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分卷(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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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景行沉思着问道:这样说或许在我下次算卦时,能有幸得到阿辞你真情实感的捧场?
    简直是有生之年系列。
    月亮无声无息退回树梢里,满屋的旖旎气氛烟消云散。
    谢容皎不是很忍心告诉江景行残酷的真相,也不是很想违背自己被滤镜一搞本来就不太多的良心。
    他一闭眼,又挑了江景行另外一处淤血亲过去,无声暗示他闭嘴。
    江景行知情识趣握住他的腰,凌空将人抱至怀中。
    他们黑发交织,衣摆褶皱散乱地拼接成一片。
    纵有种种风波,浴佛会总算是如期而至,也算是好事多磨。
    一城三宗中,谢桓十分给面子的真身上场,法宗宗主和书院院长也很上道地结伴而来。
    只剩下杨若朴,用他多年不变,一句放诸四海而皆可的忙于修行谢过见俗方丈盛情相邀。又把多年不变,让他去四海溜达应酬皆可的方临壑推了出去。
    这样一想方临壑仍对剑门和杨若朴心意谆谆可昭日月,光是想一想都不禁要叫人感动流下热泪。
    和沈溪各有各的不容易。
    浴佛会上见俗方丈披上袈裟宝衣,坐在佛宗外院的朱红宝殿,琉璃瓦泥金柱之前,被阳光一映,金光自檐角流水般飞泻而下,射出一重重虚影流光似云霞,疑是置身极乐佛国。
    要不是见过内院事必躬亲,连个种菜人手都稀缺到要自己亲身上阵的地步,说不准一众人还真会被佛宗风范给折服。
    佛语梵唱从高塔塔尖,从宝殿殿尾,从古钟香炉每一处飘出来,交会在一起又随着念珠的转动声响,随着撞钟的摇晃,随着香烟的袅袅散逸飘向四方,明明是震耳之声,却使人心神宁定,宠辱皆忘。
    可惜煞风景的是,离见俗方丈最近的那一圈座位情况十分尴尬。
    圣人与谢家世子同席,每每他们两人低语而笑时,坐他们对面的凤陵城主如见恶鬼魔修,恶狠狠瞪视过去。凤陵城主旁边的谢归元总在这时候拉一拉他衣袖和他附耳说两句,显然是劝慰之语。
    法宗宗主和书院院长倒相谈甚欢。
    这一代的法宗宗主是玉盈秋嫡亲的师兄,与江景行他们同辈,院长与老宗主交情不错,是把他当作半个弟子门人来看待的。同样,法宗宗主对院长亦是尊敬,无疑视他为叔伯。
    但在他们下方处坐着方临壑、玉盈秋与沈溪。玉盈秋倒是语笑嫣然,如花开满室芬芳扑鼻。
    观着方临壑的样子,保守估计有三次拔剑未成。
    三次里全是被沈溪有理有据温声劝慰下来。
    玉盈秋能气方临壑,对沈溪这样的真君子却是心怀敬重,于是作弄了方临壑几次,惦记在沈溪的面上,便轻轻放下不再穷追猛打,笑盈盈话头转至其他的。
    这一城三宗的人不觉奇怪,反而颇有自得其乐之意,看得台下眼尖目明的人倒是冷汗直流着过完一场浴佛会。
    好在如他们所想撕破脸皮的混乱场面终未出现。
    也是催眠佛法中令人醒神的一二好调剂。
    过完了浴佛会,摩罗还在他王城里面为着修城墙的事情头大如斗,谢容皎和江景行也不在西疆多留。
    最先向他们告别的人是期期艾艾的李知玄。
    他花费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说完那些搜肠刮肚想出来,晚上一夜没睡光顾着背的感谢语,最后做总结:我打算跟着长老回法宗,一定好好练剑,不惹事生非。
    至于摩罗口中的白虎至宝,江景行没说,李知玄心大如海,睡完就忘,坚定认为是摩罗太傻太天真,居然信了江景行的鬼扯。
    你做到就好。江景行也不太指望李知玄能安安心心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练剑,只当是讨喜的吉利话来听:无须伤感,很快你能再见到我和阿辞的。
    等凤陵城主府请喜酒的时候一定给你发帖子。
    要是让谢桓知道江景行擅作主张拿了他城主府用,可能脸上又要新添几道伤口。
    换谢容皎两个吻,这生意不亏。
    谢容皎没反驳,当是默认他的意思:李兄保重。
    他其实有不少叮咛想对李知玄说。
    比如说你可掂量着自己修为别冲太快了;又比如虽说不知白虎至宝究竟是个什么捕风捉影的玩意儿,你也别总太把自己不当回事。
    可看李知玄这副抽抽嗒嗒的模样,或许保重两字最合适。
    能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李知玄拿衣角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至于惊觉凤陵城要办什么喜酒,那是追风驹上走了很久才想起来的事情。
    可能是谢帅要办喜事吧,李知玄后知后觉地想。
    他美滋滋沉浸在若是谢容华真要办喜事,该送什么样的礼,说什么样的吉祥话比较讨喜。
    全然忘了他兜里有几个铜板。
    也全然没看见余长老乍然瞪圆的双眼。
    鲜血飞溅在滚热的黄沙上,滋滋冒起白眼,拉回远游到凤陵城外的李知玄思绪。
    余长老胸口一块凹陷下去,衣襟被鲜血染失。
    李知玄不敢置信用之前被他眼泪浸湿的袖子猛擦了一通脸上的风沙,透过荒漠狂风看见法宗宗主漠然的脸。
    和在他掌上绽放的莲花印。
    那莲花生于水上,水波明亮如镜,清晰倒映出玉盈秋呆滞的一张芙蓉美人面。
    玉盈秋迟疑着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惊慌到脸上近乎空白一片的李知玄。
    余长老挤尽胸腔内最后一点气力,颤声问道:为什么?
