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我们是如此,前方打仗的将领们亦是如此,你才来想必还不知,每次行军上阵,四殿下都亲自带兵,三殿下亦是亲身上阵杀敌,便连贵如皇室都这么拿命去拼,我等行医之人还有何苦可言?这些将士们还有何苦可言?老夫此生有幸得见四皇子和三皇子,就是天大的福分,多累亦值得了!”
常之茸默默听着,两手捏住了衣角,有丝紧张的问道:“彭大人,四殿下带兵打仗,可曾有受伤?”
第66章 . 遥望 常之茸怔怔的遥看着城楼之上的李……
彭太常笑道:“带兵打仗, 哪有不受伤的道理?”
常之茸心中顿时一紧,急道:“伤在何处?伤的可重?”
彭太常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个女娃便不要忧心皇子的伤势了,两名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的太医随行为其诊治, 定是没有大碍的。”
常之茸略微松了口气, 也发觉自己不自觉便太过紧张了, 稍作放松道:“我姓常,彭大人唤我常姑娘即可。”
彭太常点点头, 让她们好好休息, 明日还有的忙,便起身离去。
常之茸坐在地上, 与念双一起,不多时便睡着了,许是身在金都, 离李溯仅一墙之隔, 常之茸反而比在京城王府的软榻上睡的还好,还要安心些。
身在军医营,连轴转忙碌了十日,连念双都能看出来, 常之茸比来时又瘦了一些, 可还是干劲十足的每日为伤兵包扎伤口,为他们上药,短短十日下来, 连底层的士兵们都知道军医营来了个女郎中, 手法利落, 医术了得,身为女子竟敢身陷险地,都对她发自内心的颇为钦佩。
而这十日的短暂交火并未持久, 双方便停了下来,营中的郎中们都稍稍松了口气,趁着停火的时日,赶忙补给草药物资,又大量储备了干净的水源,以备清洗伤口的不时之需。
常之茸也带着念双回到简宅内,十日来第一次洁面沐浴,洗漱完整个人都仿佛活得了心生,毫不夸张的说,那浴桶中的清水都浑浊一片,此刻常之茸才体会到李溯信中所言,十五日不洗澡的后果。
短暂的休整了一日,常之茸唤来青影询问道:“可有了六皇子派遣死士的消息?”
青影答道:“属下命人在京中一直盯着元祺王府,今日来了信件,六皇子又派遣了五名死士前来,此时已是在前往荒北的路途当中。”
常之茸蹙眉:“四殿下那边呢?可是收到我从京中寄来的信件了?”
青影点头道:“殿下于五日前已是收到,昨日已派人加强防守了金都城城门,且下令即日起一律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城。”
常之茸放下心来,只要李溯收到了她的信,有所警觉加以防备就好,也幸亏她快马加鞭提前来了些时日,若是此时再入城,怕就不是当初那般容易了。
“虽殿下已有所防患,但你们也不能松懈,那些死士有的是法子入城,让赤影他们在城门继续蹲守。”
青影应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口说道:“王妃,现下我们还是不通秉四殿下吗?殿下若知道王妃来了金都,属下们却拒而不报……怕是不妥。”
常之茸叹口气,摇头道:“战事还不稳定,亦没有大胜,不便告诉殿下我在金都,且我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己身陷危险当中,在军医营内倒也很是安全,至于若事后殿下怪罪瞒报一事,我一人担责,你们便只需做好眼下之事。”
常之茸明白青影担心什么,她自己亦心中清楚,她的自身安危,关乎到李溯能否全心全意的投入在战事当中。
若自己因来了金都受伤也好入险也罢,都不如不来此添乱,老老实实在京中待着才是,而她既然来了,自己的安危便是放在第一位的,然后才能说去为荒北战事做出哪些力所能及之事。
遂常之茸即便身在军医营,也不敢大意,除却有青影于暗中护着自己以外,她随身一直携带着噬心毒和化尸粉等物。
翌日,常之茸照常去了军医营。
这些时日以来,常之茸都已经和这些郎中们打成一片,且他们年岁普遍比自己年长,经验亦比自己丰富老道,因此常之茸也学习到了不少医术中的经验之谈。
这几日因城外没有战事,营里的郎中们便为伤势严重的士兵们换药,场面看着也没有前些日那般繁忙了。
还有郎中聊起了一些疑难杂症,嘱咐其他郎中道:“明日彭大人需通秉一声主城楼的将领,堆积在这里的尸首要尽早焚化啊,日子若久了,怕是要有瘟疫。”
听到瘟疫二字,常之茸下意识的精神了起来,转头看向那名微胖的郎中,他亦是金都之人。
“到时莫要战事未打完,瘟疫先攻破了几万大军。”
