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203. 卖瓜
杭城将夏非夏之际,天气最是宜人。
河边的杨柳,路上的梧桐,一片绿色,成群的鸟儿在那绿色里飞来飞去,欢快地歌唱着。墙头边、绿化带上的紫薇花红红紫紫的,开得正艳丽,煞是赏心,而风儿吹在人身上,不冷不热,带点花香叶息,也正舒适。
这天的晚上,皓月当空,群星璀璨,万人空巷,人们大多在家中收看电视,而缸儿巷口,也坐满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这一天是1997年7月1日,是个伟大的日子,香港回归中国了!
英国米字旗灰溜溜地徐徐降落下来,鲜艳的五星红旗和香港紫荊花区旗冉冉升起,迎风飘扬;雄伟的国歌声嘹亮而雄壮,多彩的烟花纷繁而绚烂,人们扬眉吐气,热泪盈眶,鼓掌欢呼。
金彪在天未黑时就早早地把彩色电视机捧到店门口来了,放在方桌上,邻居便围坐在那里,观看这一激动人心的日子。
金彪:“查尔斯王子一张喳污脸孔,现在英国佬不敢犟嘴了,要他们把香港还给我们,不敢不还。”
青皮甘蔗:“中国改革开放,睡狮醒了,强大了起来,不像老底子好随随便便被他们欺侮了。去年子台海军演,美国佬的航空母舰都吓得了逃走了。”
金彪:“拳头不硬刀不利,吓不走、赶不走强盗。改革开放确实大变了样,过去粮票油票肉票香烟票水产票豆制品票十七八样票,看得老头子老太婆眼睛都花了,现在不管怎么样,这些票证总是不要了,只要钞票一样,想买啥西都有,用不着去排队抢购。老底子伢儿穿的是补丁加补丁,吃的是盐花儿拌泡饭,喝的是青菜萝卜汤,现在你们看,还有哪个伢儿穿破衣裳,好吃的东西吃都吃不光。”
青皮甘蔗:“中国人勤劳,肯吃苦,这样快速发展下去,将来会越来越强大的,老百姓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过的。”
小钟:“阿明,中国过去我听说就很强大的,有个朝代叫唐朝的,世界上最强大,为啥香港还被英国佬夺了去?”
阿明:“啊呀小钟,你真当没文化,香港是清朝手里被英国佬夺去的。”
小钟:“清朝手里是不是有个老太婆叫啥个‘慈禧太后’的,我上次同你在解放录像厅看录像时看到过她的。”
阿明:“就是被她那个时光的腐败弄坏的!本来要买军舰、造大炮的钞票都拿去盖房子、造花园了,这样英国佬儿、法国佬儿、日本佬儿都打进来抢财富,连葡萄牙介小的国家也来欺侮我们,把澳门夺了去。”
小钟:“我晓得日本佬儿最坏最凶了,杀了不少中国人,我们老家有不少烂手烂脚的人,就是被他们的毒气弹炸下来造成的。”
金彪:“妈勒个В日本鬼子,等我们国家强大了,就给他吃拳头!”
青皮甘蔗:“国家为啥还不造航空母舰,如果开始造,只要向老百姓呛一声,老子头一个去捐款!阿明,你捐不捐?”
阿明:“我也勒紧裤带儿,一定去捐!”
金彪:“现在中国都不怕强盗国家了,如果台湾能像香港一样收回来,那么中国一统一,美国佬儿还敢颠?”
青皮甘蔗:“美国佬儿就是到处煽风点火,害怕中国强大,这样也不卖给我们,那样也禁止输入,但中国迟早会赶上去的,你们相不相信?”
金彪:“中国人又不笨的,在美国就有不少中国科学家,像杨振宁、李政道,等等。”
老酒喝喝,海天谈谈,天渐渐深了下去,美琴颠几颠几回来了。
金彪:“美琴,今天介好的日子,香港都回到中国来了,你不看电视,还出去跳舞?是不是被骗得还不够多?还是骚煞了再去寻个男龟三来帮你舔**趾头?”
