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二十三章 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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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他手上接过白玉佩,系在自己的腰间,朝他深施一礼:“谢谢你。”
    荀彧的心猛然一沉。
    如此疏离,阿笙此前从没有对他的赠予道谢,双方向来是心安理得,理所应当的一人予,一人受。
    今日客气,便是生疏了。
    他的胸口蒙上了一层闷闷的雾霭坠住呼吸,看着阿笙抱着行李登上马车,在远去前向他最后道一声:“告辞。”
    前所未有的怅然倏而弥漫,清晨薄薄的露珠猛得从树叶上降落,滴到脸颊上一片清醒的凉意。荀彧不敢再去预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或许放她这么一走后,他再见她时早已物是人非。
    阿笙坐在马车里,看见天边长烟漫过熹阳,举目望去都是萧瑟悲凉的村庄,十室九空,裸露在野的尸体不经意间就能目光触及。
    所有人都是面有菜色,再见不到袅袅炊烟的宁静,有的只是暮气沉沉的死寂。
    天下大乱,原来至始至终最苦的一直是百姓啊 。
    “姑娘,谯县快到了。”行了三日三夜,她换乘了五辆驿站马车,总算与目的地只有咫尺之遥。
    阿笙点点头,掀开车帘望望外面的情景,却看见杂草丛生的一片荒山野岭映入眼帘,好像没有人烟。
    她假装不经意地瞅了瞅车夫,只见是个健硕的精壮小伙,心下立刻有了警惕和防备。
    “姑娘为何要独身一人到此地?”车夫转过头问她,却是不怀好意地挑眉微笑,眼睛冒出了色迷迷的猥琐神色。
    阿笙心知不妙,赶快思考措辞和办法。
    “我是谯县县令的女儿,从外地探亲回来,我父亲会在官道口亲自接我。”阿笙故意强调县令的字音,想让车夫生畏退却。
    没想到这乱世之中所谓县令丝毫压不住这个好色之徒,他索性一下子撕破脸皮暴露色心:“姑娘这是想震慑我么?”
    他居然渐渐扑过来,目露凶光,狭窄逼仄的车厢里顿时充斥着浓浓的喘息。
    但出乎他意料,面前的姑娘脸上并未露出他意想之中的惊惶。
    要知道比这凶险万倍的场面阿笙都经历过,当初她连号称武功绝世的吕布都不怕,还敢在他面前给曹操挡一刀。
    这车夫不过一介粗俗流氓而已。
    眼看着他已经离自己仅有三尺之距,阿笙朝车夫微微一笑随即凑近他,让后者因惊讶而恍惚了一秒,手中早已准备的钗子朝他左眼猛得刺去。
    “呲——”趁他猝不及防地惨叫着捂住眼睛,阿笙三下五除二跳出车厢,稳了稳重心就往旁边的密林里跑。
    她没命地往外面冲,连头也不敢回一下,直到跑得两腿像灌了湿水棉花般沉沉得迈不动,她才敢停下来喘口气,警觉地往四周查探。
    她刚往前面走出一步,却一脚踩空,脚下密密麻麻的树叶突然往下扑簌簌滑落,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带动着跌了一跤,滚了下去。
    阿笙这才意识到这是个五米的小断崖。
    她的后脑勺猛然撞到了下面的坚硬石块,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阿笙从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才能睁开眼,耳边听见一个少年的清脆声音,关切地唤她:“姑娘,你还好吧?”
    她努力地擦亮有些浑浊的视线朝少年望去,只见眼前的少年面庞干净清秀,很有几分机灵和聪慧。
    他手里捧着一碗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递给她:“姑娘,你要喝水吗?”
    阿笙这时才顿觉嗓子口渴得在冒烟,干涩得急需甘霖滋润。她感激地朝少年瞥了一眼:“谢谢。”
    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她这才发现,这只碗的边沿破裂得不成样子,摸上去全是修补过的痕迹,还泛着陈年保存而特有的黑色污渍。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墙壁划过数不胜数的裂痕,蜘蛛网肆意地在黑漆漆的旮旯里结网生活,周围陈设的家具除了两张吱呀吱呀的破木床,其他一无所有。
    这是个家徒四壁的贫寒人家。面前的少年虽是生得眉清目秀,但衣衫褴褛,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短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也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遗弃物。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啊。”阿笙下意识地回应一声,却发现大脑陷入了空荡荡的状态,原先的记忆居然形成一个巨大的缺口,明明罅隙还保留在远处,她偏偏回忆不到一分一毫,就好像谁把它们硬生生挖走了一样。
    完了,她突然想不起来以前所有事情了,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见阿笙面色迷茫又焦急,不知她脑海里产生的毁灭性失忆,以为她是有什么不可语外人的苦衷隐情,便识趣地不再问下去。
    殊不知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的声音瞬间带了几分哭腔,可怜巴巴地向少年求助:“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湾子山那边打些野果来给爹和我当饭吃,然后在一个小山崖下面看到姑娘,见你昏迷不醒好像刚从山上摔下来,就把你背回家了。”
    听到这儿,阿笙猛得捶胸跺脚,喟叹不迭,顶着少年奇怪的神情连声叹息:“是了,我一定是在那边摔下去,把我脑子也摔没了记忆。”
    少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这个漂亮姑娘是失忆了。他刚想安慰阿笙,却听见对面床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刺痛他的耳膜。
    少年朝阿笙抱歉一笑,便赶紧跑到那边。她好奇地朝对面床望去,看见一个面目枯黄的老人无力地斜靠床沿,一双布满皱纹的手不住地因为咳嗽而哀哀颤抖,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老人注意到她同情的注视,便也朝阿笙这边望去,却突然浑身一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宝藏,沙哑的声音刹那间大喊:“笙儿!”
