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厉吼战沧河,惊雷一震天地安(下)
城外几声惊天巨响,叶寒在府内也听见了,在此之后她与流画两人听见久久没发一言,都安静坐着陷入了伤感的追忆中,即便她之前没多说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但她猜想流画可能早已经猜出来了,也许在绣楼中是秦婆婆梦里给她托了话,所以流画才会提前完成任务,助青川一臂之力。
而江流画究竟是怎么知道缝制牛皮囊跟后褚作战有关,这其实不难,因为在她把四十张牛皮囊交予陈福时,陈福便根据青川之前的吩咐,把牛皮囊的前后缘由都告知了她。虽然跟她所想差十万八千里,但只要能杀褚军恶贼,只要能给奶娘报仇,就算是她熬瞎双眼也愿意,而小叶,江流画抬头与她关心的目光相视一眼,彼此展颜一笑,其中情与恩、千言和万语,各自心中早已明了,无需再多说于口。
第二日,沧河大捷这一喜讯伴着并州的飞雪瞬间传遍并州城,北齐天兵神勇,炸沧河水淹后褚十万敌军,叫后褚恶贼不敢越北齐半步,推迟的年岁在这一天得以安心迎新,大街小巷烟花爆竹、锣鼓齐鸣就没停歇过,即便是隔了汝南王府这么远,叶寒也能听见并州城百姓那一份按耐不住溢出言表的欢天喜地。
步履轻盈,叶寒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里间,明窗边本应躺在长榻上休息养伤的病号趁她不在,竟然又坐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书看着入神,叶寒心下一气,步履生风几步走到青川面前扯过他手中的书,面色不好,“你怎么又起来了?伤得这么重,你没听见解神医说要你静养吗?”
青川心虚外加理亏,赔着笑连忙认错,“姐姐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是?你看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起来坐一会也没什么坏处。”解白,你那宝贝药圃等着去水里捞吧!青川心里怨气十足说道。
“你呀……”,叶寒又气又笑,真是拿他没办法,见他面色确实比刚回来时好了很多,坐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有什么不适,便气得笑了笑随风过去了,“先把药喝了,午睡起来再看。”
见叶寒不再生气,青川爽快接过她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药苦得他真想一刀砍了解白,他这是开的什么药这么苦,可是药是由姐姐亲手端给他喝,他又不得不喝,解白一定是算准了故意的,而远在军营里的解白烤着炉火喝着小酒那叫一个大仇得报,神清气爽。
“好苦!”青川一脸嫌弃把药碗放在一边,连喝下几口温水冲淡口中的苦涩,皱着脸孩子气般说着自己的不高兴。
“良药苦口。”叶寒见青川苦得一脸紧皱,虽板着脸说这大道理,可心里还是看不得青川受苦,便连忙捻起几个蜜饯到他嘴边,像还在云州时哄着那时生病的青川,温柔说道:“张嘴。”
青川听话嘴张得老大,叶寒没有多想便把指尖捏着的蜜饯送入青川口中,不知是她多想还是青川故意,指尖连带着捏着的蜜饯一并被青川的嘴吸住,指尖被口腔包裹着的炽热惊得她一时不知所措,愣了一下连忙抽走手指,而面颊上也随之染上几片桃杏绯红。
“姐姐,真甜。”
叶寒一听,粉脸一下羞红成醉人的红霞,连忙转过身去不敢看青川,她怎会听不出青川这话说的根本不是蜜饯,而是……自己。而指尖上淡去的炽热还残有余温,上面还沾有点点滑腻,被青川舌尖轻轻舔过的指腹,那份灼热缱绻着若有若无挑逗的暧昧,即便再次回想起来,她也尴尬得无处可躲。
“青川,别闹了!”叶寒佯装生气,板着脸不给他好脸色看,“躺下趴好,我给你上药。”幸好还要给他上药,要不然自己怎不知如何化解一身尴尬。
合壁庭的地龙一直烧着,房内各处也设有几方火炉供暖,青川本就年少身壮,不惧严寒,身上只着一件里衣也不觉得冷,这样也好,每次叶寒给他上药也很方便。
青川安静趴在长榻上,发质极好的黑发被叶寒小心拨弄到一边,怕等会上药一时手笨不小心牵扯到他的发。今日青川穿的是一件纯白色的里衣,叶寒帮他脱下时青川很是配合,可当里衣一点点滑落至腰间后,一背触目惊心的黑紫便冲满叶寒双眼,一眼未看完她便难受转过了头去,酸涩红了眼眶。
