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明令仪心一沉,强打起精神,脑子转得飞快,连声吩咐道:“夏薇,你去传话,晚上见到李烂泥来庄子的人,都呆在屋子里别出来,更不许自作主张多话。若是有人问起来,只管答不知道,否则小命难保。”
夏薇本来还焦虑不安,见到明令仪冷静沉着,也跟着稳住了心神,提着裙子飞快跑出了院子。
明令仪凝神沉思,李烂泥与泼皮们没那么重要,就算加上个李姨娘也不顶事,官兵不会来这么快。
她现在不过先未雨绸缪做好准备,等事情真正来临时,再见机行事。
明令仪边思索边往外走,见秦嬷嬷从厨房提着食盒走过来,忙唤住她:“嬷嬷你将食盒放下,扶着我出去。”
“出什么事了?”秦嬷嬷见明令仪重又虚弱不堪,慌忙将食盒一扔,奔过来搀扶住了她的双臂。
月亮门外,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明令仪抬头往外看了一眼,垂下眼帘道:“无事,你别怕。”
走在最前的头领身着盔甲腰挎长刀,沉着脸不苟言笑,他见到明令仪与秦嬷嬷搀扶着前来,手往上抬了抬,身后的兵丁停下脚步,静候命令。
“这位可是明夫人?”头领抱拳施礼,声音浑厚又响亮。
“我正是,不知大人前来明庄所为何事?”明令仪害怕地往秦嬷嬷身后缩了缩,抖擞着还了一礼,颤声问道。
“本官是羽林军南衙的骁骑将军林淮中,奉上谕前来捉拿刺客。有人曾见到刺客曾在明庄周围出现过,所以前来搜查。事情紧急来不及提前上门拜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明令仪心头微松,羽林军分为南北衙,兵部尚书管着南衙,即是在杜相把控中。北衙是天子亲卫,只是不知霍让能把控多少。
“刺客?”她似乎吓得不轻,秦嬷嬷也吓白了脸,与她紧紧抱在了一起。
“此关系到军机要事,恕在下不能向夫人透露。”林淮中神色缓和了些,眼神复杂看了她几眼,一挥手道:“进去搜。”
他身后的羽林军跑进院子,冲进房中仔仔细细地搜寻。明令仪与秦嬷嬷在一旁瞪大着眼睛,怕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林淮中立在中庭冷眼旁观,原本严肃的脸更黑沉,五官都皱成一团,大步走上前,放低了声音道:“你别怕,只是循例搜寻,不管谁的庄子都要搜。”
明令仪眼眸中都是惊恐,咬紧嘴唇点了点头,颤抖着问道:“林将军,刺客杀了人吗?”
“怎么明尚书的女儿这般无用。”林淮中小声嘀咕了声,他挠了挠额头,勉强笑了起来,试着温和地道:“没有杀人,你别多想,与你不相干。”
明令仪真正长长呼出一口气,断定了他们不是来查案,大动干戈出动羽林军,多半是因为霍让。
她伸出手拍了拍胸口,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幸好没有死人。”说完瞄见林淮中脸色不好,忙怯怯地垂下了头。
林淮中眉心都快拧成了一道线,这时下属上前回禀道:“禀将军,院中未搜到刺客。”
“走。”林淮中沉声下令,羽林军又整队往外走。他往外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片刻后转身走回来,飞快低声道:“明尚书与你大哥他们都还活着。”
明令仪怔楞住。
林淮中已经转身大步离开,院子中重又归于寂静。
不一会,秦嬷嬷将头埋在手心,细细哭起来,肩膀耸动,压抑又悲凉。
“嬷嬷,外面冷,进去吧。”明令仪看着她,心也跟着酸涩难受。
“几年过去,总算有人肯提起他们一句了。可是夫人呢,她身子本来就弱,她还好不好?”秦嬷嬷抹着眼泪,顺道提起食盒,沿着廊檐往屋子里走。
明令仪看过许多流放的史料,犯人在官兵看管下成日做苦力活,西北荒凉又严寒,秦夫人能不能活下来只得看天意。
秦嬷嬷从小跟着秦夫人长大,感情深厚,她不忍忠仆伤心,忙安慰道:“阿爹与大哥会照看着阿娘,她肯定没事。”
“但愿如此吧。”秦嬷嬷也没了别的法子,想着先前羽林军的气势,叹了口气道:“世态炎凉,自从明家出事之后,大家如见了瘟神般避之不及。林将军倒是仗义,还肯暗中递个一言半语。”
如今杜相把持朝政,天下还算太平。成王败寇,明令仪不会只单纯评价对错。只她现在是明家人,而且她护短,又不是圣人能大义灭亲,肯定会站在明家这边。
“夫人最疼你们兄妹,若是知道定国公府这样待你,不知会多伤心。当年老定国公拉下老脸,亲自上门来说亲,国公爷也许了誓要待你好。”
明令仪听后并不觉得意外,誓言这东西又不值钱,想真正能看清一个人的人品,得等到盖棺定论时。
秦嬷嬷说着突然一拍手掌,自嘲道:“哎哟你看我这脑子,食盒还扔在外面呢。”
“嬷嬷你先别急。”明令仪忙唤住她,略一沉吟后道:“徐先生送来的那些绸缎补品,都拿去分给庄子里的两房人,就说是过年的年礼。夏薇正在那边,你与她一起商量着分发。”
