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靠“借”过日子
给奶奶翻地不比在学校劳动, 曹玉凤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不多时便出了汗。解开领口的扣子, 挽上袖子,一把撸到手肘处, 朝手中吐了两口唾沫,再次挥起锄头。一边翻地,一边砸土坷垃, 小一些的便踩上两脚。
翻完地,又用铁锹把地弄平整, 边缘垒起小土坝,防止浇水的时候, 水溢到外面。
董桂兰做好饭, 过来叫她, 见她把地侍弄的这么好,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拉着她的手到了屋里,“快去洗手, 奶奶做了你喜欢吃的白面饼,炒了几个鸡蛋。”
曹玉凤洗好手, 脱掉鞋子上炕,跪坐在曹成身边。曹成忙夹了块鸡蛋放到她碗里, “累了这半天, 饿了吧, 快吃。”
“谢谢爷爷。”曹玉凤确实饿了, 拿了一块切成三角的饼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始长个儿了,最近总是感觉到饿,跟没吃饱似得。
以前放学后会先做饭,现在要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不然就饿的心慌,没有力气干活。
身高一直是曹玉凤耿耿于怀的事,这辈子怎么着也得超过160,除了在学校继续跟彭俊贤打篮球外,尽量不让自己饿着,多吃饭,胖不怕,先把身高催起来。
鸡蛋营养高,家里的鸡是曹玉凤重点保护的对象,经常是把烂菜叶和麸皮拌在一起给它们吃,有的时候还咬牙放上一把玉米面。
现如今赚了钱,能吃上肉,更利于长个儿了。
曹玉凤吃饱喝足,帮着收拾碗筷,正要搬着小炕桌下炕,被董桂兰按住了,“奶奶收拾,你陪爷爷聊会天,他老喊闷。”
曹成拍拍身边的空位,要曹玉凤坐,曹玉凤含笑点头,坐了过去。曹成并不像别的老人那样,身上有一股怪味,他的身上反而有一种皂角的香气。
曹玉凤知道这都要归功于董桂兰,人老了后还这样讲究的人真的很少。从她坐的地方望过去,正好看到前些日子送来的梅花,花苞已经干了,仍然固执地沾在枝杈上不肯掉落,原本开的艳的梅花,花瓣反而掉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杈。
曹成亦盯着梅花,仿佛看到了过往,“你奶奶最喜欢梅花,以前咱们院子里种满了梅花,到了冬天,梅花全开了,白的,红的,特别好看。你奶奶就折了梅花,插在青釉瓶子里,放在案头,无论是院子还是屋子,都飘着梅花的香味。”
梅花树被秦建设带着人连根刨掉,院子里挖的乱七八糟,房间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简直比土匪还要可恨。
曹成不忍回忆那些悲痛的过往,话锋一转,“以后记得多折些梅花来给你奶奶。”
“我记下了。”屋子里没了说话声,这才听到厨房里有人说话。
曹成拍拍曹玉凤的手,“去看看,谁来了。”
曹玉凤下了炕,穿上鞋子,走到厨房。
董桂兰正在洗碗,谢秀娟挺着大肚子站她旁边,脸上带着哀求与讨好,她看到曹玉凤惊讶地微张嘴巴,“凤儿也在啊。”
“我来给奶奶翻地,三婶来找奶奶有事?”
“看你这孩子,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娘。”谢秀娟嗔怪地斜睨了她一眼,随即笑道:“我说院子里的地怎么那么平整呢,原来是你翻的啊,比金来能干多了。”
董桂兰端着碗,放进碗橱,擦干净手,“说起金来,过完年七岁了吧,该上学了。”
“八岁再读也不迟。”
“要是以前,五岁就开蒙了,已经迟了两年,你还想再迟一年啊,下半年就让金来读书去,男孩子要早些读书。”
读书在曹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谢秀娟自然是不敢顶撞,忙答应下来,“可是金来的学费……”
“学费老婆子给他交,一个学期也就两块钱,学习耽误不得。”
“可我下半年要生了,金来怕是照顾不到。”
话里的意思董桂兰自然晓得,可她是不会照看孙子的,再说也照看不过来,只曹成一个人她已经很吃力了,“你照顾不到,还有恍哥儿呢,他是孩子的父亲,就要担起父亲的责任,哪有把事情都推给母亲的道理。”
“是,娘说的对,可是明恍上了一天工,回来就喊累,哪有心思管金来。”
“既是这样你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要了吧,反正你们俩没钱,又没精力,孩子生下来也是跟着你们受罪,倒不如让她/他早点投胎到别家。”
谢秀娟呆住,没想到婆婆会这样说,她的肚子里可是她的亲孙子。
董桂兰冷笑,“你也别怪老婆子心狠,你整日在家不出工,只靠着恍哥儿一个人,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养不起一大家人。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最后一次借给你了,今日你又来,老婆子我什么都不会借的。”
“娘,我怀的可是你的亲孙子!”