现在的她已经克制了很多,叶寒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青川满背是伤时,心里那种剜肉的难受,泪水不受控制一下就冲出了眼眶,泣不成声。在并州过了这么久,战争与死亡,鲜血与伤痕累累,看多了她也渐渐习惯了,至少当再看见青川满背青紫时她能做到冷静面对,就像现在这样心里装满一肚子酸楚,却能做到平静给他上药。
还是怕自己手重,叶寒一边给青川抹着药嘴一边还不时对着背部呼着气,不时问着青川自己是否弄疼他了。青川的回答自是轻描淡写一句“不会”,心里却起了复杂情绪,他很喜欢与姐姐这般亲密相处就像他们还在云州时,但另一面他又很是排斥,因为他明白自己在她心里依旧是云州那个需要保护的弟弟,而不是现在这个已身经百战的男人,她的丈夫。
“可是弄疼你了?”青川面色不佳,叶寒以为是自己手重弄疼了他,连忙收手,好在药膏早已涂散,刚才揉搓几下也是根据解白的叮嘱,好加速背部药物吸收。
青川笑着摇了摇头,说着没有,叶寒听后便心下轻松,净了手,嘱咐青川早点休息,打算离去。
“姐姐。”
“嗯!”叶寒抬头回应,措不及防一眼就被青川拉进了怀里,两条铁臂禁锢了她的手脚,离去不得,“青川,你放开我!”怎么又搞突然袭击,她现在都怕了青川,根本就不敢跟他共处一室,要不是他此次作战受伤,她才不会傻到羊入虎口。
怀里的人儿不老实地小动作挣扎,青川一脸雪融沁水般的笑意满不在乎,在叶寒俏生生的脸蛋上轻啄一口,吓得叶寒赶忙停止了挣扎,生怕刺激到屁股下坐着的那根铁棍。
叶寒莹白俏丽的脸颊飞落了三月桃花的绯红,甚是好看,青川忍不住又落下几口蜻蜓点水般的细吻,不时还轻笑出语逗弄着怀里害臊的小人儿,“姐姐是喝了酒吗,脸怎么这么红,难道是为了我特意抹了胭脂?”
轻浅如林间清澈小溪的话从青川嘴里缓缓流淌开来,边说着他的手也没闲着,配合着话语的轻柔带着老茧的指尖轻拂上了叶寒醉酒酡红般的小脸,丝丝微疼顺着青川的指尖流荡,一时把持不住勾得叶寒心下一阵细痒,情潮涌动,然而大腿间突然滑落出来的温暖液体却唤醒了她此时的意乱情迷。
“青川,别……”,叶寒恨着自己越发没用的身子,软成不像样,双手根本使不上力气,但她还是勉力推搡着,黑白分明的清眸里□□泛着存在过的痕迹,水濛濛雾潋潋,怯怯用眼角小心打探青川一眼,示着弱,嘴里也服着软求着青川放过她,“……青川,我……我,我月事还没完,不能……”
细细弱弱的嗓音从下方传来,青川看着头快低到地上去的叶寒,无奈一笑带着轻叹,“我本来就没想把你怎么着,你这么紧张干嘛?”然后拥着她一并躺下,大手落在她发凉的小肚子上,运功生热给她暖肚,在她耳边轻声问着,“这样好多了没,是不是比抱着汤婆子管用?”
叶寒听后有那么一丝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月事时没有汤婆子根本活不下去,但转念一想又嘲笑着自己大惊小怪,这汝南王府大大小小的事何事瞒过他的眼睛,他知道也不足为奇,不过说真的,青川这手确实比汤婆子好用多了,不会太烫又不会变冷,持续发热敷在小肚子上暖暖的,别提有多舒服了。
怀里传来一丝细细舒服的轻吟,青川低头看着叶寒恬静惬意的容颜,心也涌满满足,但久久萦绕着一丝心疼不下,“姐姐,以后别喝莲子茶了。”
他不敢过紧逼迫姐姐,可他也听下人说过,每月姐姐来月事时总是痛不欲生,以前还好喝点红糖姜茶就好了,可自从她开始喝莲子茶以来,每月月事那几天她都是在床上躺过来的,有时严重还疼得在床上打滚,如小死一回。他知道姐姐用意为何,他虽心里也不好受,她如果真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他以后不碰她便是,他可以等,等到白发苍苍也罢,也不愿看到她折腾自己最后把身子毁了。
内室很静,炉中红罗无声,身后紧贴着的是青川炽热的胸膛,窝在他的怀里,她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一声一声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说着他还活着,活着回来,活着就好,所以当最后听见青川说的话时,叶寒无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青川喜出望外,根本没抱期望姐姐会答应,而她刚才点头应下,那是不是就表明……姐姐开始接受他了?
