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8)
北边靠近毒障林,凶兽更不讲道理。
高阶妖兽领地意识强,它们在毒障林中心地带划下各自地盘,将低阶妖兽赶到林子边缘。
于是低阶妖兽趁着夜色,窜出林子,吃人毁田。
今年不一样,新仙官上任后,亲自走遍千渠施仙法。新司农随之推广曲辕犁。
虽然西南边旱灾,种子仍然发芽了,绿莹莹的嫩苗一天天蹿高,长势喜人。
北边有一支仙师们组成的猎队,由仙官手下的弟子们轮流值班,彻底让人与妖兽的食谱掉转。
妖兽体积大,北地村民顿顿有肉吃,吃不完的挂着风干,留到过年,有些还能送给邻村的亲戚。
仙官征人挖河道,从邻郡引水的消息一经传开,立刻引起各地轰动:
不是加盖神庙、扩建仙官府,是挖水渠?
你傻了?神庙早都封死了。我信宋仙官!
要是修渠,能让咱村以后不愁水,不给钱不给粮我也干。
仍有许多人保持怀疑。从前征民夫修神庙,起先都允诺许多好处。到天城后,必日夜赶工,稍有懈怠,就要被工头抽鞭子。
吃不饱、睡不好,天天挨打,实在苦不堪言。
每天管饭,还有猪肉,哪有这么好的事?
孟河泽、纪辰陪同宋潜机前去边界交涉时,送鸡队四人负责这次招工登记。
纪星出府看情况,其他三人坐在房里,愁眉不展。
周小芸:万一招不来人,怎么办?总不能强迫人家打工吧!
外门弟子从前在华微宗打工,最讨厌的事,莫过于被执事强行安排某些脏活累活。
徐看山一拍大腿:那咱们努力干呗,把毒瘴林的猎队都叫回来,修士力气大,干活快。
丘大成道:有手有脚,没什么不能干的!
纪星忽然闯进门:不好了不好了!你们还坐着干嘛?
徐看山大惊:华微宗派长老通缉我们?这么快就打进千渠了?
呸呸呸!纪星气道,是来报名的人,将整条街堵死了,咱们只要一千,外面快有五千了!快跟我出去!
第73章 顺应天时
仙官府门前, 开阔广场与街道被人群挤满,一眼望去,水泄不通, 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人们扎着头巾,怀里揣着硬邦邦的干粮,身后背着铁锹、背篓等物。
他们从各地各村来到天城, 正窃窃私语地互通消息:
这次挖河道, 真能每天发猪肉?
我听说隔壁洪福郡, 也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猪肉。说亲事娶媳妇, 才舍得拿两条风干火腿。
如今若要形容一个地方丰饶、日子富裕,穷尽想象也只能想出天天吃猪肉这种美梦。
消息灵通的人继续道:
那火腿, 看着硬邦邦,其实切下薄薄一片,瘦里带肥,吃在嘴里油滋滋, 又咸又香,吃一口,馋一天啊。还有,两口子结婚摆席面,饭菜不用水煮,都用猪油炒,油香味一晚上不散。
吞咽口水的声音接连响起。
你说那猪油炒菜, 得是啥滋味?
不晓得, 咱又没吃过,都是听说嘛。
有人嘟囔:娘呦, 洪福人命真好, 上辈子积下多少德!
口水声还没消停, 这说法便被人反驳:
我是边境花岩村的,听我一句。今年洪福日子也不好过,黑河两岸遭了涝灾,淹死不少人。田也毁了,屋也垮了,猪崽还没长大,全活活冲死了。
死人漂在河里,等捞上来,都泡肿了。活人该收的税,还是一分不少。
羡慕嫉妒的声音顿时低下去,变成同情哀叹:
老天爷,咋一年比一年苦。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经过苦难的人,更容易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都别哭丧,等咱们挖好河道,新仙官一施法,把水分过来。以后洪福不涝,咱们也不旱。
对,千渠现在有了宋仙官!告示上说,每村都能有条渠,那我们村再不用跑十里地挑水了。
山路崎岖难行,水车沉重,路上水洒一半,稍有倦怠,车翻人伤,水连一半也不剩。
普通村民对天城和仙官怀有敬畏,不敢大声叫嚷。因而虽人群密集,却并不吵闹。
周小芸刚出府门,当即被这场面震了震。难怪他们在府中,没听到任何动静,还以为没人来。
你家住哪个乡,哪个村,真是自愿来修渠吗?她问排在最前面的人。
那庄稼汉紧张地搓手,反问她:修渠真能发猪肉?
