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方向
雪下了下来, 小小的雪粒子打在身上很快化了。
姜美玲的眼睫毛上沾着一滴小水珠, 她眨了下眼睛, 水珠没有落掉,便用手拂去了。随后, 朝曹玉凤笑笑,挥了挥手走了。
曹玉凤望着她的背影,说不出话。她不是放弃自己, 是在逃避,她不想面对那样的母亲。
曹玉兰拽她的衣服, “姜美玲结婚你千万别去。”
曹玉凤没有说话,低着头朝前走。曹玉兰跟上她, 说道:“你可别犯糊涂, 唉, 我还是看着你点吧。”
曹玉凤歪头看了她一眼,“不用, 我不会去的。”村子里也不时兴孩子去参加婚礼。
曹玉兰放下心来,“那就好, 姜美玲就是装可怜,她刚才说得我都快同情她了。”
“你觉得她是装的?”曹玉凤惊讶地挑了下眉。
“不是吗, 就跟那个人一样。”曹玉兰冷笑,“她们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其实我早就看穿了她们的真面目。”
曹玉凤摇摇头, “你想岔了, 她们不会装的, 再说了,装给谁看呢。玉兰姐,你该换个角度看问题了。”
曹玉兰哼了声,“不需要,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雪落得越来越快,大片大片的,鹅毛一样,两个人的头顶落了一层白。
曹玉凤不想再跟她争辩,“快回家吧,雪下大了。”
两个人快速走,到了曹玉兰家门口,她本能地要往家里去,忽的想起来正在跟曹明辉闹别扭,立刻朝前走去。
曹玉凤歪头朝门里看了看,听到曹金水哭闹的声音,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回到家后,两个人先在炉火边暖和了一会儿才去洗手吃饭。
大喇叭上广播,因为下午的天气不好,全体社员休息半天,不用出工了。
曹玉兰叹道:“学校也放假就好了。”
一到下雪天,教室里就分外冷。每个教室只在讲台旁边有个炉子,还因为少煤,经常处于熄火的状态。
学生们都穿很厚的棉衣,戴手套,脚冻得没有知觉,全在跺脚,教室里一会儿就灰尘密布。
也许经常运动的关系,曹玉凤觉得今年的冬天没有往年冷,穿跟曹玉兰同样厚度的衣服,从来不会冻得浑身发抖。
曹玉兰发完牢骚,低头扒拉饭,她吃的要比曹玉凤多。
对于曹明耀家来说,多一个人吃饭,口粮就紧张许多。
曹玉兰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跟在家里一样的饭量。自惠芹来后,她的饭量就大起来了,反正她想吃多少惠芹都会给多少,不用饿肚子。
吃好饭,曹玉兰放下筷子,就在炕头上坐着去了。
曹玉凤帮着收拾碗筷,她要去洗碗,尹招娣没让,“你歇着,下午不出工,我来洗,你去看会儿书。”
“不了,我们直接去学校,到了学校再看。”
曹玉凤和曹玉兰便一起出来,俩人包着围巾,捂住了头脸,顶着大雪去上学。
再次经过家门口,曹玉兰连看都没看,径直走了过去。
曹玉凤摇摇头,曹玉兰的性子太冷漠了,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家啊。
……
下午,趁着休息,曹明辉给曹明耀背过来了十斤玉米面。二弟帮他管教女儿,他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在他家白吃白喝。
他跟惠芹商量,先给十斤,等发了粮票,再买一些送过来。
曹明耀不肯要,她一个孩子能吃多少,家里不缺这一口粮。
话是这样说,其实大家都知道,在这个贫穷的年代,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都能增加家里的负担。别的不说,就说老三家,自有了女儿后,日子过得真是捉肘见襟。
曹明耀拗不过,只好收下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曹玉兰撺掇曹金水的事给曹明辉说了。
曹明辉听完脸色就变了,这个死丫头,自己跟惠芹对着干不说,还要拉上一个,幸好大女儿懂事,不然三个孩子都得受她撺掇。
曹玉兰幸好去上学了,不然少不了一顿揍。
曹明耀劝道:“你也别生气了,先想想怎么办吧。玉兰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转不过来,趁着她不在家,你好好安抚金水。”
“我知道了,回去了我跟惠芹商量下。”
“玉兰撺掇金水的事就别跟大嫂说了。”
“我知道,跟她说了也只是让她生气,没有别的用处。玉兰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们了,这孩子现在已经恨透了我。”
“她会想明白的。”曹明耀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曹明辉苦笑,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玉兰一直不接受惠芹,他就把她早点嫁出去,哪怕跟姜凯似得,什么彩礼都不要。女儿嘛,将来不还是去别人家做媳妇,早去晚去都一样。
这样一想,他心里反而舒服了很多。