叶寒本想就这样躺着装睡混过这一段尴尬时光,反正她也是侧身躺着不用面对他,可耐不住脑后两束炽热而不散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后脑勺看,根本躲避不了,而且她也真不知后脑勺有什么好看的。若是如此,叶寒还可将就装作不理,但青川越发放肆,目光不仅仅停留在在一处,而是扩散到她全身,她强行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可心里发毛越发严重,她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一头犬牙锋利、粗暴凶狠的大狼狗,正目露凶光紧紧地盯着她,而下一步就是打算把她拆吃入腹。
他救不如自救,于是叶寒主动说道:“青川,你给我说点你打仗的事吧!像最近这次水淹褚军就行。”还是找点话题转移下他的注意力,她现在可真的怕了青川。
青川伸长手臂让叶寒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自己,目光浅浅如秋日月色缓缓泄下落在她温润的脸上,有点疑问,“这场仗都打完了,并州城人人都忙着庆祝,怎么姐姐却对这场战役的经过感兴趣?”
“我……”,叶寒仰头想朝青川说些什么,但想想还是没说,把头埋在青川怀里不理他,闷闷不乐不理他,还堵着气,“不愿说算了!”
青川真是拿叶寒的小脾气没办法,把她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头上宠溺又无奈浅笑着,“姐姐这脾气怎么跟年岁一样越来越大,说生气就生气,不就是想听水淹褚军的事吗,我说就是了。”
在青川看不见的下方,叶寒得意地嘟囔着嘴,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里全是奸计得逞。头上片刻后便传来青川轻缓如浅水的嗓音,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在他口中洗去了浓重的血腥味,刀光血影血肉白骨全藏在了男人的隐忍中,留给了她一个诗情画意的战争画面。
话从姐姐还没来时说起,比如派花折梅偷袭后褚过冬军粮,这一切不过是未雨先绸缪,局中一计、布之一局,妙取红绫镇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想到在一偏僻的山间小镇会再次遇见她,对他来说却可是十足的意外之喜。后来的事不用他说,基本上姐姐多多少少都知道,包括水淹褚军他都没有瞒着她。
说了这么久,等他的话语停歇后姐姐在他怀里久久没了出声,这不像她多话的性子,于是青川低头望去,她的发遮住了脸一大半,只有从明窗透过的几丝难得的冬日明媚中,零零散散落在她长发未遮掩住的眼角,星星点点反射出几道涟漪的水光,青川这才发觉她此时的不对劲。
没有过激的反应,也没有过多的话语,青川只是平静地撩开遮掩在她脸上的长发,露出半张凄楚无声的脸,眼角的泪还在默默流淌着,一滴一滴滑落而下,最后都被他一手接住,温凉的泪不烫却灼痛了他的心。
眼泪还是哭出来比较好,憋在心里太久了泪水都会变苦的,青川没有制止叶寒的无声哭泣, 只是搂着她更紧在怀,给她一个可以依靠放心哭泣的胸膛。打湿了的手抹着她未间断的泪,青川淡淡问着,“姐姐是想秦婆婆了?”
叶寒无声的哭泣突然放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来,就如同细小的毛毛雨转大为庭前雨滴,三月清明细雨霏霏,雨不大却能润青了青石板路,也能淋湿路上行人欲断魂。从他们在红绫镇重逢开始,他们就如同陷入了某种从未约定过的默契中,姐姐与江流画不提及秦婆婆这个人,就好像秦婆婆一人还在云州西城里,而他也识趣不去问,配合着她们的臆想还当秦婆婆还在。
彼间从怀里传来一声细弱如蚊的声音,很小很小,青川没有听清,以为是姐姐有话对他说,便再次问道她要说什么。
“杀了他们,杀了后褚那群畜生!”
此时叶寒是抬起了头直直望着青川,毫不回避,青川在她黑白分明分的眼里根本找不到一丝曾有的清明透彻,除了满眼水色外全都是□□裸不加遮掩的恨,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恨意,不掺任何杂质,是一种欲杀之而后快的报复与泄恨。在战场的三年多来,他见惯了太多的流血与杀戮,这样如此彻底的恨意他已很少能见到了,今日在姐姐眼里一见,顿然心生悲戚和心疼,不由把她搂得更紧,哪是经历过何种剧烈的惨痛才能长出如此彻底的恨?
