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58章 80. 心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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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半左右,火车到了宁波站。他们步行到轮船码头,窗门一开,5.20元一张买好七点半去普陀的船票。
    三层的大轮船鸣笛一驶出甬江口,忽然就波涛汹涌了——大海就在眼前了。
    很多团员没见过大海,虽然一夜头只打了个瞌冲,或根本没闭眼过,但一听到大海到了,怀着好奇,纷纷涌向甲板,凭栏远眺。
    天空蔚蓝蔚蓝的,远处飘着朵朵白云,捕鱼的木船儿在浪涛里上下颠簸。青青的岛屿像颗颗珍珠,镶嵌在碧海上。船舷两侧掀起了很大的白浪,晶莹的水珠儿满天乱滚,数只海鸥鸣叫着,追逐着浪花。海风带着大海特有的气息,迎面吹来,缭乱着人们的头发。
    中午时分,汽笛一声响,船儿靠了岸。穿过巍峨的大牌坊,走过古老的多宝塔,他们住进了陆军招待所。
    “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这普陀山,与山西五台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华山并称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是观世音菩萨教化众生的道场。
    漫步岛山,林木葱茏里处处寺庙,鸟语花香中声声梵音,云飘过,雾绕来,渺渺杳杳,参参差差,果然是个“海天佛国”、“南海圣境”。
    傍晚的时候,他们游览完普济寺、法雨寺等,到了横街。街上店铺林立,卖的主要是工艺品和海货。大家各自购买喜欢的东西,阿明看见一个翡翠制成的玲珑剔透的玉观音挂件,喜欢得不得了,本想买两件回去,一件送给杨梅,一件留给自己,只是价钱有点贵,他想了片刻,只买了一件。
    杨梅已属于他人了,一切似流水不复返了,只是小玉梳常常令他想起过去。他曾经也想送她一件好纪念的小物品,一直没有称心的,如今有了称心的东西,可她人在何方?即便能当面送她,那“骑驴人”横在心中,她就像有了瑕疵的玉,又值几钱呢?
    这心灵创伤太深太痛了,唯有忘却,才是疗治的良方。
    大家挤坐在小饭馆里,叫了些饭菜,拿出自己带去的榨菜、紫菜、虾皮等,讨了热水泡了汤,还有的拿出咸鸭蛋、松花蛋等。那时人很淳朴,也很热心,好像没有“宰客”、“杀猪”的叫法,不像现在天方夜谭似的,吃虾儿以只算,剃个头儿以夹子多少只算,都学着医院看不懂的明细帐来疯狂一下,宰得你鲜血淋漓。
    晩饭后,大家在“莲池夜月”景点里走走坐坐,便早早睡了,因为第二天一早要去百步沙看日出。
    阿明曾在杭州的城隍山、德清的莫干山上看过日出,可根本无法与海边观日出那般地完整与壮观。
    朝霞满天,浪涛哗哗,百步沙满是人儿。当太阳冉冉升起时,人们都欢呼了起来——这美实在是无与伦比。
    填饱肚子,他们哼着蹦着,往梅檀岭下的紫竹林进发。
    那时老紫竹不多,新紫竹种下不久,满地遍坡,细细密密的,在海风的吹拂下,摇摆着柔躯,发出沙沙的声响。在竹影的掩映下,有一座不大的新修建好的佛堂,叫“不肯去观音院”,传是观音菩萨修道的地方。
    莲花座上飞来一叶慈航度众生早离苦海,杨柳瓶中洒遍几滴甘露愿大士广布福田。
    阿明燃了香,许着保佑平安的愿,虔诚地跪拜毕,便驻足崖石上,俯瞰起深数十丈的潮音洞来。
    那洞半浸在海中,外宽內窄,海浪势若奔狮腾蛟,汹涌入洞,复怒击而回,发出雷霆般的响声。
    洞的上面,峭壁巉岩,怪石嶙峋,万千乱珠裹着冷风,迸溅上来,令阿明胆战心惊,脚光儿都发软了。
    他赶紧离开那绝险之地,跟着大家去拍照。
    黑黝黝的岩石外大海无垠,海风挟着波涛拍击着犬牙的岩壁,浪花四溅,声震魂魄。
    也许为了好景,阿琴胆儿不少,居然爬过岩沟,站到最外面的一块岩石上去拍照。因为下面轮到阿明了,他站在岩沟的这边等着。
    当阿琴拍完照,正准备往回爬,突然一个掀天巨浪拍击上来,她摇摇欲坠。
    沟边六尺外便是潮音洞!
