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走后，尹逸恢复了原来淡淡的表情，一把推开栏杆上的作业本：“我们继续。”
    程陌在一旁“啧啧”了声：“老师一定是被你这副看起来就像好学生的模样给欺骗了。”
    尹逸不置可否：“麻烦的事当然是越来越少，瞒着老师，也是为了他的身心健康着想。”
    如果让老师发现，他们两个老师标榜的好学生此时正在监视教室里的各自家长并存着促成他们谈恋爱的心思，老师的三观估计会破碎吧···
    两人继续读唇语。
    尹逸：程哥，你当年说要创业，丢下我们一个人跑到s市，这事做得真是很不够意思。
    程陌：没办法啊，当时市场情形还不明朗，你也知道我是因为家里的情况才急着跑出去创业，我一个人失败了倒还没什么，万一坑了你们怎么办。
    尹逸：你现在不是成功了吗，大老板。唉，当年你也是这样。别人都说你谦虚，可我就是觉得你太谦虚了，好像有点没自信。你当年在学校拿过的奖学金，获过的奖，得过的证书都可以在塞满a大一个展览室了好不好。一直到你毕业后，学校还处处留有你当年的传说，别说我们这些兄弟，有很多人都想拉着你一起创业的。
    程陌：是吗，可是我当初怎么觉得，你妹妹在学校里的名气比我大的多。
    尹逸：不一样不一样，尹欢那丫头是恶名远扬。
    尹逸对这个如此活泼且话痨的父亲感到新奇。
    大多时候，尹斐然都是窝在家里或是工作室里，秉持着两耳不闻窗外无用事，一心只为设计事业秃头的觉悟，慢慢瘫成一个新世纪社畜型肥宅。
    但是一旦把这人扔回社会这个讲究人际的大染缸后，他也可以在短时间内立刻适应这种氛围。
    跟尹斐然共事过的人都是这么评价他的。
    阳光、开朗、健谈、助人为乐···
    小时候的尹逸听到这些赞美，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人的眼瞎程度是不是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
    但是现在的尹斐然明显不同了。
    尹逸能从他身上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放松，就像是遇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可以毫无芥蒂撤下心防，追忆以前的时光，诉说这些年的经历。
    程陌没什么感觉。
    他爸一向不会把真实情绪写在脸上，刚刚看到尹逸的那一瞬间真的是极其罕见的情绪外露。但在面对尹斐然之前，程昱烬就把这些情绪和心思安排妥当，重新恢复成惯有的滴水不漏。
    他只是觉得，尹逸瘫着一张俊脸，用一种十分平板无甚起伏的语调念着尹斐然过于活泼的台词，有着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走廊上的学生很多，大多数驻足在边缘的栏杆上，看着远处校门的校门望眼欲穿。
    大部分人正在暗自打着腹稿，争取在自家父母还没看到最终成绩前抢救一下，好歹做一下心理建设，避免等会儿在学校里急性中风。
    虽然能考上y中的人，成绩都不是太差，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更加残酷的竞争环境，更加优秀的竞争对手，更加困难的知识内容，给了这群新高中生一个当头一棒，砸碎了过往的一切成就与骄傲。
    连他们自己看到成绩的那一刹都生出了“怀疑自我”的情感，更别说父母了。
    更要命的是，老师开始分发成绩单了。
    不同于给学生的那张从a4纸上剪切下来的小纸条，分给家长的这份成绩单格外隆重。
    红纸打印，抬头为“欢迎各位家长前来参加家长会”，其上不仅有着这次的成绩明细，还着重对比了上次期初考的四门成绩。
    进步与否，一目了然。
    “爸，你等会儿一定要冷静，你要相信我真的已经努力学习了，但是上天他总有自己的安排···”
    “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个成绩不好···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唾弃自己，我之后会努力的。”
    “我没找借口！真的是我考试的时候，那个桌子有点坏，写起来磕磕绊绊的，影响了我发挥···”
    “爸，你知道的，我成绩一直不好，不过这次可以说并不是我最差的记录，对吧···我没得意，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如何在短时间内平复家长即将爆发的情绪，是每个高中生的必修课。
    虽然此时无论是教室还是走廊都吵吵闹闹的，但是有两处角落格外和谐与平静。
    尹逸：这次小逸总算不是第一了···唉，你儿子考得怎么样啊。
    程陌：他们两个的成绩一样，y中是本省的一流名校，这里又是高考大省，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没什么意外，上a大应该没什么问题。
    尹逸：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我当初考得都是倒数第一，从没有考过这么高的分数，程哥你倒是回回第一。
    程陌：嗯，我还记得你当年是因为艺考考得太好，但是其他成绩老是提不上去，老师怕你文化课成绩太差没学校上，才把你的座位调到我旁边的，让我帮你辅导学习。
    尹逸：我是艺术生嘛，成绩差可以理解，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当年对我这个学渣不离不弃，始终如一的辅导我的文化课，不然我不仅上不了a大，还要被我家老爷子暴打一顿。
    程陌：你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做设计吗？
    尹逸：对啊，你知道的，我除了设计，其他真的不怎么样，结婚之后，我也是自己创业的，跟别人合伙开了个工作室接活做品牌，现在也算是小有成就吧。