“恍哥儿还是我亲儿子呢,你看看我儿子都被你糟.践成什么样了,再看看你和金来,要是没见过的,乍一看到你们,谁会认为你们是一家人。”
曹明恍天不亮就出工,天黑回家,回到家后,大部分时间是没有饭吃的,不但要烧饭,还要帮着谢秀娟做家务,人又黑又瘦,还不到三十岁,就已长了白头发。
他怎么会不喊累,怎么有精力管金来。
再增加一张嘴吃饭,曹明恍的脊背怕是要彻底压弯。
谢秀娟来拜年时,董桂兰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不是欢喜,而是担忧,她怕儿子迟早折在这个女人手里。
若是以前谢秀娟无论是借钱还是借粮,她定是不借的,可是现在,不借,重担只会更深的压在儿子身上,她身为母亲,怎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劳动了一天,回到家连口饭都吃不上。
曹明恍家里的情景,曹玉凤也知道,这些年,就是靠着“借”过的日子。她知道奶奶难做,借给老三家,老大家呢,老大家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谢秀娟的脸阵阵发白,她当然知道“借”不好,可她就是懒,不想下地劳动,宁愿厚重脸皮听人家嘲讽挖苦。
曹玉凤叹了口气,“三婶,现在的日子都不好过,没有谁有义务借给你,你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这样吧,你先去我家拿些粮食,别在奶奶家借了,奶奶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你还过来吃饭?!几个孙子孙女里,就数你来的最多!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被小辈数落,谢秀娟的脸面下不来,恼羞成怒。
“我是带了粮票和粮食过来的,三婶要是不信,可以问奶奶。”
谢秀娟心里一震,金来倒是给她说过曹玉凤带了粮票过来,她以为那是小孩子说着玩的。
董桂兰道:“凤儿今儿还带过来二斤米五斤面和半斤肉,我拿给你看看。”
“不,不用了。”谢秀娟的脸火辣辣的,她这时才意识到,她一直跟侄女争辩,可是走到半路又回过头来,“二哥不在,你们家还有钱买肉?”
“就剩最后一斤的肉票了,怕以后吃不上肉,才给奶奶送来的。”
“原来是这样,这样啊。”谢秀娟挺着大肚子走了,没有再提借粮的事。
董桂兰深深叹息,若是曹家还是以前的门第,她定然不会给儿子娶这样的媳妇。当年她最看不上尹招娣,粗苯又蠢,如今看来,最孝顺的反而是她,教的孩子也好。
董桂兰拉起曹玉凤的手,把她的小手放在掌心,“凤儿,帮奶奶一个忙。”
“奶奶您说。”
“把你给我的东西偷着给你三叔家送去,我生气归生气,你三婶到底还怀着孩子,要是没得吃,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就麻烦了。”
曹玉凤虽不情愿,也不得不答应下来,但是有件事,她必须跟董桂兰提个醒,因为谢秀娟懒于动弹,又好吃,胎儿太大,生产不下来,最后那孩子被活活憋死了。
谢秀娟讨厌,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若是能管住嘴迈开腿,那孩子说不定能活下来。
“我明晚再送过去,三婶那么胖,饿几顿饿不坏的。唉,就是别学了我同学的姐姐,把肚子里的孩子养的太大,生不下来。 ”
董桂兰的手颤了下,紧紧抓住了曹玉凤的胳膊,“凤儿,得亏你提醒,我倒把这事给忘了,你别送了,今晚还是我跑一趟,嘱咐你三婶点事。”
“哦,那我不去了。”
曹玉凤又坐了一会儿,便回了家。
尹招娣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炕头绣枕套,曹玉凤问她有没有吃过饭,尹招娣笑道:“吃过了,擀的面条,还剩下一些,留着明天吃。”
人逢喜事精神爽,尹招娣的眼梢眉角都飞了起来,做起绣活来更是劲头十足。
曹玉凤在她身边坐下,把谢秀娟去董桂兰那借粮的事说了。
尹招娣并没有气董桂兰私下里借粮,而是气谢秀娟不争气,有手有脚,为什么整日里不想着多劳动,总是想着从别人那里借。
她感念谢秀娟在家里失窃时候的帮助,起身从柜子里拿了钱和粮票出来,“明天放学你偷着把这些拿到你三婶那,就说是咱们家失窃时对她的感谢,你跟她说,妈希望她能早点想通,跟着你三叔一起出工,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靠你三叔一个人肯定不行。”
曹玉凤把钱和粮票装到书包里,“妈,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只是三婶未必肯听。”
“听不听就是她的事了,咱们的心意到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