    卷入洞中,必死无疑。
    间不容发!
    阿明瞥见的一瞬间,根本没有思考,便猛扑了上去,紧紧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海水打湿了他们的全身。浪涛退了下去,阿明站起身来,一只解放牌球鞋不见了,另一只鞋里都是泥沙。嘴里的海水咸滋滋、苦涩涩的,还有泥沙。
    阿琴似乎吓呆了,伏在沟壁上没有动静。阿明拉起她的手,扶着她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所有的团员这时才发出了哈哈大笑声。
    阿明把安全的任务托付给了程小麟、郦凤、章祥,和阿琴等人赶紧回到了招待所。
    他洗完澡,换好衣,记挂着安全,穿着拖挂爿儿正准备出门,敲门声响了。
    阿明打开门儿,见阿琴和一个女团员站在门口。
    “阿明,给!”阿琴换了衣服,但长长的头发上粘着沙粒,似乎还没洗澡过,递过球鞋道。
    “等会儿我自己会到街上去买的。”阿明看着新球鞋,有点意外。
    “阿明,你怎么也娘娘腔起来了!命值钱,还是鞋儿值钱?阿琴给你买的,穿上等我们!”女团员拿过球鞋,塞在阿明的手上道。
    阿明不好意思再拒绝了,问道:“多少钱?”
    “阿明!你问钱,我就要生气了!”阿琴的脸儿又绯红了,迷人的嘴儿也翘了起来,说完后急转身,拉着女团员上楼去了。
    阿明穿40码尺寸的鞋儿,大家在海边就问起过了。他穿上鞋儿,在等阿琴洗澡的时候,坐在床沿上,感到很舒服,舒服得不免有点遐想起来。
    自从雪夜离开杨梅后,他的心灵空虚到了极点,静夜里一次次的放荡不羁虽能淡化些渴恋,但毕竟是暂时的。当他恢复精神后,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寂寞中,就像大海失去了定海神针,任由狂风恶浪一点点地吞噬着灵魂。
    这时的天气,刚刚转热起来。也许阿琴的身体好不怕冷,本来穿得不多,在太阳下走了不少坡儿,脫了两用衫,只着一件薄溜溜1的白衬衫,下面则穿着一条紧包着肥臀儿的米黄色单裤。她被海水淋湿后,衣裤紧紧地粘贴着身体,美妙的身材凸显无遗,尤其是胸前鼓鼓的紫红色的罩儿分外地夺目,这不能不叫少男们瞠目结舌。
    阿明想着想着,竭力回味压在她身上的感觉,只是危险中他没好好地去领受,这令他有点儿遗憾。
    忽然,他对自己的想入非非感到很可憎,也很可怕。
    “她是有夫之妇!她是有夫之妇!”
    他不停地告诫自己,努力不去想她,然而还是抵挡不住滚滚涌来的欲浪,似要把他的情弦绷断一般。
    “第三者!不要脸!”
    他骂自己了,只是骂骂而已。抢走杨梅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第三者呢?如果他不那么地滴卤相2,趴在地上爬来爬去,要当马儿逗杨梅骑,还有种种不像个男人的言行,也许讨不了杨梅的欢心,这时的杨梅,或许还在想念着自己,等着自己快快飞回去呢!