秦嬷嬷愣了下,放下食盒说道:“我们就这么点子东西,送出去了可真一穷二白了。”
“无妨,去吧。”明令仪微笑着道。
这些东西于她现阶段来说虽然贵重,但东西是死物,人才是活的,她最缺的还是人手。
且她先前忘记了一件事,曾退之投靠了杜相,杜家也与明家有仇,两两相加,她与杜相也是死敌。
强敌环伺,她总得尽全力,做好万全的准备。
秦嬷嬷还在分发年礼,夏薇匆忙跑了回来,低声道:“夫人,徐先生差人递话来,说李姨娘回到府里下马车时,下人七手八脚前去扶,有人不小心跌了一个跟头,带着李姨娘也摔在了地上,额头当即破了个大洞。
府里去请了太医诊治,诊断之后说是以后会动弹不得长卧在床。老夫人大发雷霆,下令彻查。”
她抬眼看来,忧心忡忡:“只怕庄子里也难以幸免。”
第17章 . 又一个姨娘 无
日次午后,明令仪用完饭后正准备歇一会儿,夏薇匆匆跑进屋,急着道:“夫人,赵姨娘来了,听说还带了道士来,只怕是要降魔除妖。”
秦嬷嬷本来在整理炕上的被褥,闻言脸色一变,目露愤恨。
明令仪皱了皱眉,怕她藏不住情绪会吃亏,立即吩咐道:“嬷嬷你先回屋去,这里有夏薇在就好。”
秦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便走了出去。
明令仪来不及去管,她很是讶异,李姨娘病了之后,居然是赵姨娘接掌了府中中馈,看来她还真是厉害,不容小觑。
曾退之后宅除了通房丫鬟之外,另有三个正式提起来的姨娘,共育有三子两女,除了李姨娘的一子一女记在明令仪名下充作嫡出,赵姨娘生有庶长子与庶长女,许姨娘生了庶次子。
许姨娘出身于书香门第,其父兄皆中了进士,两门进士一时被称为美谈。如今其父在翰林院任职,哥哥外放了富裕的县做县令。
她生得清雅如仙,书卷气极浓,曾退之除了宠爱之外,因其才情过人,还多加了几分敬重,没想到她这次倒输给了赵姨娘。
赵姨娘娘家兄弟原本在京兆当捕快,进府之后颇得曾退之欢心,又给他生了一子一女,盛宠不断堪比李姨娘。
如今赵家也翻了身,从吏一跃之下成了官,因其兄弟被曾退之带去了边疆,说是战功彪炳,被提拔成了游击将军。
赵姨娘从不恃宠而骄,逢人先露三分笑,待下人宽厚又随和,在府里远比李姨娘人缘好,只是碍着李老夫人的关系,才被李姨娘生生压了一头。
到了庄子之后,她并不拿大,先让道士去别处查看,自己亲自来了偏院给明令仪请安。
廊檐上,赵姨娘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丫鬟仆妇逶迤而行,她外披藕荷色缂丝斗篷,帽檐一圈雪白狐裘,衬得原本就娇俏灵动的面容又更美了几分。
她看见迎在门口的明令仪,脸上瞬时堆满了笑,快走了几步上前曲膝施礼,嘴里连连道着不是。
“夫人到了庄子之后,按理该来给夫人请安,可我那个小祖宗半步都离不开人,又爱闹淘气,只得拘在徐先生跟前读书习字,怕带来了倒扰了夫人清修。”
赵姨娘仔细觑着明令仪脸色,又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耷拉着肩膀,缩手缩脚,身上只穿着洗白的旧衫,披风边一个个细小破洞,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她语气关切地问道:“夫人最近身子可好?这城外倒比京城宁静,夫人又常伺奉佛前,得了佛缘就是不一般,我看这精神头倒比先前好多了。”
明令仪紧张地拽紧了衣角,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垂下了眼睑,怯怯地道:“多谢姨娘,我很好,外面冷,姨娘进屋里坐吧。”
夏薇忙打起帘子,侧身恭让着赵姨娘,她朝屋内看了一眼,却没有动身,歉意地道:“老夫人吩咐我来办差,我还得先去办正事,待空下来再来陪夫人说话。”
她略微停顿了下,无比烦恼地道:“夫人想必也知晓,李姨娘娘家连着她频频出事,老夫人说是指不定有妖魔鬼怪在作怪,让我领着道长前来查清楚,府里连着庄子都要查,还请夫人多多体谅。”
福山寺临近明庄,府里却请了道观的道士来驱邪,只是不知这究竟是李老夫人的主意,还是赵姨娘的主意了。
明令仪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手指抠着外衫,小声地道:“有劳姨娘。”
赵姨娘朝丫鬟吩咐了几句,她听后匆匆走出去,不多时领着个长须中年道士进来。
他一手持拂尘,一手持罗盘,半眯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凝神聚气,在庭院中绕着圈子打转。他时而停下来,时而朝前疾奔。
突然,道士像是打摆子般全身抖动,手中罗盘哐当掉地,他也定住不动了。
赵姨娘双手拽着斗篷带子,紧张地向前挪到了几步,急着问道:“怎么了?道长,究竟发生了何事?”