姐姐在他怀里依旧哭个不停,是为想念那个和蔼亲切的老妇人而哭,也为终于为她报仇雪恨而哭。秦婆婆的事他离开红绫镇时就派人打听过,葬在镇外那座孤山上,是两年前后褚在红绫镇时犯下的罪孽,至于其它细节他不得而知。
“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除了这样,他找不到第二种好的办法来排解姐姐心里隐藏了两年多的苦楚,不对,算下日子,应该有三年了,三年不长也不断,一坛埋下地的酒三年都能酿成苦酒了,更何况是人。
叶寒哭着心里越发难受,很多很多关于秦婆婆的往事不住在她眼前闪过,想起那么一个和蔼的老人,如自己外婆一般拿着木梳为自己轻轻梳发,可转眼间就成了后褚刀下的亡魂,这样的血海深仇,你让她怎能不恨!
“那一刀砍得好长好深,砍在秦婆婆背上,我和流画四只手不管怎么按着伤口也按不住,血还是流了一地,把周围的雪都染成红色。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血居然流这么多,流画抱着秦婆婆,我到处找周围逃难的人借着止血的药,可谁都没有,谁都无能为力,谁都不能救秦婆婆。而山下到处都是褚兵,我们就一直在孤山上坐着,把天都盼穿了,也没等到一个能救秦婆婆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婆婆在我们怀里,没了呼吸……那天的血腥味,我到现在还能闻见,好冷,好凉,就跟秦婆婆没了温度的身子一样,冷得要命……”
胸前的衣襟被姐姐抓得紧得要命,那是她想杀人的恨意怎能轻易化解,青川除了抱着她也别无他法,他理解欲先杀之而后快的恨意,因为他也有过,“没事,都过去了,你已经替秦婆婆报仇了。水淹十万褚军,这足以慰秦婆婆的在天之灵了。”
报仇,即便把后褚的人都杀光,秦婆婆也回不来了,每当一想起秦婆婆叶寒心里就那番撕扯般难受,埋在青川怀里不由大声痛哭起来,“秦婆婆不该死,要不是为了替我和流画挡上那一刀,她也不会白白丢了性命,也不会一个人孤苦伶仃葬在孤山上,到死也不能叶落归根。”
其实,还有好多好多无辜死于后褚刀下的人,有对门的王大叔,刚来红绫镇时房破屋漏不能栖身,都是他一次次帮她们把房屋修好,从不问回报,却硬生生被后褚一刀破了胸膛,肠子和着血流了一地;前街刚成亲的周姐姐,对人都是掏心窝子的好,可还是没逃不过后褚的魔手,丈夫被一刀砍断头颅,自己也惨遭奸污,万念俱灰跳了井;还有隔壁陈家的小虎子,还是她当时亲手帮着接生的孩子,才一岁不到就活活被后褚的战马踩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这么多的人命,你让她怎能不恨?
积压了三年的眼泪哪能是一时半会就能流完的,当青川给她提及对褚作战计划时,她最初是无心理会的,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其实她是兴奋的,所以她才会在短短一夜转变得如此之快,甚至还为青川炸开沧河积极出谋划策,为的不过就是杀了那一群后褚畜生,让他们也尝一尝被杀死的滋味。虽然被青川强行捉了回来,诸事不顺心,但能为秦婆婆报仇,也值了,只可惜走了的人却再也回不来。
叶寒是俯趴在他怀里哭的,从最开始的嚎嚎大哭到后来的低声抽泣,哭时痛彻心肺的震动一点一点过渡在他的胸膛上,满身布满了她的忧伤,她心里的痛全都复刻在了他的心上,然后替她解着她的心愁,“等这一仗结束了,我陪你回红绫镇看看秦婆婆,好不好?”
“嗯!”叶寒闷在青川怀里连连点头,她很想念红绫镇的人,还有孤山上的秦婆婆,她要在她坟前亲口告诉她,她给她报仇了,她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嗯?”叶寒突然抬起头来,一双泪垂眼梢含忧带伤望着青川那双平静如常的墨眼,眉间却渐起了紧蹙,压着不解的疑问,“这一仗,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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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被口口的两个字是“长/枪”,真没想到这居然也会被河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