    杨梅的荒是阿明开出来的,只是最后一锄没彻底下去,被那男人轻松接过去了。否则,杨梅与他能这么快同进同出吗?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阿明重重地叹着气。
    “阿明,好了,我们走吧。”阿琴在门口招呼阿明。
    阿明抬起头来,便闻到了一股香皂香,不自禁地多闻了一下。
    阿琴见他那副憨样,噗嗤笑了一声,先走了。
    阿明想得正浓烈着,又稍坐了片刻,才关好门儿,小跑着追了上去。她乌黑光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比梳着一条粗辫子更显女人味了,这叫他的心儿又撞鹿起来。
    “阿明,真的——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介危险百辣3地。”阿琴似乎还在內疚。
    “突然来了介大的浪,大家都没想到呀!大海真的喜怒无常,不像钱塘江、西湖水。”阿明也心有余悸。
    “阿明,鞋子合不合脚?”阿琴问道。
    “合脚!合脚!”并排走着,身高看上去好像还是阿琴长,阿明有点自卑感,不敢直视她,低着头儿道。
    按照游玩行程,阿明与阿琴估计大队人马应该在“二龟听法石”、“磐陀石”那里,于是边走边问,边问边走,一路寻找过去。
    或许是海上之故,普陀山的天气说变就变,一阵灰云儿飘来,小雨儿便下起来了,还好小山径的两旁,都是参天大树,这点雨儿没什么大碍。
    不过,此时的山景、大海看上去就不同了——大海渺渺茫茫的,山中则迷迷蒙蒙的。走在曲折幽深的香径上,隐隐约约有铜磬、木鱼声入耳,阿明正走在失恋的苦道上,不免生出些遁入空门的念头来。
    到了二龟听法石,果然不出所料。
    宝生看到阿琴来了,两只眼儿放出异光来,丢掉半截烟儿,颠几颠几4地走了上来,又粘着她不放了。
    大岩石上两只海龟太逼真了,匍伏在上头的一只胖笃笃的,像胖子又刚吃饱了饭似的;而从岩壁上往上爬的那只痩几几的,头颈伸得老老长,像个饿死鬼。
    “饱煞乌龟吃不及,饿煞乌龟没得吃。”宝生寻起阿琴的开心来。
    “宝生,这句话啥个意思呀?”子荣或许装木5,或许真的不知道,问宝生。
    “哦哟,这句话你都不懂?会做人的男人,老婆外头轧姘头,只要有东西拿回来,就假装不晓得,吃都来不及吃;不会做人的男人,老婆外头轧姘头,头颈伸得老老长,一天到晩去盯屁股6、吵架儿,弄得老婆慌兮兮,不敢拿东西回来。”定富抢先回答道。
    “这‘饱煞乌龟’、‘饿煞乌龟’,还有一层意思,做过的人都晓得的,要么想弄就弄,要么挂罐儿7挂死。”宝生补充道。
    “啊,原来什个套的!”子荣似乎明白了。
    阿琴被他们一唱一和说得脸儿“唰”地红了。这三个贼伯伯实在太坏了,她也不去理睬他们,急转屁股就走了。
    三个贼伯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起来。
    返归招待所的途中,小雨儿几乎停了,但树叶儿上还是滴滴答答落下不少雨珠儿来,此时的鸟鸣更欢快了。
    路过“心字石”,不少团员冒着可能滚下山去的危险,双手撑着滑溜溜的岩石,屁股贴着斜壁,慢慢往下移去——他们想拍个照儿,留个纪念。
    确实,这一刻在岩石上红漆涂成的“心”字太大了,高约5米,宽约7米,光是中心一点上,足可站立十来人,全字可容纳百人打座,真当是世所罕见。
    宝生颠几颠几又粘上来了,招呼阿琴下去拍照。
    阿琴摇着头,似乎是怕了。
    宝生先下去了一点,脸皮实厚,也不管她想不想,拉起她的手。子荣、定富则在一旁乱怂缸火。
    “下来!下来!没危险的!”宝生催促起来。
    阿琴被催,或许也想拍张好照片去寄给老公——在“心”上的照片,没有比这更能表达分居两地的爱意了。
    “合照一张!合照一张!”阿琴、宝生各拍完一张照后,子荣在上头竭叫皇天。
    宝生拉着阿琴的手儿,不让她上去。阿琴没法儿,只得和他合拍,可是那张脸儿,一点笑意都没有。宝生好像捡到了巧穗儿,伸开食指、中指,像个护花使者。
    阿明站在上头,看着“心”字,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杨梅来了。阿琴上来后,叫他下去拍照,他摇了摇头。
    佛家以修心为上,此心象征着人间的友情,这点阿明读书时看到过的,也懂得。可是,他与杨梅的情今在哪儿?风儿吹过去了还会再吹来,云儿消失了也会再重生,但这情呢?那阁楼呢?
    杨梅毫无保留地全给了他,但这一夜是远远不够的,也许拥有与她一辈子的夜,那“心”字中心的一点才会苍劲有力。
    “情丝不断。”
    阿明想起了杨梅说的这四个字。此刻,这丝儿不但未断,而是更紧紧地缠绕起他的忆恋来了,叫他痛苦不已。
    小雨儿又下起来了,细细的,斜斜的,像丝线一样,落在人的脸上有点凉,落在人的心里很是寒。
    【注释】
    1薄溜溜:杭州话,薄而透明的意思。
    2滴卤相:杭州话,不要脸皮的样子。
    3危险百辣:杭州话,非常危险之意。
    4颠几颠几:杭州话,同“屁颠屁颠”,形容人高兴时在不平的路上走着的样子。
    5装木:杭州话,假装傻子。
    6盯屁股:杭州话,跟踪、盯梢之意。
    7挂罐儿:杭州话,无两性关系,专指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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