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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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昭也反应过来,喘息道:“三皇姐,在诈朕?”
    记忆中最后一抹温情也随之覆灭,纪初桃感觉空气如此稀薄,冰冷顺着指尖攀爬,令她不可抑制地发颤。
    第一次,她红着眼厉声喝道:“我既已在你手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纪昭嘴唇几番嗫嚅,终是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龙椅中。
    “陛下!”大宫女面容凝重,朝纪昭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大概是觉得纪初桃已不构成威胁,亦或是那点内疚作祟,纪昭没有听从大宫女的劝诫,任由披散的长发遮住了瘦而秀气的脸颊。
    半晌,细弱蚊蚋的声音传来,破罐破摔般颓然道:“是玉骨天莲香,传闻中至阴至寒之物,遇水则化,遇香则燃,微量服用并不致命,亦查不出来,只是……只是女子用了,会丧失生育之能,无法再孕育子嗣。”
    “不能……生育?”纪初桃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将这几个字从齿缝中挤出。
    “父皇临终前秘密诏见过我,此事除了前丞相陆老外,并无其他人知晓,连长姐也不知。”
    忆及年幼那刻骨铭心的一幕,纪昭重重地吸了吸鼻子,“长姐是父皇留给我的一把利刃,利刃既能伤人,亦能伤己。父皇说了,江山是千秋万代的事,只要长姐孕育不出自己的后人,便不会危及到朕的地位……”
    “……继续说。”
    “父皇还说了,若朕临近成年,长姐还揽权自重,不愿放手,便以十年为期,让她体内的寒毒爆发……”
    九年前,纪昭七岁。
    他其实已记不得先帝的容貌是何模样,只记得他身上始终有股苦涩的药香,身量颀长儒雅,用最温和的话语在他幼小的心中钉入野心的种子。
    他告诉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成大事者,眼要高,心要狠,普天之下皆为棋局,至亲亦为棋子。为父这一生骗过人心,耍过手段,才从籍籍无名的庶皇子爬到九五之位,也算是功成名就。唯一遗憾,是病体沉疴,大限将至,不能亲手栽培吾儿长大。”
    “不过朕已为皇儿打磨了一把最合适的刀刃,安排好了后续一切,她会代替朕辅佐你登基。待将来吾儿长成之时,便是她完成使命,油尽灯枯之时……”
    纪初桃听着,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
    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悲伤了,只是觉得恶心,翻天覆地的恶心。
    她仍记得儿时父皇那张温和儒雅的脸庞,那时她不明白,父皇明明那么爱笑,可是为何宫里的人都怕极了他,每次见到他都瑟瑟发抖、汗出如浆……
    犹记儿时,二姐调皮,自己懵懂,唯有大姐看父皇的眼神都是发着光的,如同在看一座巍峨不可逾越的高山,充满了崇敬与尊重。
    没人比纪初桃更清楚父皇在大姐心目中的地位,若非如此,她怎甘心抛却一切将自己锁在深宫之中?
    可正因为知道,所以才难以想象被至亲致敬之人亲手算计背叛,是何等剜心蚀骨的疼痛与绝望!
    “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一切真相大白,梦里大姐的结局也有了解释,纪初桃喃喃,“你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亲女儿、亲姐姐沦为你们用完就杀的……刀刃?”
    纪昭以手遮面,懦弱道:“朕也想过放手,可是三皇姐,这条路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许久的沉寂,只听见风雨雷鸣之声。
    “好。”纪初桃握紧手指,不再迟疑,抬眸轻轻道,“阿昭,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说着,纪初桃拉起颈上的骨哨置于唇间,用力吹响——
    咻!
    一支羽箭应声破窗,只听见一阵皮肉的噗嗤声,挟持纪初桃的大宫女身形一晃,手中的匕首无力坠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三皇姐,你早有准备……”纪昭大惊。
    继而哐当一声,殿门被狂风吹开,映出无数条手执刀刃的影子,有项宽的禁军,亦有祁家的镇国军。
    祁炎最先冲入殿,揽住纪初桃脱力的身形。
    而侍卫的最前端,凤目清冷的尊贵女子拖着一袭夜色宫裳缓步入殿,勾着淡漠的弧度:“本宫何其有幸,今日可算亲耳听到实话了。”
    情势陡然翻转,闪电将纪昭的脸照得惨白如纸。
    他颓然垮肩,战战兢兢道:“长……长姐!”
    “难为你们父子苦心做局,骗了本宫九年。”纪妧虚目,优雅越过地上生死不明的宫女,睥睨纪昭道,“那么礼尚往来,本宫该如何回报你们呢?”
    第83章 废他   他想绝了本宫的……
    浓稠的夜是最好的掩护, 晚春骤雨,掩盖了承明殿的兵刃寒光。
    祁炎以掌稳住纪初桃的后腰,轻轻遮住她的眼睛, 不让她看地上的血腥。
    零碎的画面涌现脑海,纪初桃不禁忆起曾经梦中宫墙下, 纪妧被暗卫截杀时, 他亦是以如此维护的姿势捂住她的眼睛, 为她圈出一片干净的天地……
    殿外风声疏狂, 祁炎的嗓音也带着雨水的冷沉,略微急切地问:“伤到哪儿了?”
