横征暴敛。渐渐地,各地传出与虎谋皮, 杀兄弑父, 治平不治, 分崩离析的童谣。
无数流民集结官家粮仓,要求赈灾放粮。
官府一边放粮赈灾,一边高价卖粮。放的少,卖得多,目的是为了聚敛白银。
然而就算是高价粮,许多百姓依旧买不到。有的地方官商勾结,粮商从官府购出粮食后,粮价加倍出售。
最先发生流民暴动的便是吴县。吴县历来是安国的粮仓,沃野千里,一年两熟,吴县极其富庶,这次洪水,并没有动摇吴县的根基,百姓家中尚有余粮。
正是因为吴县富庶,又有安国最大的粮仓,周边的流民很多都集中到了吴县,以为就算是靠乞讨,也不至于饿死。
然而吴县百姓存粮也有限,刚开始还能施一把米,到后来络绎不绝的乞丐让百姓也承担不起,一把变成了一撮,最后变成几粒,到最后是大门紧闭,一粒也没有了。
而吴县又是官商勾结最为严重的地方,粮商从粮仓买出粮食,翻倍卖出,再回馈部分给官府。
不知道是谁揭发出这一系列操作,流民暴怒,冲击粮商与官府的粮仓抢粮。
吴县是萧祎的大本营,有重兵把守,所以暴动的流民很快就遭到了官府无情的镇压。一群手无寸铁的流民很快就被冲散,也有不少人被抓甚至死伤。
但很快就出现了组织更为严谨的暴动,流民手持棍棒、铁农具和石头,再次袭击粮仓。当然也换来了更为血腥的镇压。
但这只是一个开端,不少地方接连出现了流民暴动,仿若星星之火,迅速燎原起来。
与此同时,萧祎终于察觉到崖州的异变,从去年赵仑出发去崖州,三月后才收到赵仑的信,说是萧彧已伏诛,但押送萧彧首级的船只遭遇了风暴,船翻了,首级也沉入了大海。
当时他心头那叫一个快慰,根本就没有怀疑。因为赵仑同时送来的还有不少珍宝,都是海外才有的稀罕物,比如龙涎香、象牙佛雕、玳瑁佛珠等。
当然,这些珍宝都是萧彧和裴凛之准备的,投其所好。萧祎也好佛,不管是为了博取景平帝的欢心而信佛,还是为了心安而信佛,反正送这个就没错。
萧祎果然没有起疑心。而且从那之后,每次赵仑的公函送抵京城,随信都会有一些海外的小玩意儿,除了给萧祎的,还有给太后的。
萧祎自然不会疑心如此忠心孝顺的赵仑已经换了个人。
然而这个赵仑小处做到无懈可击,关键时刻却犯了大错。催缴的粮食一粒都没有,发出的圣旨也杳无音信,如石沉大海。
催缴珍珠的圣旨也发了两道,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萧祎派出密探前往崖州去刺探情报。密探刚一登陆,便被港口的盘查人员发现了。
自从赵仑死后,裴凛之就一直非常留意往来崖州的船只。每一艘靠岸的船只都要经过严格盘查,防的就是京城来的密探。
当然,在没有实名制的年代,盘查依旧有很大的漏洞可钻,这就需要依赖盘查人员的经验。
这次密探搭乘了一艘从广州运货回来的商船。商船经常往来于广州与崖州之间,港口的盘查人员对他们已经非常熟了,见到陌生面孔,便会留意起来。
所以这个密探刚进了崖州城,他的行踪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而且消息早就传到了裴凛之耳中。
当晚,密探夜访刺史府。他提起一口气,想要翻进院墙,却发现这一跳没能攀上院墙,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不应该啊,这才多高!
他又退后几步,助跑了几步,用力一跳,这回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因为腰眼上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压根就没使上力气。
密探惊恐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人暗算他,他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谁?
现在的贼水平这么低了吗?连一堵墙都爬不上去。裴凛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看来是的,所以根本就无需郎君亲自前来,交给卑职就好了。是关山的声音。
密探翻身起来,预备逃走,却被一个石子击中了膝弯,他不由自主地一跪。
关山过来,将人扭住,然后将探子的四肢以一个奇怪的方式扭起来,捆成了一个大肉粽。
裴凛之走过来:你这么扭着他,难道是要扛回去?