身边人低喝:怎么跟仙师说话呢!就算不发,咱们也都愿意来的!
纪星试图劝退一部分人,指了指天:夏天到了,日头一天比一天大,干活又晒又累,老人和孩子们先回去吧。
队伍中没有人动。
那些五六十的男人,看着面相沧桑显老,但平日一样下地干活,不觉得自己是老人。
那些十五六的少年,看上去尚且稚嫩,但有的已经成了家,也不觉得自己是孩子。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壮劳力,干活正当年。
徐看山和丘大成只好按身高、体重、年龄宣布三重标准。
筛过一茬后,离开的人暗自惋惜。剩下的两千人,都聚着不愿意走,绞尽脑汁自荐:
仙长选我,我腿脚好,跑得快。
仙长,我身板结实,一肩能挑四筐土。
纪星与送鸡队四人商量:不如我们分出小队,搞轮休吧。
周小芸点头:轮作轮休,不耽误工期。
徐看山朗声道:不筛人了。以后每人按排好的工期上工,做工半月,休沐三日,正好可以回家看看,把发的粮食和肉带给家里人。
众人忙不迭答应,但心里纳闷。
到底啥是个休沐?为啥还能回家?
早在六十年前,洪福与千渠没有明确的边界线,两郡边境甚至有一处小集市。
居民在那里交换粮食和布匹,盐巴和牲畜。更不存在千渠逃民一说,有千渠的姑娘嫁到洪福,也有千渠汉子娶回洪福女。
后来千渠大灾,洪福司军派人在边界修建城墙、派守卫镇压暴动。
逃民的尸体被守卫高高挂在城头,让秃鹫苍鹰分食。
那是一场噩梦。天气阴冷,血流成河,灰蒙蒙的天空下,秃鹫嘶鸣盘旋。
如今已经没人再敢偷渡。
这连绵六十里的土城墙,成为阻隔千渠灾民的钢铁恶兽。
城前是荒芜的死地,城后是触不及的生机。
刘鸿山此时便站在城头上。
他负手而立,身姿笔挺。夏日暖风迎面吹拂,吹动他发白的胡须,华丽的法袍。
日光干净和煦,晒得他浑身舒畅。
墙外,千渠的千里赤地,沙尘茫茫。墙内,洪福绿意盎然,水泽泛泛。
刘鸿山感叹道: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仙家一念之间,凡尘沧海桑田。
好诗!洪福郡司军连声赞叹,您简直是文曲星下凡!
你再接两句。刘鸿山淡淡瞥他一眼。
司军抓耳挠腮,终道:千渠不见千渠,洪福托您洪福。
不错!刘鸿山满意地微笑。
司礼见他心情好,趁机进言:
河西村铁三牛献上治水图一张,他自称观察三十年河流水量,走遍两岸,绘制此图,愿助您重修堤坝,整饬河道
刘鸿山笑容淡了:不是发了赈灾粮吗?不够吃?
是是,够吃,但不知明年
刘鸿山再次打断:涝灾耽误今年的神庙供奉吗?
这,这倒不耽误。司礼小声说。
那还让本仙看什么?!
司礼汗如雨下,诺诺称是:我这就把人赶走。
不远处响起挣扎求救声,很快变成痛呼。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听不到了。
刘鸿山不耐地皱眉。
凡人境界不高,不明白道理
玉轮月月盈亏,河流年年有汛,乃天道循环,自然规律,人当顺应天时,哪里管得?
他自诩是位好仙官,有灾赈灾。但修整河道费时费力。
比起洪水滔天,当然还是修炼要紧。
与赵仁拼命想离开烂泥沼一般的千渠郡不同,洪福郡富庶丰饶,刘鸿山很满意。虽然凡间灵气不比山上浓郁。
但在华微宗内,金丹如云,连虚云真人的女儿都即将突破金丹。
他有些酸酸地想,那陈红烛只是个骄纵的小姑娘,真不知门派给她堆了多少资源。一样的东西给我,我早该结婴了。
在他的家族中,老祖宗坐镇分配资源,嫡系和天才后辈优先享用,他也不占优势。
只有在洪福郡,他独自吞吐一郡气运,说一不二,不用面对更高阶修士的压迫和管束。
刘鸿山计划在突破之后,再以元婴修士身份离开洪福郡,重回门派。
元婴修士大可独占一峰,如此才算扬眉吐气。
对面有仙船,应是宋仙官的队伍!司军惊道。
碧空下,七绝宝船飞速而来,由渺小的黑点变为一座庞然大物。
高度不断下降,罡风卷起烟尘,压迫感十足。
刘鸿山冷冷道:司礼,派礼仪队去接引。
他想,若不是我前日闭关,遇到瓶颈难破,左右无事,本长老才没有闲功夫站在这里等人。
名门出身的高阶修士大多自恃身份,很少与凡人出身低阶年轻修士打交道。
但宋潜机不一样,他身上不说圣人留下的宝物,单灵石就有整整二十万。
刚从紫云观传出消息,第二批玉简再次售罄。
摘星三劫的棋谱早已传得人尽皆知。阵师和棋道爱好者,仍然愿意买一份紫云观玉简收藏。
这或许是棋鬼传世的最后一局,恐成绝响。
宋潜机很快又要来钱了,不知又是几十万。
这么年轻,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花都没处花,刘鸿山不屑地想。
宝船平稳降落,船头走下三人。礼仪队仍在奏乐,乐声喜庆激扬,响遏行云,却见宝船已经被收起。
刘鸿山有些惊讶,宋潜机号称追随者上千,这次竟然只带了两个人?