    尹逸：哦，对了，我刚结婚那段时间你真不讲义气，我们每次叫你出来聚一下，你都推脱有事，大飞他们都有意见了。
    程陌：抱歉抱歉，那段时间真的挺忙的，不过后来我也找他们赔过罪了，不过你不在。
    尹逸：啊···那个时候我去南方了，出了些事，你也知道的，因为露露的病。
    尹逸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
    程陌注意到了。
    露露，全名白露，尹逸已经过世的母亲
    程陌：那现在她怎么样了。
    尹逸：啊，对了，你这些年都不在，所以不知道吧，她前几年，已经走了。
    画面里的人沉默了许久，画外的人也跟着沉默。
    明明是喧嚣的环境，但空气中就是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这个时候，投影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程昱烬：限你十秒之内把监视器拿走。
    尹逸抬起头看程陌。
    程陌看到消息后挑挑眉，把投影关上，取走了贴在玻璃上的摄像头，显然是不准备再监视下去了。
    “你竟然怎么听话？”
    “毕竟还是要尊重一下他们的隐私，而且家长会快开始了，接下来估计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你要继续听吗？”
    “算了，接下来的话题也没什么好听的。”
    程陌看了一眼尹逸的脸色，极其自然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然后，被尹逸一脸平静地打掉了。
    “我没事。”
    “我知道。”
    重新提及他母亲的话题，尹逸其实没有多激动，相反，他觉得自己很平静。
    再深的伤疤，经过五六年时间的洗礼，再去触碰它时，也不会有如当年一般强烈的痛感。
    程陌对尹逸一如既往的逞强有点无奈，他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打算留出空间让尹逸自己消化一下不良情绪。
    一回头，看到了教室窗边趴着的两个脑袋。
    魏博文和非凡站在窗边，一脸严肃地看着教室里的情景。
    “你们在干什么呢？”
    “嘘，小声点，里面会听见的。”魏博文回过头来，小声说了句。
    程陌迈着他那长腿走上前来。
    “不是吧，你们都几岁了···”
    “别误会，我只是在根据我妈的脸色判断我待会儿该以什么样的认错态度面对她而已。”
    “你考差了？”
    “算是吧，其实我觉得这个成绩还好，可是我妈不这么觉得，她一直以来就有一个错误认知。”
    魏博文环着胸，故作深沉地叹口气：“她觉得她儿子应该跟她一样聪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应该名列前茅，所以只要我考差了，我妈就会无视一切外在因素，断定一定是我没有认真学习。”
    “然后她就又要对我发脾气了，每次我考差，我都要跟她吵三天的架，然后冷战一个星期。如果这次没拿出能说服她的理由，兄弟我接下来一星期都没啥好日子过了。哎，真麻烦！”
    程陌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转过身来问非凡。
    “你呢，你在干嘛？”
    “唉···”非凡一声长叹，把手搭在程陌身上。
    “兄弟，我上次带手机的学校，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没有任意老师发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考试前一个星期乔老师突然把我叫到她办公室里，开门见山就问我‘你是不是带手机了’。”
    “然后呢，你全招了？”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拼死否认！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再说乔老师她也没有证据啊。”
    “那不就行了吗。”
    “可是，在那之后，乔老师威胁我！如果这次考不好，就要跟我爸妈说！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我以后还过不过了我！”
    其实当时乔伊是这么说的。
    “我姑且信了你的话，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在骗我，我最讨厌欺骗了。学生老师之间骗来骗去，猜来猜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对我坦诚点。”
    “期中考快到了吧，记得好好考哦，如果考得不好，期中考之后那次家长会上我会跟你父母好好谈谈的。”
    非凡身体抖了抖，他一回想起乔伊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话语，就觉得背后似有冷风飞过，身体一阵发凉。
    从那之后，他每次想玩手机，都会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乔伊清脆又悦耳的声音在他脑中呈2倍速循环播放，连手机游戏自带的bgm都听不清了。
    在这种无名的压迫下，他屈从了。
    放下手机，立地成佛。
    程陌想了想：“所以乔老师没有说，你考多少才算考好。”
    非凡一下子激动起来：“对啊！我这次跟上次比，班级排名进了八名，校排名进了九十多名，我觉得很好了，这辈子都没考过这么高的分数！所以你说，乔老师这次会不会放过我。”
    程陌耸了耸肩：“maybe，你继续看吧，我先走了。”
    非凡狠狠锤了一下程陌的肩：“没义气！兄弟我正在面临人生紧要关头呢。”
    程陌瞥了他一眼：“那你这人生紧要关头数量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