    “我没事。”纪初桃湿润的眼睫自祁炎掌心扫过,而后伸手, 轻而坚决地将祁炎覆在眼睛上的手掌拉下。
    灯影映着满殿兵刃的寒光,纪昭已经吓傻了。
    片刻,纪妧似是没了耐性, 侧首对纪初桃道:“永宁,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回去歇息罢。”
    说着, 她勾起红唇,如同在看什么肮脏的虫子般, 看着这个她一手教养出来的皇帝,淡然道:“本宫要和皇帝,好生谈谈。”
    闪电劈开雨夜,那须臾煞白的光, 照亮了她眼中冰冷的杀意。
    纪昭如见鬼魅, 脸色白得与死人无异。
    纪初桃知道,大姐接下来要做的事绝非良善,她是不希望妹妹卷入其中, 也惹上一身非议。
    她总是如此,冷情冷面,却总在关键时刻力扛所有的口诛笔伐。
    曾经多少年,她也是这般护着皇弟,纪昭怎么忍心放任父皇杀她?哪怕是想过留她一条生路,也不至于反噬至此。
    一想到大姐经历了怎样的蒙骗与背叛,纪初桃便同情不起纪昭来。
    她眼圈儿红了红,朝身侧陪伴的男人道:“祁炎,我们走。”
    看着她真转身就走,纪昭快要疯了。
    “三皇姐,别走!不要走!”
    他连滚带爬跌下龙椅,伸长手,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嘶力竭道:“三皇姐不是最疼朕了吗?不要丢下朕一个人!皇姐!”
    他这副涕泗横流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个帝王的尊严?
    纪初桃深吸一口气,回首一字一句质问:“当初我们疼你的时候,你可曾珍惜?”
    纪昭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苍白的嘴唇嗫嚅着,绝望抽噎:“三、三皇姐……不管如何,朕从未想过要害你啊!”
    纪初桃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定会心软,狠了狠心,转身就走。
    承明殿围了不少禁军,将一群黑衣裳的暗卫团团围住,纪初桃猜想那应该是父皇留给纪昭的最后兵力,亦是梦中将大姐截杀于宫门下的罪魁祸首……
    她没有看他们,只定神走入黑魆魆的雨幕之中。
    湿凉的空气立刻包裹上来,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脸上,她才发现自己失神到忘了戴上斗篷兜帽。
    直到头顶一片阴影移来,替她遮挡了雨水。
    祁炎一手执着宫中的黄油纸伞,伞檐尽数偏向纪初桃那边,一手有力地握了握她微凉的指尖,低沉道:“走,回府。”
    他话不多,却莫名给人力量。
    纪初桃贪婪地汲取他掌心的温暖,将所有的阴谋算计抛诸脑后,温柔的嗓音微颤,用力点了点头:“好。”
    回府的马车沉默着碾过宫门,侍从执伞提灯,镀亮宫道上的水洼。
    祁炎掀开车帘进来,顺手将剑搁在案几上,而后按膝于纪初桃身边坐下,打断她凌散的思绪:“为何不依照约定,早些吹哨?”
    纪初桃怔神间,祁炎已伸指探向她颈上挂着的骨哨,随即手指顺着她的下颌线上移,停在她的脸颊。
    “若是那宫女真动了手,或是那一箭不准,伤了你如何?”祁炎皱眉,显然是在秋后算账。
    当初说好一旦察觉情形不对,便要立即吹哨提醒,祁炎这才勉强答应让她赴约去见纪昭。
    可是……
    “本宫想知道一切的真相,也想给阿昭……”纪初桃顿了顿,才抿唇改口,“也想给皇上一个机会,这是能看清他内心,能让他说出真相的唯一机会。”
    祁炎看出了她眼底的难过。
    当初一个晏行身死,她都能感伤好几日,更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祁炎面色仍是冷着,气她以身冒险、自作主张,可手臂却是不自觉伸出,不甚温柔地将她按在怀中拥住。
    他的眉眼是冷的,心却滚烫。
    纪初桃放软身子,顺从地拥住他强悍的腰肢,将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祁炎,你当初……是不是真的想过要反?”少女细细的嗓音自怀中传来。
    祁炎眯了眯眼,抬着她的下颌问:“殿下如今想着翻旧账了?”
    “本宫只问这一次。”纪初桃湿润漂亮的眸子望着他,“你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要撒谎。”
    “是。”祁炎还是说了实话。
    他天生凉薄,什么都敢做。若非心里有了想要守护的光,他或许有朝一日真会推翻纪妧,甚至是亲手毁了纪家的江山。
    纪初桃听着,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坚持了下来,又忍不住想:所以祁炎放下对大姐的成见,也放弃对抗纪家,是因为喜欢上了她吗?
    祁炎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我之所以剑走偏锋,所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份认可和信任,而不是被人当做奴仆利用或折辱。既然有人给了我这份信任,又何须再反?”
    纪初桃鼻尖微红,眼里却亮起了光,明知故问:“那个人是谁呀?”
    祁炎唇线扬了扬,又被他刻意压下,沉沉道:“一个以身饲虎的……傻公主。”
    最后几个字几乎咬着耳朵,暗哑的气音格外撩人。
    纪初桃沉甸甸的心忽而轻松了不少,可想到今夜得知的真相,还是不免一声叹息:“你是对的,听到皇上亲口说出那些,本宫忽然……为自己身上流着这样的血而恶心。”
    祁炎手臂一紧:“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纪初桃想到什么,蹙眉道:“你是不是早查出什么来了?为何今夜之事,你一点也不惊讶。”
    祁炎的神情俨然说明了一切。
    当初他将计就计委身公主府时,便察觉到纪初桃身边藏着一股暗流推波助澜,后来耐着性子与琅琊王接洽,顺藤摸瓜,最终查到了纪昭身上。
    当初琅琊王逼宫那晚,有人意图趁乱刺杀纪妧,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只是,一直不曾有证据……
    说得自私些,他并不在乎除纪初桃以外的,其他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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