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747章 大人可愿听我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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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明晰带着被迫恢复清醒的田胖子入了城门,却没直接把人押送到官府大牢。
    反而是命人驾车在城内四处转了一圈,确保他的哀嚎声都传遍了城中内外后,才把人打晕扔进了大牢之中。
    在大牢中住了几日的塞秋看到自己隔壁多出来的田胖子,一时间心绪复杂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脸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笑。
    他在给田胖子灌毒时被抓了现行,当时脑海里就闪过了很多画面,其中不乏被众人质疑震惊的视线笼罩,就此身败名裂被人指责的场景。
    可时过三日,什么都好像没有发生。
    他被苏沅带回来后扔到了此处,无人审讯,也无人在乎他是否想说什么。
    每日到了时辰就有人准时送饭,吃不吃都随他的意思。
    就像是被所有人都遗忘在了此处。
    他恍惚中把自己算不得长的半生反复回想,在舌尖把各种不同滋味的苦都咀嚼了数遍。
    一颗心仿佛是被浸泡在又酸又辣的苦水中煎熬了无数载,脑子里甚至都开始有些恍惚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李安在前把牢门打开,林明晰迈步而入,低头看着跌坐在地上形容憔悴的塞秋,默了默说:“本官今日返程时,有不少人在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没有人知道塞秋做了什么,他的手上又染着谁的血。
    受过他恩惠,被他帮扶过的人一心想着他的身子,盼着他健康。
    甚至心心念念地想着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可见了眼前之景的人都知道,他不会再有能出这道牢门的那一日了。
    听到林明晰的话,塞秋的肩膀狠狠地颤了几下。
    他用力抹去脸上多余的情绪,脱力似的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眉眼间甚至还翻涌着说不出的笑。
    “我自认机关算尽,行事也很稳妥。”
    “大人是从何处看出端倪的?”
    这话一出,等同于是直接认了自己的罪。
    林明晰在李安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说:“人非是神,机关算得再尽,也总有失算的时候。”
    “算错并不为奇。”
    这话回答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塞秋听了却神色癫狂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喘不上气,捂着胸口爆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等气息稍顺些才喘息着说:“是我一叶障目,自视甚高了。”
    “行至今日我才明悟,原来不管如何折腾,我这条命最终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自顾自地说完,仰头看着林明晰平静得过分的脸,自嘲道:“按理说大人日理万机,是个忙人,我不该为自己的琐碎小事儿耽误大人的时间。”
    “可我今日到了这一步,身旁也实在是无人会愿听我多说,不知大人是否愿听我说些陈旧的废话?”
    林明晰今日既然来了,就是打算把此事彻底做个了解。
    塞秋想说什么,他都不介意听。
    他摆手示意李安等人退下,淡淡地说:“说吧。”
    “本官听着呢。”
    塞秋倥侗活了半生,从头至尾都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自幼丧了父母,不得已寄居在姐姐家里求口饭吃。
    虽是没直接饿死,可挨打受骂的次数比端起碗吃饭的顿数都勤,身上从来就没有过一块颜色正常的皮肉。
    等好不容易熬到长大能自力更生了,肩上又背负起了偿还养育之恩的重任。
    他讥讽至极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轻轻地说:“我在人世间还活着的亲人不多,姐姐虽是待我不多好,可也是给了我一口饭吃,我能活到今日,全凭她当时的一时心软,多年前她平安产子,我有了外甥其实是很高兴的。”
    他在外做工,不停地想法子赚少得可怜的银子,一分不留的全部送到了姐姐手里,生怕薄待养育自己的亲人。
    恨不得打开胸腔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掏出来,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心。
    可谁在乎呢?
    没有人在乎。
    他能挣银子了,却依旧吃不饱饭,穿不上一件不破的衣裳。
    他用命换回来的所有银钱,全部被拿来养育了两个不成样子的孩子。
    等孩子长成,他又千方百计地帮着筹银子娶亲安家,想方设法的给他们求个活路。
    可他们是怎么对自己的?
    他所有的真心被付之一炬,所有的挣扎全都化为泡影。
    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时,因那些人的贪婪和恶毒全都毁了。
    他重视的人亲手毁了他的全部。
    塞秋赤红的眼底翻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恨,故作平稳的声调也开始字字发颤。
    “他们从来没有把我看作个人。”
    “在他们眼里,我大约只是个可以奴役的畜生。”
    “可害我就罢了,我自甘下贱放不下多年前的一碗饭,活该受这样的罪,自愿受这样的磋磨,可他们为何要害我的妻儿?”
    “我的妻子孩子全都被他们害死了,他们又凭什么好好活着?”
    “凭什么?!”
    林明晰听到这里眉心不动声色地跳了一下,眼里暗光突闪,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万幸塞秋此时提及烟尘过往,也不是为求得一个共诉之人,只是想把在心口堵了多年的腐朽棉絮一吐而空,林明晰的沉默也并不影响到什么。
    他呼吸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指尖刺破掌心皮肉直至满手血肉翻飞鲜血横流,他才在不真实的刺痛中缓缓回神,眼神空洞地盯着头顶挂满了蛛网的房梁,轻到恍惚地说:“她怀着身孕要生了,还给腹中的孩子做了虎头帽。”
    “我跟她一起满心欢喜地等着孩子出生,无数次在深夜里说起对孩子的渴望,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她和孩子都死了。”
    因家中积蓄不丰,恐孩子出生后无力抚养。
    在妻子怀胎六月的时候,塞秋被迫选择跟着一个商队出走。
    他当时算得好好的,只要路上不耽搁,他一定可以在孩子出生之前赶回来。
    他去求了姐姐姐夫帮忙照料有孕的妻子,走之前还特地送去了一篮子鸡蛋,唯恐自己料理不周。
    可最后呢?
    他的妻子被他宠爱的外甥推倒在地,动了胎气早产。
    而他敬重的姐姐,为了省请大夫的银子,生生让他的妻子和孩儿在痛苦中挣扎了一日一夜,最后丧息于无人可知的雪夜。
    等他回来时,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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