他这一番言论,惹得另一个郎中不满道:“莫胡说,四殿下战无不胜,这些尸首明日烧了便是。”
胖郎中为手上的士兵敷好药后,煞有其事道:“你们这些坐堂医哪里懂,平日里便看看小病,我们云游郎中什么病症没见过,云游四方,大小瘟疫见的数不胜数,有些疫症更是闻所未闻,沾上便死,可莫不当回事,瘟疫可怕的紧。”
他说的唏嘘,许多郎中却不信他所言,都笑他这是吹嘘自己见闻广博呢。
常之茸却转过身,颇是认真的问道:“徐郎中可见识过一种瘟疫,使人身上起污紫斑点,严重时浑身肤色变黑,伴随头疼、高热,甚至难以呼吸,若急症十日便丧命,若缓症可拖个几月至半年,但只要染上此瘟疫,近乎无药可医,必死无疑。”
她说完,那徐郎中圆圆的小眼都睁大了,微胖的面颊上很是惊诧,他疑惑道:“你怎知这瘟疫?老夫云游时,在南方一偏远山村当中确是见过,只那一村的人全部丧命,老夫到时,早已药石无医,连郎中都没逃得过一死,可谓恐怖至极。”
常之茸为何知道?因为这就是几年后,京中爆发的瘟疫啊,她自己便感染过,自然最是清楚这其中症状。
常之茸闻言眸中一亮,追问道:“徐郎中可知这瘟疫因何所致?”
徐郎中挠挠头,有些羞赧道:“这……老夫不知,只是见识过它的厉害,可惜老夫钻研了这些年,还未看透许多病症是因何所致。”
常之茸亦不失望,只是笑笑便转身继续忙着手头之事,而周围的郎中们,都被二人的谈话内容吸引了去,原本不信徐郎中所言的人,也半信半疑了起来,还询问他见识过什么其他的疑难杂症吗,徐郎中来了兴致,一一解答。
翌日,彭大人上报了焚烧尸首一事,得了将领的首肯,又分别记下了这些以身殉国的士兵们的名字,然后抬至到军医营外的空地上,堆砌了高高的柴火。
上百的尸体堆积在此,当真是有些壮观,在场之人全部面容严谨,静静的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鸦雀无声,只有火苗高窜崩裂开的声响。
常之茸站在人群末尾,忽的听到前面有人小声说道:“快看城楼,是四殿下!”
常之茸顿时抬头看向主城楼的方向,那高耸的城楼之上,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正看着下方火起燃尸之处。
而为首那墨色披风之人,正是李溯。
周围的郎中们和受伤的士兵们也有些沸腾了起来,他们纷纷交头说道:“四殿下这是亲自目送已逝的士兵们。”
“殿下又亲自来了,有君如此,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当是死而无憾。”
“有四殿下在,金都城必能守下。”
……
言论不止,原本士兵们死寂沉沉的面容上,都因为李溯的出现,眼中有了亮光。
常之茸怔怔的遥看着城楼之上的李溯,已是有一年不曾相见。
她的殿下,身形瘦了,眉眼间越发凌厉了,整个人的气场都是常之茸所没有见识过的,仿佛带着血腥气,迎面便让人有肃杀之感。
原来这便是在外人面前的四殿下,是那么的令人熟悉,又陌生。
他始终看着那团焚烧的烈火,火苗在李溯的眼眸中燃烧,像是有一双红色的血眸,吞噬着一切。
站在李溯身后的,左侧是苏广,右侧是林太傅,靠后的还有三皇子李涛,他亦是看着那燃烧的烈火,眼中是敬意,是不甘,是难过。
若非常之茸见到过李涛曾经的跋扈,此番还以为是错认了人,一场战事竟将纨绔的三皇子拉回了现实,许是他自己也不曾想过的。
上百具士兵的尸体焚烧殆尽,只留一地灰烬。
有人上前将这些灰烬都收拢在一个坛子中,然后封好,待日后归京,能够将其带回京城。
而城楼上李溯等人也都已然离去,常之茸亦收回了恋恋不舍的视线。
时至九月中旬,这也是常之茸来金都的一个月里,唯一一次见到李溯。
好在赤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近一个月的蹲守,外加李溯严加防守金都城门进出,终是发现了六皇子李淇派遣而来的那五名死士,察觉异样后,亦悉数被赤影等人将其埋伏,一举击杀在了城外,甚至连金都城都没能进来。
得知这个消息,常之茸彻底的放下心来,她也终是没有白来一趟,将潜在的隐患解决,只待李溯打完此战,便可一同回京。
没有了刺杀之人,常之茸便吩咐赤影道:“你们无需管我,有青影一人护我即可,你带人时刻注意着四殿下的动向,若是他带兵在外有何危险,立即护驾。”
第67章 . 战火 他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嘶哑的喉……
三个月的时间, 常之茸始终是在军医营中忙碌度过。
