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裴徊光倒是对小姑娘当皇帝没什么感觉。可他清楚等他当众揭穿皇帝是女儿身时,那群老臣会如何悲愤,定然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
啊,只要想起那群臣子得知天大的愚弄时精彩的表情,裴徊光心里就觉得痛快。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出来。
可当他撞见沈茴的眸子时,忽觉心里的痛快消失了。他收了笑,起身朝博古架走去,打算回去了。
沈茴拉住他的手。
“这、这么晚了,别走了……”沈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沈茴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执意留下他,大抵是微妙的直觉。
裴徊光眼里还噙着疯痴的笑意,转头看她。
沈茴望着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别走了。”
裴徊光笑笑,问:“缺伺候了?”
半晌,沈茴点头。
裴徊光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娘娘真是个小可怜儿。”
裴徊光没走,留在琉璃笼中。
琉璃叠彩炫目迷醉。沈茴抓着琉璃栏仰起小脸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惊愉闯进脑子里,横冲肆撞。可她望向裴徊光,却撞见他眸中的悲悯。
沈茴眼睫轻颤了颤,红了的眼角悄悄洇出一点泪。
夜渐深。
沈茴背对着裴徊光窝在他怀里,身下是柔软的雪白毯,身后是弥漫凉意的他。流光耀耀的琉璃笼,将他们关在温柔窝。
慢慢地,沈茴睡着了。
裴徊光却睁着眼睛,寒潭般的漆眸虚无,像穿过琉璃的绚丽光影,望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动作小幅度地靠近,用他的残缺,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着她腰下。
一夜未眠。
第100章
玱卿行宫树木花草繁多, 鸟雀也多。天才蒙蒙亮时,雀儿已从窝中钻出来,站在枝头叽叽喳喳, 将清晨吵醒。
裴徊光安静地听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雀儿叽喳声。又过了许久,裴徊光听见宫人晨起推开房门, 打着哈欠。因为时间太早, 怕吵醒主子们,晨起的宫人轻手轻脚地忙碌着。
裴徊光合着眼,默默听着那些细小的声响。
直到怀里的沈茴嗯哼了一声,开始小幅度地挪动,裴徊光才睁开眼睛。他垂着眼静静端详着沈茴慢吞吞地转了个身, 由背对他的姿势逐渐转过身来。
起先沈茴枕在他的胳膊上,裴徊光尚能看见她蜷长的眼睫和奶白的脸颊,可她小小的身子再挪蹭一会儿, 整个人都钻进了他怀里,软软的小脸蛋也贴在了他的胸膛,看不见了,只能看见黑色的头顶。
裴徊光的视线便遗留在沈茴的头顶。
裴徊光动作细微地凑过去, 想要轻轻地在她头顶落下一吻。却又在将要碰到沈茴头顶时,停下动作, 没有再近一步。
沉静的眸子一片虚空,他如何一点一点凑过去,再如何一点一点离开, 最后只用掌心轻轻摸摸她柔软的发顶。
裴徊光的视线越过沈茴, 望着囚着两个人的琉璃笼。这炫目的琉璃笼再如何精致璀然如迷离的梦,到底还是个笼子。
就像,
就算他如何疼惜她, 他到底是裴徊光。就算天长地久,她对他生出那一丝一点的喜欢来,也改变不了她心中所念的善良且正直的人。也只有和她一样善良又正直的人,才配得上她,才能得到她十分的心悦。
他不是。
裴徊光合上眼,将自己的所有思绪都抽离,将一切都放空。
怀里的沈茴再次小幅度挪动了一点,先用脸颊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然后撒娇一般呜哼一声。她藏在被子里的一双小脚相互贴着蹭一蹭身下的毯子。
裴徊光才再次睁开眼睛。
他知道,沈茴再过一刻钟就要醒过来。别看她现在不安分地又是哼唧又是磨蹭,偏是睡得正沉的时候。裴徊光放心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悄声起身,弯腰离开琉璃笼。他知道这个时候离开,是最恰当的时机,不会将沈茴吵醒。
裴徊光打开博古架后面的暗门,沿着那条他令能工巧匠日夜不休打造三个月的暗道,离开行宫。
这条暗道也是他给沈茴的一个惊喜,只是看来她目前还没来过知道,尚且不知晓。
·
当裴徊光在博古架后的暗道里走了大半时,琉璃笼中的沈茴揉了揉眼睛,眼睛还没睁开,先坐了起来。
她垂着头,安静地呆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醒过来。
沈茴望向身侧,发现裴徊光已经离开了。她皱皱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她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哭了。
“小姨母!小姨母!”齐煜迈着一双小短腿在楼梯上跑得哒哒响。她早就醒了,还跑到楼下玩了一会儿,约莫着小姨母醒过来了,才又跑回来。她快跑到沈茴寝屋门口时,放轻了脚步,垫着脚尖走到门口,小声问:“小姨母醒了没有?”