又跟曹明耀交流了一些如何跟孩子相处的心得,曹明辉便回去了。
尹招娣问曹明耀,对于教导曹玉兰有没有什么想法。
曹明耀说:“有个初步的,不过需要你配合。”
“你说,我全力配合。”
曹明耀笑,“先拿书,学习完再好好配合。”
尹招娣立刻搬桌子拿书,她很享受跟曹明耀学习的过程,她的心从来没有跟他这么贴近过。每次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她的心里就跟喝了蜜似得甜。
她觉得这些年来,唯有这几天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学习到傍晚,尹招娣伸个懒腰,曹明耀笑着问她是不是累了,她摇摇头,跟自己的男人在一块学习怎么会累呢。
曹明耀道:“把今天学的内容复习一下,我去烧饭。”
尹招娣赶紧拽住他,“我去烧,你歇着。”
曹明耀笑,“那我去接凤儿。”
雪无声地下了一下午,地面上积了一层,踩下去没过了脚面。曹明耀一步步地走着,身后留下一串脚印。他包着藏青色的围巾,这围巾是前些年尹招娣织的,他一直没有戴过,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在衣柜里看到它,就拿出来戴了。
走到胡同口,透过漫天的大雪望过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将围巾拉得靠上一些,捂住了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头发,眉毛,甚至眼睫毛上都落了一层雪。
曹明耀抄着口袋,定定地看着女儿归来的方向。他突然想到十几年后,女儿长大,嫁了人,他亦老了,会不会在下雪的日子站在胡同口,等待远嫁的女儿。
心里没来由地抽痛,虽然他从未说过,女儿一直是他心里的宝贝,她的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此刻,曹明耀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好让他能多陪伴女儿。
大雪尽头终于出现了两个相伴的影子,他一眼就能认出哪个是他的女儿。
不自觉地迈出脚步,朝她们走去。
曹明耀还离得远的时候,曹玉凤就认出他了。这是第二次,父亲来接她,曹玉凤的心里暖暖的,她喜欢这样的父亲。
她想,如果上一世,她听父亲的话,努力读书,每次考试都考第一,是不是他也会这样对她。
可惜,都已经是过去,没有办法重现,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过好这一世。
曹玉凤叫了声爸爸,曹玉兰诧异地道:“还真是二叔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她的眼睛里难掩失落,父亲从未接过她。
曹玉凤对着父亲挥挥手,转头对曹玉兰说:“有一次下大雨,大伯母去接你,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妈也去接我就好了。”那次她看天气不好,特意拿了雨伞,还告诉尹招娣让她带上雨衣,中午下雨的话不用去接她。为了让曹玉兰看到惠芹的好,只好如此说。
曹玉兰没有说话,因为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她不但不感激,还埋怨她来干嘛,然后拿着雨伞就走了。
曹玉凤没有继续说别的,有些话,点到为止。
曹明耀到了跟前,先看了女儿一眼,见她满身的雪,轻轻拍掉,接过她的书包,又去看曹玉兰,关系毕竟隔着一层,曹明耀又是讲究男女大防的人,只是帮她背过书包,并没有拍她身上的雪。
曹玉兰心里很是失落,到底是侄女不如女儿。
三人一起回到家,曹玉兰便坐在炉火边取暖。
曹明耀打了一盆热水,叫她们洗手,曹玉兰不想动,只答应了一声,仍旧坐着。
曹玉凤洗好手后,帮着尹招娣准备晚饭。
曹明耀深深看了曹玉兰一眼,没有继续叫她,一家三口都在厨房忙活。
曹明耀问女儿今天老师教了什么。
曹玉凤一一答来,尹招娣偶尔插上一句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曹玉兰心里酸涩,她的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此时,她住在二叔家里,有一种外人的感觉。若不是父亲和那个人赶她走,她也不会住到别人家。
曹玉兰还是把一切都归结到曹明辉和惠芹身上,她怕是忘了,是谁一定要走,又是谁拦着不让她走。
人一旦钻了死胡同,就是八匹马也难以拉回来。
烧好饭,曹玉凤帮着摆餐具,盛菜。曹玉兰依然坐着。
曹玉凤道:“玉兰姐,洗手吃饭了。”
曹玉兰这才起身,等她洗好手进来,饭菜都已摆好,只需要张开嘴巴吃就行了。
她是客,确实不用帮着收拾,可是在家还是这样只等着吃,就说不过去了。曹玉凤暗暗叹息,惠芹的纵容,怕是会害了曹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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