    法宗宗主轻轻一叹:因为你对法宗太忠心了。
    你忠心的是法宗,而不是我,这很不好。
    说罢莲花微微展开花瓣,余长老没了气息时眼睛仍兀自圆睁。
    死不瞑目。
    可惜把李知玄这孩子带进了狼窝。
    李知玄不做他想,下意识要拔剑迎上法宗宗主。
    他记性一直不太好使。
    但他还记得余长老前些日子笑眯眯和他说起法宗的风物,法宗的草木流泉,舒展的每一根皱纹里刻着他在法宗度过的年月。
    那必然是很欢愉的时光,否则绝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由衷热爱。
    他记得余长老前些日子倒竖眉头厉声呵斥他,严厉的言语如小时候母亲给他端上来的药汤,苦涩里面藏着亲人才有的暖融融关怀。
    李知玄真的想过在法宗好好练剑,绝不多走一步惹是生非。
    但现在都没了。
    只因为法宗宗主掐的一手莲花印。
    他嘶吼一声,声音凄惨得如野兽失怙,不甘心地挣扎到最后的哀鸣。
    玉盈秋想了很多。
    一点灵光使她脑内通明,将整件事情的线都差不多理了出来。
    师兄必然与摩罗或者是另外哪个谁有了盟约。
    和谁有盟约不要紧。
    要紧的是法宗宗主杀了余长老。
    将法宗往与先人苦心经营的相反方向火坑退。
    她掠过了很多人的影子。
    把小时候的她高高举到肩头,抱着她跑遍法宗大小山峰,亲若兄长的师兄。
    即使努力端着长老严肃的架子,给她讲道法时仍忍不住打心眼里透出赞赏欢喜的余长老。
    和摸着她头,笑叹说她是吾家千里驹的法宗老宗主。
    收她为徒时,法宗老宗主已然年迈,从他身上玉盈秋看不见传言里能窥探乃至看破天机精明睿智,老谋深算的智士影子,只像是一个最寻常的老人,被岁月将傲气磨化成慈和温柔。
    但结印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玉盈秋眼神一凝,拍掌向法宗宗主方向去。
    法宗宗主不欲伤她,闪身退避。
    恰是此时她掌心莲花印散开千百朵,令风沙为之一停。
    玉盈秋向李知玄低喝一声:走!
    风沙知她心意,再动之时齐齐送李知玄向着相反方向远去,莲花一朵朵在空中粉碎成虚无。
    同时李知玄被风沙缭绕的身影也越来越快,直如腾云驾雾,饶是法宗宗主被她拿手莲花印,气血微滞,也难追上李知玄。
    一朵莲花印毁了他珍惜捧在手上,在梦里苦苦追寻的东西;另一朵莲花印则送他向新生。
    玉盈秋冷然道:师兄大可杀我,让法宗失去有望圣境的中兴天才,纵使谋得天下,仍屈居荒人之下。
    也可留我一命,看看到最后,是鹿死谁 手。
    她到最后字字带血,重若千钧。
    第90章 大乱之始(一)
    盈秋, 你在怨我。
    沙土上余长老的血迹仍不死心地残留,法宗宗主语声闲雅,如置身于江南的青山绿水之中。
    你是聪明人,仔细想一想局势。只要九州仍在, 北周王朝与南域一城三宗的位置便不会变更在。
    法宗宗主左手握拳, 轻轻自空中锤下右手掌:而西荒进犯已成事实, 无法变更, 与其在西荒进犯时损失惨重,到最后仍做个一城三宗里的破落户, 不如赌上一把, 以同样之代价, 取更大之收益。
    你信我,我无论如何为的都是法宗好。
    法宗宗主才是个聪明人。
    是被他和玉盈秋师父亲自赞过的聪明人。
    可惜聪明得太过。
    玉盈秋终究顾念着同门情谊, 软下心肠叹道:师兄, 你习了那么多年天道,难道看不破天机?
    看不破入门修行者也要熟记在心, 最基本的天道清正?
    法宗宗主脸上的温情脉脉迅速在西荒风沙里消散得一丝不剩。
    他寒下面色和声音:那天道又是如何?倘若天道仅是清正之气, 如何会让浊气在万年前生世?
    他一步步紧逼:倘若天道真是清正之气, 如何会逼得四灵一一陨落, 以身祭天?