来得好!他仿佛看见三只咩咩叫的小肥羊,正抖着绵软的羊毛向他走来。
千渠豪族刚写信送礼苦求他,宋潜机就送上门来。
刘鸿山下意识磨了磨后槽牙,像在磨刀。
那三人随司仪和仪仗队登上城头,两前一后。
前面的白衣少年梳着高马尾,意气风发,似利剑出鞘。锦衣少年束紫金冠,通身气派,富贵逼人。
刘鸿山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最后笑容满面地迎上,握起孟河泽的手,为二十万灵石用力摇晃:
宋师弟。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我从此毗邻而居,同为修士,合该时常走动,坐而论道!
宋潜机险些被书圣棋鬼收徒后,辈分立刻水涨船高,虚云见他也称师弟。
刘道友好,久仰。后面另一道声音响起。
宋潜机微笑。
不是我。孟河泽挣开,一身鸡皮疙瘩抖落。
不由怀疑地看了眼宋潜机。
难道宋师兄每次躲在后面,就是不想被这些人拉手?
刘鸿山有些尴尬,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神色不变地转向宋潜机。
他明知宋潜机来引水挖渠,却装作不知:
宋师弟,可是来与师兄论道的?
宋潜机露出真诚微笑:正是。
第74章 千金难买
洪福郡仙官府, 殿宇巍峨华美,远胜千渠。
仙官设宴待客,礼乐歌舞、美酒佳肴。
宋师弟请看, 即使连绵阴雨,洪福神庙殿顶的金光也不会消散。
此时天气晴朗,推开花窗望去,恰能看到神庙傲然屹立, 碧云长空下金光焕然。
刘鸿山说完这句话, 颇为得意,打量那三个低阶修士的反应。
洪福神庙香火鼎盛, 哪个仙官不羡慕眼红。等了片刻,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反应。
神情不变, 一声惊叹也没有。
刘鸿山表面依然笑着,眼神渐渐冷下。
我说坐而论道, 你也真敢接。我一个金丹大圆满,未来的元婴修士, 跟你一个炼气有什么道可论
论得到一起吗?
在他看来,宋潜机的确有些特殊的天赋和本事。
会下棋、会书画, 称得上文人墨客、风流雅士。因此恃才傲物,敢跟宗门对着干。
或许有些小聪明, 但这些与战力、胆魄没有直接关系。
虽有大道三千,如今修真界公认剑修战力最强。
宋潜机好歹也是华微宗剑修出身, 入凡间行走, 却连一柄宝剑也不敢随身佩。
他身边的白衣少年孟河泽, 起码凭真本事夺得登闻雅会武试魁首, 都比他更有个剑修模样。
修为低就是修为低。之所以宗门不动宋潜机, 只因他背后靠山太硬, 不能强杀。
要么暗刺,要么智取。
自己正在做的事,便是后者。
借这场鸿门宴,彻底镇住宋潜机,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肥肉。
刘鸿山轻咳一声,司礼快步上前,躬身倒酒。
琥珀色酒液注入灵玉杯,泛起涟漪,阵阵浓香飘散满室,逼人未饮先醉。
司礼会意道:玉液琥珀酒,需四十三种灵草酿造百年以上。这坛大衍宗出产的极品,价值连城。放眼整个天西洲
话未说完,刘鸿山举杯,豪迈大笑:不计较、不计较,今日开封,纪念我与宋师弟初次相见。
宋潜机还未动,他身旁白衣少年出手如出剑,快如电光,一把抢过玉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