美琴:“我想跳舞关你啥个事?老娘是骚煞了,没小钟福气好,有阿明爬。阿明,我看你是越爬越光鲜了,人也胖了起来,小钟的千层包子喂得你介入胃呀!如果给你甲鱼、湖蟹、野鳗补下去,那是老虎都打不死了。”
阿明:“呵呵,美琴,你说过的,阴阳要调和。你今天从那头走过来,没去俱乐部跳?”
美琴:“俱乐部太老糟了,我现在同小姐妹到大班、丰乐去跳了,里头的人不一样呀!”
青皮甘蔗:“那是高档舞厅,又不是劳保舞厅,当然不一样,年轻人多。”
金彪:“那美琴你又可以兰花手指头翘翘,千涩涩去挑鲜洁洁、嫩罗罗1的小伙子了。不过,我关照你一句,你再矮搭搭2地没数帐,当心两张棺材钞票都被骗光噢!”
美琴:“老娘两张棺材钞票被骗光同你啥个搭介?”
金彪:“同我是不搭介的,我是好心好意同你说说。”
青皮甘蔗:“金彪,美琴被阿杜骗了介多钞票去,是初涉舞场,道儿不老,又处在枯木逢春的最兴奋当中,所以一骗就被骗了。以后她道儿老了,说不定要去骗老不死回来呢!”
金彪:“完全有可能,完全有可能。有钞票的老不死钞票没地方用,家里头的霉干菜又停电停水了,都嗡进舞场里来寻像美琴这样的嫩货了。”
阿明和小钟天天早上六点多起床去俱乐部跳早舞,到差不多时间时,小钟就去帮条儿卖衬衫,而阿明则到菜场里上班,十点后去帮老三卖水果。
阿明回家,都路过条儿那家店的,就与小钟一起回去。这天他看条儿的店门关上了,小钟也不在,觉得奇怪,赶回家,饭菜已做好了。
“小钟,今天怎么啦?条儿的店门也关了,出了什个事?”阿明问正在拖地板的小钟。
“条儿中午被公安抓走了,说是吸毒贩毒,他的店也被查封了。”小钟回答。
“那明天你不用再去了?”
“不去了。阿明,你说你小阿哥的水果店生意不太好,又有大阿哥在帮忙,很空闲。我在想,天热起来了,西瓜生意肯定好做,要不我们自己去做。”
“小钟,我有工作,你又没办过居民暂住证,根本无法申请到一块空地卖西瓜,不行呀!”
“我们就买辆三辆车,流动着去卖,或者拉到农贸市场去卖,你看可不可以?”
“我只能落班以后能帮你卖。”
“一开始叫你大阿哥帮帮我们进货,我先拉到你菜场周围来卖,然后传呼上给你留言在哪里卖,你落班后再过来帮我。”
“小钟,那西瓜实实重的,你吃得落踏和拉的?我是吃煞卖鱼的苦头。”
“卖鱼要换水,怕死了心里急,西瓜不会一下子烂的,拉到哪里就停在那里卖,不会同卖鱼介辛苦的。”
“被隔壁邻舍看见了,你不怕难看?”
“这有什么好怕难看的,又不是在偷在抢,是为了吃饭在做。”
“那好,我明天同阿哥去说好,我们就自家去做。”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小钟天不亮就起来了,到菜场里去拿停放在那里的三轮车,然后踏到天目山路庆丰村水果市场去。老大是个水果行家,同果贩子都熟,西瓜的质量、价格又好又便宜些。她就拉拉停停,一路卖回来。阿明收到她的传呼留言后,落班后就赶到那里去帮她一起卖。西瓜卖不光不担心思,可以放在菜场里,阿明同值夜大妈说一声,一只也不会少。
为了省个四五块摊位费、营业税,小钟不拉到农贸市场去卖,而是今天这个巷口,明天那个桥下,到处打游击。因为晚上要“嘭嚓嚓”去,所以卖到差不多时光就回家买菜烧饭了,这样子每天吃过用过二三十块还是有的。
“阿明,我们要求不高,日子过得下去也就算了,现在早舞不跳了,晚上一场舞儿还是要跳的,这样做与跳两不误。否则,做人一点乐趣也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小钟,你的想法同我一样,晚上卖到墨墨黑,钞票是多赚了,但人没娱乐,为钱儿而累出毛病来,也没大的意思。”
幸福的家庭,钞票多钞票少不是最重要,而是两夫妻想法一致,心心相印,这样即便是粗茶淡饭,吃在肚子里也开心。金的床,银的碗,两夫妻同床异梦,即便每天山珍海味,吃在嘴里又有何味?