    不是四灵心甘情愿祭天,是天道容不下他们!
    伴着他说的话一句句落在宗门里,法宗宗主眼睛渐渐泛红, 如染上了地上那抹尚未黯淡的血痕:天道是什么?是定死的那些条条框框,在你生来之时定下你这辈子命格运势,定下你是将来的圣境之才还是苟延残喘的普通人?让你这辈子无论再如何拼命努力也无法逃脱这个注定的条条框框, 翻出你的格局,让你做的种种努力和不甘都成笑话?
    玉盈秋震惊到失语看着法宗宗主。
    她师父走得早, 玉盈秋几乎是被法宗宗主当作嫡亲幼妹或是徒弟抚养长大的。
    她实在很难想象法宗宗主那副看似通透的风淡云轻外表之下,藏了这样多沸天的怨怼怒气。
    玉盈秋张了张口,涩哑道:我虽说在修行上有天赋,但师父自小说最近道的是师兄你。师父去得早,只我们一门两师兄妹,我当时又年幼,于师兄反是拖累。师兄为操持法宗诸事,让法宗立足在一城三宗中我都清楚的。
    她殷殷看向法宗宗主,眼中的殷殷期盼和恳求几乎如暴涨的溪水般溢出来:所以说师兄,我想你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总能明白过来的。你和摩罗一刀两断,你们间的事不会有第二人知道。回法宗后你自己请罪余长老之事好不好?
    请罪?法宗宗主像是听到莫大的笑话,大笑不止。
    他笑到衣襟斜乱,笑到发冠跌落披头散发:我做了什么错事,要去请罪?我于上无愧法宗,与下无愧师父遗愿,我为什么要去请罪?
    法宗宗主笑里带着极其高傲轻慢的不屑:至于皇天后土,与我何干?
    都说余长老对法宗忠心耿耿
    但玉盈秋心里知道,法宗宗主对法宗的在意绝不会比余长老少上分毫。
    在老宗主还在世,玉盈秋尚且是个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的孩子时,法宗宗主也还年轻。
    他如江景行、如谢桓、如千百楼主,如他那一辈的所有年轻人一样,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他们冲往不知是更好还是更坏的明天,踌躇满志,势要用自己双手在这方天地刻下自己名姓流传青史,画出哪怕千百年后,依旧鲜活立在书卷传奇之中,立在后人心里的影像。
    那时候的江景行还在北荒九州地四处流窜,谢桓和谢庭柏阴阴阳阳的那些交手被过路人添油加醋揣测编到话本评弹里,满西土的千百楼只是座不起眼的小赌坊。
    法宗宗主尚未深知天道。
    所以未来得及绝望。
    他有鲜明的野心跳动在他脸上,似有一把火从他眼底熊熊燃起,照亮年轻人至多夸一句清秀的平凡眉目,让他和法宗老宗主无数遍保证一定会振兴法宗的声音掷地有声。
    什么都不懂的玉盈秋就笑嘻嘻搂着老宗主的脖子,盯着她师兄看,只觉得年轻人真是有活气,像是法宗山脚下的南海每每至夏日,十几丈十几丈高扑来的雪白浪花,撞秃了半面土黄的光秃秃山面。
    让她一下子有力气起来,恨不能直接跳下老宗主的背绕着法宗漫山遍野地跑,一边揪山鸡的尾巴毛,一边上树掏鸟窝,累得师兄一会儿又要满头大汗到处喊她。
    不是眼前这个笑得喘不过气,神容疯癫,衣冠不整的疯子。
    为何等她好不容易长成,等她大乘在即圣境有望,法宗中兴的契机就在眼前,眼看着法宗宗主要一了平生夙愿做个富贵闲人,却突生了这样弄人的变故?
    玉盈秋揉去不知何时扑进眼里,将她眼睛烙得生疼的沙子,翻身上马,脊背挺直,漠然道:回法宗吧。
    她来时满路鲜花锦绣为她开道,无忧无虑谈笑无忌混在一堆少年里,想的最多的无非是怎么气方临壑。
    要不就是气完之后怎么动人打人比较优雅美观。
    而玉盈秋回法宗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和肩上师父的遗愿,路的尽头危楼欲坠,高台欲崩的法宗。
    在提出回凤陵时,被谢桓冷酷无情用老子不想见到你们俩腻腻歪歪蹦跶在凤陵城,害得老子气死过去硬生生被谢庭柏个老不死捡个现成便宜无情拒绝,两人正没方向时,谢容华贴心给出建议:
    不如阿辞你们去镐京逛一逛?远香近臭,阿爹不喜欢周室阿辞你是知道的,说不准你待在周室地盘上,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让你回凤陵城来了。
    即使谢容皎不觉能放他和江景行满天下乱晃的谢桓,会心窄到见他在镐京浑身不得劲的地步,好歹是谢容华一番好意,加上他们实在没甚明确要去的地方,欣然接受道:好,那我和师父就去镐京走一趟。多谢阿姐
    不用谢。谢容华含笑慢悠悠睨向江江景行,挑衅的□□味儿十足,毕竟要喊我一声阿姐,应做的应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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