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阅早上是不用说书的。
    只有下午的时段，那些寻花问柳斗鸡遛狗的公子哥们才会来这小小的客栈，听他讲《亡国妖姬》。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是真正喜欢他说书，而特地来的。
    趁着今天早上空闲，他带着小女孩去了成衣坊，打算给她量身做两身衣裳。
    小姑娘最近长身体的速度太快了，原本客栈老板娘给改小的两身衣服，她穿着已经露出了小半截胳膊。显然是不合身了。
    他以前也是衣坊的熟客，都是衣坊的老板亲自去宅院里的书房量的。现在却只能在衣坊的最外面，挑选一些不是很好的衣料。
    成衣坊的老板一向是见钱眼开的主。他也不问你钱哪里来的，也不问你有哪些产业。只要你有钱，他就可以是你孙子。你没钱，对不起您嘞，他根本就不搭理你。
    知道文阅带着小姑娘来店里的时候，老板特地从里间出来，笑脸相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好歹也是以前文家的大少爷，怎么着也比一般人有钱不是。但当问到文阅需要什么布料的时候，文阅摸了摸羞涩的囊中，指了指最外面的料子。他便没了好脸色，走进了里间。他只是商人，又不是慈善家。
    而能进里间被他亲自伺候的都是这云州有名有姓的富豪公子哥。
    文阅也不恼，好歹也在外面独自闯荡两年多了。各种人的脸色见得多了。
    店小二是最近才招进来的，很有激情，干劲十足，哪怕文阅对他热情推销的布料连连摆手，他的热情也没有被挫败。
    最后，是女孩随手在面上捡了块料子，递到了文阅的手中，这才摆脱。
    量身的都是在这行有了些年头的伙计，他们业务熟练，量身的时候又精准，又不会触碰到客人的身体部位。可小女孩却紧紧地扒拉着文阅的袖子。她不愿意和别的人有接触。
    看小女孩吵闹别扭着不让他们量，文阅便自己拿过了尺子，根据以往的记忆，给小姑娘量了尺寸。
    小伙计麻利地记下了。没有嘲笑，也没有多余的其他情绪。两人临走的时候，他还热情地招呼他们再来。
    文阅离开的时候，多看了这个小伙子几眼。十五六岁的样子，倒是蛮精明能干的。
    回到家，小姑娘便躺倒了自己的床上，想要补觉。
    结果却被文阅硬生生拉了起来，练习写字。
    小姑娘手中攥着手指粗的毛笔，就是不愿意写。她别扭地把笔扔到了桌上，墨迹四溅开来。
    文阅不厌其烦地又把毛笔蘸好墨，塞到她手中。她不能说话，更要学些字以后自保。不然以后嫁人了被欺负了怎么办？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最后，两人身上都沾满了星星点点的墨迹。
    小姑娘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粗噶。她是哑女，发不出声音的。
    他见小女孩笑了，也不恼，把沾染了墨汁的手指往小姑娘脸上一擦，顿时成了个小花猫样。
    他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在房里笑成了一团。
    店小二知道两人这个点都在，端着菜也不好敲门，便直接进了门。没想到，却整好撞到两人哈哈大笑的场景。
    他放下了饭菜碗碟后，匆匆走了。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曾经的文家公子，竟然真的喜欢那种幼稚感的小女孩。
    也难怪他当初不听从家里的安排，和蔡家联姻了。
    文阅还不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他先关上了门，又抹了筷子，递给了小姑娘。
    今天中午的菜色不知道比昨天要好多少，有萝卜排骨汤、清炒玉米粒、蒸蛋，还有两个馒头和两碗加了芝麻的米饭。
    许是老板想要他下午好好出力吧。
    他直接把小姑娘碗里的米饭倒进了蒸蛋中，用公筷搅匀了，递给了她：“快吃吧。”
    她那么瘦小，以前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可她的肤色白皙，看得出来以前也是养尊处优的。可惜她不能说话，也不会写很多字，不然他就可以把她送回家了。也不必跟着自己吃这些没必要的苦。
    小姑娘端过碗，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低下了头，开始扒拉饭碗里的饭。
    她其实有些吃不惯这里的大米，但似乎因为他，她也觉得这些饭菜变得美味了起来。
    而她没注意的是，她每次吃饭之前，都要抬头看他几眼，似乎已经成了惯例。
    他把玉米粒又扒拉了一半到她碗中。
    她实在太瘦了，年纪看起来也小，能照顾的就多照顾一些。
    下午。
    客栈里，人满为患，店小二不停地穿梭在客人之间，游刃有余地端着茶水和吃食。
    客栈老板，喜笑颜开。他可真是捡到宝了。别的说书人，博古通今，别人都嫌没意思。偏偏这文阅，一个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愿意来听的还那么多。
    人红是非多，为了不让他被其他客栈笼络走，他可得想出其他办法，让他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的店里。
    高台上，仍旧是一袭白衫的少年郎在讲述着几百年前历史传奇中《亡国妖姬》的故事。
    “夏王政治格局庞大，却奈何不被当时的世人了解。因为修长城一事，众人皆以为他是暴君。可在朝中能够懂他的人也不过两三个而已。亚父姜丞相一向忠于夏朝，忠于夏王，则一直支持着他。但与夏王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的公孙乐，却不能容忍，他要的是，毁灭这个夏朝。于是他挑选了身边最美貌的女子温阮进宫。而关于怎样让夏王毫无芥蒂的宠幸温阮，他也设计好了……”他这次所讲述的版本里，夏王再也不是那个昏庸奢靡的统治者了。而名动天下的阮夫人也是真正喜欢着夏王的。
    台下坐着的客人们，更有兴趣了。因为爱情而变得愚蠢的帝王，似乎比本身就愚蠢的帝王要更让人理解得多。
    只见他一寸木、一杯茶，一低眉，一摆手，娓娓道来的语气，整个宏大的夏朝便从他们眼前渲染了开来。
    “当真是神了。”客栈雅间上听书的小少爷，把精致的扇面，合拢放在了自己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