道士长吁一口气,身子一节节活转开,将拂尘在空中甩了几圈,掐着手指间又是一通念叨,最后蹲下来捡起罗盘,紧紧盯了半晌之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姨娘莫慌,幸好府里有老夫人国公爷与姨娘小公子,他们都是有大福之人,有他们坐镇,邪祟倒不敢轻易出来作怪,庄子里阴气重,藏不了身就露出了马脚。”
赵姨娘吓得脸色都发白,颤声问道:“道长,那可有解决之法?”
道士神秘一笑:“邪祟在府中,贫道定会将它除掉。”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回府。”赵姨娘着急忙慌地吩咐下人备马车,转头又关心地对明令仪道:“庄子里不太平,夫人也跟着我一起回府吧,正好将庄子之事在老夫人面前说个清楚。”
明令仪愣了半晌,才点头呐呐地道:“好,我差人收拾一下就走。”
赵姨娘急得一跺脚,如连珠炮般一迭声道:“哎哟我的夫人,府里什么都不缺,让下人留下来收拾便好。
现在已没有功夫耽搁,再不走就来不及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了。若是府里老夫人出了问题,你我谁都担不起这个罪责呀。”
她不待明令仪回答,径直转头对丫鬟道:“紫藤你去别的车挤挤,把马车让给夫人,我们这就走。”
紫藤忙应下去往院外去准备,两个粗壮婆子一左一右站在了明令仪身后,仿佛要随时架着她出去。
明令仪神色不安,左顾右盼之后,只得看向夏薇嗫嚅着道:“你去将经书佛珠收拾一下,再叫上秦嬷嬷,我们这就回府吧。”
第18章 . 旧仇 无
明令仪领着夏薇与秦嬷嬷坐上了丫鬟紫藤的马车,车厢还算宽大,比起她来庄子时乘坐的马车也不遑多让,看来赵姨娘还真是得宠,连带着身边伺候之人也鸡犬升天。
秦嬷嬷脸色一直阴沉沉,眼眶通红恨意闪动。夏薇也主意到她的不对劲,连着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她们上车之后才坐下,马车就即刻不停行驶起来,三人被带得往前一冲,差点摔成一团。
秦嬷嬷扶着明令仪重坐稳,恨恨地道:“夫人,你千万......”
明令仪按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口中的话,手指了指外面。
秦嬷嬷一愣,夏薇机灵地掀起帘子一角,左右瞧了瞧之后才低声道:“没有人跟着。”
秦嬷嬷明白过来,细声道:“夫人,你得防着些赵姨娘,别看她表面和气,却是真正歹毒心肠。当初你有了身子,可你体弱,一直怀相不稳还见了红,大夫嘱咐要卧床静养,不得受刺激。
恰逢明家出了事,我们怕你难过伤心,都想法子瞒着你,等平安诞下孩子再说。可赵姨娘却假意来请安,装作无意透露了这件事,你伤心欲绝当场晕了过去,孩子也小产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明令仪松了口气。
秦嬷嬷一直认为生孩子是后宅妇人最重要之事,多次嘀咕若是她有了个孩子傍身,在府里总会好过许多。
先前面对李姨娘时还没有那么深的恨意,面对害她流产的赵姨娘,简直是恨意滔天。
明令仪能理解秦嬷嬷的想法,这个世间都是如此,妻凭夫贵,母凭子贵。
“嬷嬷,没有孩子不是正好么,若有了孩子,又多了一份牵挂,还要绞尽脑汁护着他长大。”明令仪停顿了片刻,嘴角浮起嘲讽,轻轻地道:“有着曾退之血脉,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