卑职来扛。关山说。
密探急忙说:你们是何人,我乃朝廷
关山将一个布团塞进他的嘴里: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而且没有我们的允许,不能开口说话。他说着便将这人扛在了肩上。
两人回到军营,才将人放下来。到了光线下,裴凛之还特意去瞧了关山困人的方式,真是特别奇妙:他手脚没断吧?
没断。关山说着,将人解开来,只束着双手双脚。
疼得满头大汗双颊通红的密探终于得了解放,呜呜地抗议。
关山问:郎君,开始审问了?
裴凛之点头,关山将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老实一点,不许乱叫。谁派你来的?萧祎吗?
密探怒目圆睁:大胆,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还挺忠心的,那就是萧祎派来的。你来崖州做什么?裴凛之说。
密探瞪着他:你知道我是皇上派来的,还不快给我松绑。
裴凛之说:我为什么要给你松绑?你的皇上可不是我的皇上。
密探露出震惊之色:你们果然反了,赵大人呢?我要见赵大人。
裴凛之扭头看着关山:他要见赵仑,咱们让不让他见?
关山说:那还是不着急吧。再问点话,那狗皇帝让你来做什么?
密探不说话,但是关山有法子,他学的武功很奇怪,能够给人错筋骨,只会疼痛不已,却不会造成实际性的伤害,纵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会疼得难以鼻涕口涎都控制不住。
关山便不客气地用了一招,密探痛得大叫一声,然后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裴凛之鼓掌:倒是一条汉子。不过你为什么对萧祎如此忠心耿耿,你觉得他值得效忠吗?
密探不说话,全身都开始冒虚汗。
裴凛之说:好了,关山,放开吧。
关山又将对方的手脚归位,说:你们那狗皇帝把祖宗打下的江山赔完了没有?什么时候轮到你的家乡?你的亲友族人什么时候变成两脚羊?
关山这话说得密探身体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关山。
关山说:狗皇帝杀了他爹,又杀了几个亲兄弟,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其他人不配姓萧?狗皇帝杀起自己的血亲来毫不手软,也就无怪乎他眼中其他人都不算人,送起梁州百姓来也毫不手软。
裴凛之突然发现自己对关山的认知有误,他一直都觉得他不善言辞,没想到他还挺会说,而且还专拣人的软肋下手。
裴凛之说:其实我们从你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你无外乎就是来崖州查探一下,赵仑干什么去了,萧彧是不是真死了。对吧?
密探抬眼看着裴凛之。
裴凛之说:其实不怕告诉你,赵仑早就死了,我家郎君还活得好好的。只可惜,你没有机会将消息送回去了。
密探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要杀要剐随意。
裴凛之说:你倒是铁骨铮铮的,可惜投错了主子。我们可不是萧祎,看谁不顺眼让他去死。关山,拿个镣铐,将人锁起来,明日送到盐场去干活。崖州什么都缺,尤其缺劳力。
关山拿了两副镣铐过来,将人手脚都铐了起来,微笑着说:郎君设计的镣铐就是好用。好好服刑,争取早日释放。对了,你最好祈祷一下,你那个狗皇帝还没把安国的土地赔光,等你回去的时候你的亲友还没被当成两脚羊给烹了。
第二日,密探便被发往盐场。他原以为会盐场的生活会跟地狱一般,然而出乎意料,盐场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将海水导入盐田中,然后等海水晒干后析出海盐颗粒。而不是常见的煮盐法。
犯人们干的活,就是搅拌一下盐田,将晒好的盐产出来装筐。
狱友们干活都挺尽心尽力,很少有人充满戾气,都在踏踏实实干活,等待服刑结束回家。
他是唯一一个戴了脚镣手铐的人。不过没过多久,盐场又送来了一个戴着脚镣手铐的犯人,一问,便知道是他的同伙。
这月余,崖州已经抓了几波密探。山雨欲来风满楼,萧彧知道,这一仗是逃不掉了。
这日下面来报,又抓了一名密探,裴凛之说:交给关山去审,审完了送盐场干活。
关山从外面进来:我已经审过了,不是狗皇帝的人,是梁王的人。
第81章 说客
裴凛之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笔, 说:梁王的人?