“醒了。煜儿进来。”沈茴的声音噙着点刚睡醒的软糯。
齐煜乐了,开开心心地推开门跑进去。
沈茴和齐煜一起用了早膳,齐煜嚷着自己的玩具没有全搬过来。沈茴恰好也无事,便决定用完早膳,陪她一起去刚到玱卿行宫时,齐煜的住处。小孩子总有些旁人觉得可以扔掉,偏她自己觉得特别重要的东西。
“娘娘,丁家三姑娘托人送了信给您。”拾星等沈茴吃完了早膳,才将信递过来。
沈茴放下银杯,将信接过来拆了看。
叙旧之余,丁家三姑娘丁千云在这封信里详细写了家中如何不愿女儿入宫,偏又圣命难为,不得不将庶出的四姑娘丁千柔送进宫。丁千云在信的末尾希望沈茴能够多多照拂丁千柔。
至于是哪种照拂?这倒是不好说了。
沈茴将信放下,说:“听说丁家姐姐快要成亲了?”
“是。”拾星笑盈盈,“奴婢知道娘娘必是要问的,拉着送信的人多问了几句。丁家三姑娘的婚期在四个月后,正是刘家五郎。娘娘小时候您还说过憨憨可爱的那个刘家五郎。”
沈茴也笑了。她点点头,说:“小时候胡说的。刘家五郎是个正直的人,千云姐姐这婚事挺好的。”
沈茴给丁千云写了封回信,然后才陪齐煜回去取东西。
齐煜一对浅眉拧巴着,诧异地问:“可是嬷嬷说一会儿太医要过来给小姨母请平安脉呀!咱们不等太医来再走吗?”
沈茴对她解释:“太医今天快中午才会过来。”
昨天沈茴让小太监往太医院跑了一趟,告诉俞湛今日快中午再来,且要留他用膳。
·
四月,正是温暖明媚的好时节。沈茴和齐煜走在路上,看见无云的湛蓝天上从不同地方飘着风筝。
沈茴多看了两眼。
齐煜悄悄打量沈茴的神情,见小姨母盯着风筝,她翘着嘴角:“煜儿也想放风筝!”
“好。”沈茴摸摸她的头,“等让宫人准备了风筝,过两日就和煜儿放风筝。”
两人带着宫婢在齐煜昨日的住处磨蹭了好一会儿,将齐煜的东西都带齐了,回浩穹月升。回去的路上,正好迎面遇见进宫的俞湛。
“俞太医。”沈茴牵着齐煜的手停下来,微笑着与俞湛说话。
俞湛守礼地垂首弯腰行过礼,再抬头含笑望向沈茴,说:“娘娘的事情可办好了?若是还没办好,臣先过去候着。”
沈茴派人告诉他快中午再来,他自然以为沈茴上午是有事要办。
“办好了。这就回去。”沈茴弯着眼睛笑,继续往前走。
俞湛跟上去,落后个半步的距离,一同往浩穹月升去。
经过蔷薇园时,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叫嚷声。
“有蛇啊!有蛇!”
“啊啊小邓子被蛇咬到了!”
俞湛脸色一怔,立刻快步跑过去。
宫人已经将从花丛中跑出来的蛇抓住了,免得惊扰宫中贵人。只是第一个跑过去抓蛇的小太监被蛇咬了一口,此时跌坐在地,压在自己的腿,哼叫个不停。
俞湛瞥了一眼被打死的蛇,道:“剧毒。”
围在这里的宫人都一阵慌乱。
俞湛已走到小邓子面前,挽起他的裤腿,查看伤口。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立刻俯下身来,一口一口将浓黑的毒血洗起吐出。
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围在这儿,担忧地望着小邓子。
沈茴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立刻吩咐宫人去准备漱口的清水。当宫人将清水递来时,她亲自接了,递给俞湛。
俞湛接过来,迅速簌了口,然后从肩上背的药匣里取了小刀,开始处理小邓子小腿上的伤口,尽量不让一点毒残留在他体内。
俞湛松了口气,道:“等下找人去太医院寻我,再开一副药,不能有一点毒残留。”
“多谢俞太医!”小邓子红着眼,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感激的。
沈茴见小太监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也跟着松了口气。担心他身上没什么钱,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一会儿取了药直接送过去。
不远处,裴徊光望着这一幕。
他将目光落在俞湛身上。
她少女心动初时,心里喜欢的那种人,应当正是俞湛这样的吧?斯文清儒,善良又正直。每一条都符合。
是恰好符合吗?
还是她先认识了俞湛,别人问起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她眼前浮现了俞湛的样子呢?
裴徊光垂目默立了片刻,转身离开。
·
俞湛给沈茴摸过脉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询问:“娘娘今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留臣用饭?”
“自然是担心俞太医忙碌,忙到忘记吃一碗长寿面。”
俞湛愣了愣,算了算日子,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不由无奈一笑。
沈茴望着他的目光却有几分歉意。若不是因为她,俞湛也不必背井离乡,甚至生辰日也没有家人相伴。
“娘娘有心了。”俞湛长揖。
为了免去麻烦,午膳直接摆在庭院里。齐煜也乖乖地坐在沈茴身边。
俞湛不饮酒,也少食,倒是多吃了一些那碗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