阿明时常切半只冰西瓜给江大妈,另一半切成片儿带到舞厅去,而在下面喝酒、乘凉时,也会整只头拿下去,分给金彪等赌伯伯们吃。
美琴不常去俱乐部跳了,而更多的是到外头不知啥个舞厅去跳了,有时回家来睡,有时通宵不回来,没个数。
金彪:“阿明,美琴现在是不是又有新搭子了?”
阿明:“前几天她带过一个老头儿来俱乐部跳过,那老头儿至少有50岁,穿的戴的看上去倒蛮有钞票的。”
金彪:“那她为啥不带老头儿到这里来坐坐?”
青皮甘蔗:“或许她觉得找了个老头儿没面子,或许舞跳好后有更好的地方去。”
金彪:“她会不会是在吃老头儿的牙?”
青皮甘蔗:“这完全有可能,想堤內损失堤外补嘛。”
正说着话儿的时候,一辆的士在巷口咕嘎一声停了下来,美琴从车里下来,同车里坐着的老头儿摆了摆手,然后打开一把小小的精致的檀香扇,扇着风儿坐了下来。
金彪:“美琴,你现在是忙啰,人影儿都不大看得到,又同那个老头儿在哪里潇洒?”
美琴:“人家才46岁,哪里是个老头儿?”
金彪:“美琴,你表硬扎台型3了,阿明和青皮甘蔗都在俱乐部看到过的,至少在50岁之上,我刚了眇了一眼,以我的眼光,没55岁我金彪倒着爬。”
美琴:“年纪大小同你有啥个关系?”
金彪:“嘿嘿,没关系,没关系,会硬不会硬都同我没关系,我是吃了不多管了多!”
青皮甘蔗:“美琴,你现在在哪里跳?”
美琴:“在小营巷歌舞厅跳,那里比俱乐部舞池大,气氛好,人看上去要清清爽爽多了。”
青皮甘蔗:“唉!现在舞厅是遍地开花,随便走到那里都看得到,老婆找老公,老公找老婆,找找都找不着,轧姘头的、离婚的人怪不得越来越多,社会风气每况愈下。”
金彪:“时势造舞厅。除出赌,除出跳舞,这么多下岗闲人叫他们弄啥西去?”
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叫人望而生畏。环城东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几辆老爷公交车慢吞吞地来往着。城河里泛着粼粼的波光,灼人眼睛;树上的知了儿叫得吱铃铃响,甚是心烦。
阿明和小钟躲在横河公园门口的大树下纳凉。原先的溜冰场已改成了舞厅,他们在等待舞厅的散场,想卖光剩下来的西瓜回家。
在等待的时候,阿明向小钟说起了承包横河副食品商店的事儿来。当说到女儿生的这天,正是承包的第一天,他喉咙口忽然酸涩起来,因为小露曾恨他在她生女儿的那天他不在她的身边。
“阿明,你不要难过,这也是命里安排好的。”小钟看阿明有点伤心的样子,安慰道。
“可是,她晓得我这一天是承包的第一天,而且丈母娘也叫我先去店里,生了会通知我的,虽然是我不好,离开她去了店里,但她不应该这样恨我呀!还有,我卖鱼那么辛苦,回家后又要烧饭洗衣,累得精疲力竭,只想睡觉,那有精力再陪她去河边散步?”阿明似乎委屈。
“你那天在同学家赌到介迟回来,这总是不对的吧。”
“唉!同学难得聚一次会,也正是好巧不巧。小钟,我总觉得好多事儿,冥冥中都安排好的。有些东西你想努力地挽住它,它却像烟云一般离你远去;有些东西你想拼命地摆脱它,它却像铁丝一般缠你越紧。”
【注释】
1嫩罗罗:杭州话,有些嫩之意。
2矮搭搭:杭州话,脑子有些不正常之意。
3扎台型:杭州人对爱出风头、死要面子的人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