    他显然非常激动,连自己病弱的身躯都不顾了,直接从床上奔下来冲向阿笙这边,顶着她疑惑不已的目光兴奋地拉住她的手,大叫道:“我的女儿!”
    笙儿?原来自己是这个老人的女儿?但他这惊喜的表情为何像是久别重逢了一样。阿笙更加迷茫了,皱着眉头惊奇地盯着这位满面沧桑沟壑的老人
    一旁的少年明显也很愕然,嘴巴张得大大的,良久才反应过来,扯了扯老人的衣袖:“爹,这位姑娘从山崖上摔下来,失忆了。”
    老人的眼睛霎时染上了发自内心的心疼,抱住阿笙的肩膀,温热的泪水突然淌落到她肩头。阿笙只听见了老人悲哀地慨叹:“女儿,你为何会在这里。我只当你跟着那公子过得比我幸福百倍,希望不是他抛弃你了啊。”
    什么公子,什么抛弃?
    阿笙听得更加一头雾水,一双眼睛里满是疑问。
    “你叫卞笙,是我卞国的女儿。你八岁时我们日子贫苦地过不下去,幸好有个看上去就是正人君子的年轻公子救了你,唉,没想到我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了我的女儿。”
    阿笙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爹爹,这才发现他年纪并不大,只是脸上遍布的褶皱和斑痕让他看起来像个饱经沧桑的花甲老人,眼中满是油尽灯枯的凄苦。
    他指着那个端水的热心少年,向阿笙介绍道:“他叫小秉,比你还小三岁。他父母都饿死了,我几年前见他躺在路边没饭吃便收留了他,没想到现在倒把他给拖累了。”
    爹爹伤感地叹口气,抬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我这痨病大概也好不了了,这几年多亏他一直照顾我,我实在心里对不起他。”
    小秉闻言拼命摇头,走近他身边努力安慰他:“爹,您说什么呢。小秉这条命都是您捡的,照顾您是应该的。”
    说罢他看向阿笙,真诚的目光让她心里一暖:“阿姊,我会好好努力攒钱,让你和爹爹过上温饱日子的。”
    小秉每日出去捡木材卖些钱,再挖野菜供给三个人的生活。他早出晚归很辛苦,每次都是一脸疲惫交悴地回来,还要额外赚钱给爹爹到药铺包防风和当归。
    阿笙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提出和他一起出去砍柴摆摊,但被小秉严词拒绝了。于是阿笙只好在家用竹子编些簸箕篮子之类的用品,由小秉背出去卖。
    一天下了暴雨,阿笙在家门口焦急地等弟弟从外面回来。
    铺天盖地的水珠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带起一阵阵呼啸的风声,屋顶的茅草渐渐从原处飘落下来,揪起了阿笙的心脏。
    “姐!”远远的,她终于看到小秉过来,赶紧把他招呼进屋里坐下,在炕里生堆火以免他冻着伤寒。
    没想到向来坚强的小秉一见到阿笙,“呜”得一声哭了出来。他的眼圈哭得红肿,眼泪如外面不知疲倦倾泻着的大雨,疯狂地淌落下来。
    阿笙慌忙用袖子给他抹泪,自责地心道一定是小秉要供养三个人的重担太辛苦,不禁内疚起来。
    小秉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摇头收敛泪水,抽噎声也尽量止住,但还是在不断抽泣:“阿姊,我只是今天看到一幕景象太悲惨了,忍不住触景伤情而已。”
    “什么景象?”
    “一对母子抱在一起饿死了,人们从他们身边走过都没人看一眼,只有乌鸦在旁边徘徊。”
    阿笙顿时能想象到那个情景,心下也是大伤。她轻声拍着小秉的肩,把他拥在怀里。
    “姊姊在,别哭。”
    她往小秉的肩膀无意一瞥,脸色骤然大变。
    只见他破烂的衣袖划出了几道裂纹,露出小麦色的肌肤。上面赫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还翻出了新鲜的皮肉,虽被他用长发遮掩住,但敏锐的阿笙还是察觉到了。
    “你怎么了?”她伸手想去查看他的伤势。
    小秉慌张地躲过,不自然地收缩一旁,重新整了整肩上的破布,不敢直视阿笙关切而心疼的眼神:“没什么,今天背柴火时不小心被树枝刮的。”
    “以后一定要当心点。”阿笙的心满是怜悯,这小秉懂事得让人不忍,什么事都只往自己肩上扛,“我帮你去包扎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小秉敛衽垂目低头道,说罢立刻侧身跑到角落,自己去就着水清洗伤口,好像丝毫不想让其他人为自己分忧。
    阿笙听着他故作不痛不痒实则不断倒吸的凉气声,心里漫上了一层怀疑。
    这伤口分明就不像是树枝背在肩上能挂出的痕迹,她觉得小秉一定是被哪个恶霸地痞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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