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这边送人来,梁王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关山将搜到的证据交给裴凛之。
裴凛之一看,是一块长命锁和一封绢帛血书的信。
长命锁上镌一个小小的篆体萧字,还有一条蛇。这锁殿下也有一块, 是陛下为几位皇子打的, 每块锁上都有几位皇子的生肖,他家殿下的是一条龙。
不一会儿, 士卒押解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男子进来了。
那人见了裴凛之, 激动地走前两步, 然后噗通往地上一跪, 重重磕头:小人刘松泉,见过小公爷!
裴凛之看着那人,有点面熟,片刻后才说:你是梁王的亲随?
刘松泉点头:正是。小人自小便跟在王爷身边, 有幸见过裴公爷几面。裴公爷在,太子爷肯定也在, 对吗?
裴凛之没有回答, 而是问:你怎么来了?你家王爷呢?
一问到梁王, 刘松泉的眼眶就湿润了, 他用力弯腰再次磕头:求裴公爷和太子爷救我家王爷。
裴凛之见状,说:关山,给他松了吧。
关山替刘松泉松了绑。
刘松泉再次朝裴凛之磕了个头:谢裴公爷!
裴凛之说:先说说你家王爷的事吧。他现在人在哪儿?是否安康?
刘松泉直起腰, 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王爷人已经到了广州。渡江后,他大病了一场,现在非常虚弱。
裴凛之问:在广州哪儿?你们还有多少人?
刘松泉说:在始兴境内。当时随王爷一起渡江的将士有一千多人, 从湘州到广州途中又折损了一些, 死伤了不少弟兄, 现在剩下不到一千人了。
始兴郡在就在南岭脚下,离广州州府番禺还有几百里距离,番禺有重兵驻守,梁王也不敢贸然直奔番禺,因为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裴凛之说:湘州兵力薄弱,他为什么不在湘州积蓄力量?
现在各地都在起义,梁王完全可以趁此机会集拢起义的农民军,进行反扑。
刘松泉说:湘州境内遭遇洪水,大部分地方都被淹了,缺粮严重。王爷认为大灾之后有大疫,不敢留在湘州冒险,便领着大家拼死翻过了南岭,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小人是替王爷来给太子爷送信的,恳求裴公爷让小人见上太子一面。他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裴凛之突然明白梁王打的什么算盘了,他想与萧彧联手拿下广州,将整个岭南地区变成他们对抗萧祎的大本营。
行吧,跟我回府一趟。回头你且将梁王起兵的经过与我细说。这是可是战争亲历者的第一手信息,要比线人的消息更为精准,裴凛之想从梁王兵败的教训总结出一些经验来。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萧彧正和几个护院在他的试验田里插三季稻。
裴凛之见状,忙说:郎君,你怎么自己下地了,让他们做吧。
萧彧说:我自己的地,插一下秧怎么了?
裴凛之说:有客人来了。
萧彧注意到裴凛之身后的人,刘松泉见状,在地上跪了下去,磕头:小人刘松泉,见过
裴凛之赶紧轻踢了他一脚:好了,别在这里说。郎君,这是萧繇的人。
萧彧眨了一下眼,才反应过来,是梁王的人:哦。起来吧,我这就上来。他将手里的秧苗放下,走上田埂。
裴凛之伸手扶了他一把,并弯腰捡起了萧彧的木屐。
萧彧很意外地打量着刘松泉: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人从广州来的。刘松泉第一次见到萧彧这个样子,他竟然光着脚下地种田,这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画面。
不过殿下这么悠闲,说明他在崖州应该经营得非常不错,王爷的计划也许真能奏效。
你们已经到广州了?萧彧走到水井边,裴凛之提了一桶水上来,蹲下来亲手给萧彧洗腿上的泥。
萧彧的皮肤很白皙,小腿非常圆润修长,裴凛之的大掌摸在光滑的肌肤上,有点不舍得撒手:郎君你腿上怎么有个包,蚊子叮的还是虫子咬的?
萧彧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裴凛之正在给自己洗脚,忙说:谢谢,谢谢,我自己来吧。
裴凛之说:已经洗好了,郎君穿上木屐,我再给你舀水冲一下。
萧彧只好穿上木屐,裴凛之往他脚上泼了两瓢水。萧彧说:好了,干净了,回屋说话吧。
裴凛之继续说:郎君腿上的包不像是蚊子叮的。可能是水田里的虫子咬的,以后没事不要总下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