这期间她无数次想直奔城楼之上去寻李溯,可当听闻荒北骑兵的大营始终驻扎在金都城外,随时有全力一击的动向, 常之茸便收敛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继续默默的在军医营中帮忙救治伤兵。
这场战役, 已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每次不管是短暂交手, 还是长达数月的车轮战, 大元始终没有落了下风。
这么长的时间里,军中的势气依旧高涨, 甚至有越战越勇的趋势。
每每常之茸看着这些满身伤痕的士兵,才刚刚抹了金疮药缠裹好纱布,便又拿起刀枪上了战场, 他们身上的伤口, 每处都要经过二次甚至三次的撕裂,可是没人说疼,亦没人喊苦,这些士兵哪怕只是坐在军医营的地上包扎了片刻, 都心心念念记挂着战场上的形势。
那些眼中是有光的。
是渴望胜利的光芒。
常之茸由内而外的钦佩这些士级士兵, 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人,为了守护金都这片土地,拼尽全力。
连年纪尚小的念双, 都被这里的一切所感染了, 每次双方兵力摩擦后, 我方小胜一筹,念双都要忍不住鼓掌欢呼,私下里偷偷与常之茸诉说心中的澎湃之情, 亦将李溯捧到了天上,再没了第一日前来,苦累难熬的情形,每日帮着常之茸打下手,自己都学会了些包扎手法,干劲十足。
而十一月的金都城,冷的可怕,风如刀子一般能将皮肤割开一道道的血口,甚至在十月份的时候,便飘起了雪花,大雪甚至末过了膝盖,光是铲雪便清理了三日。
常之茸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念双心疼她,可却没有法子,因着这里环境太过恶劣,且小小的冻疮与士兵们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势而言,实乃小巫见大巫,渐渐地,两人便也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和战事紧迫的生活。
常之茸原本以为会一直这般下去,直至战事结束。
却未曾想到,一日霜露厚重的夜晚,金都城失火了。
午夜子时,城内出现了十余处火势,甚至有两处是粮仓的位置,这些不明的火势火光冲天,将天色都照映成了血红色。
原本休憩中的士兵们慌忙起身,纷纷赶来扑火,可火势借着冷冽的北风,越发的势大,一时半刻都无法将其熄灭。
亦是此时,金都城外荒北骑兵昏暗的大营里瞬间灯火通明,一队队整齐的骑兵列阵在外,左手盾牌右手长矛,十几台投石车不知何时搭建成,全员蓄势待发。
一个身如小山满脸络腮胡的荒北将领,骑在黝黑色的战马之上,位于队列之首,一双冷酷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金都城的城楼之上。
金都城内接连响起了紧急的号角,急促的战鼓犹如催命符咒,让城中所有人都万分紧张起来。
军医营外也没有幸免,熊熊的大火逐渐逼近,营内所有郎中都匆忙起身,舀水扑火,万不能让火势烧到军医营内,这里还有数不清的伤兵在此,若真的起了火,这些士兵一个都跑不掉了。
常之茸亦在扑火的阵营当中,一个时辰的时间,两条手臂都因来回提水桶而酸痛难当,但好在军医营外的火势已经尽数熄灭。
但城中远处的火光依然窜天,军医营内还有源源不断送来的被烧伤的士兵们。
彭大人满头大汗,指挥着众人紧急救人。
而正在这时,空中一块巨石飞驰而来,毫无征兆的砸落在军医营之上!
地上顿时凹陷一处巨坑,巨石所砸之处,原本还有伤兵和郎中在此,现下连人影都已看不到了,尸骨无存的被压在巨石之下。
常之茸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当即傻在原地,一旁的念双亦是脸色惨白。
远处的彭大人却依旧如常,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指挥着众人将伤兵抬的远一些。
但空中投来的巨石却没有再断过,一声声巨响回荡在耳边,眼前满是灰尘,地面都在颤抖。
彭大人见此情形,一声吼道:“所有人都去西南地窖!快走!”
顿时在营内的郎中和能够走路的伤兵们,全部动身跑去西南方向,而原本军医营内,躺了一地的重伤士兵们,有的死于巨石之下,有的便只能眼睁睁的在此静候死亡,可却没有一个人喊出救命二字。
常之茸想架着眼前断腿的伤兵一同走,那士兵却对她喊道:“女郎中快走啊!莫要再管我了!”
常之茸抹了脸上的灰渍,看着那伤兵坐在军医营冰凉的地上,不断挥手催促着让她走,眼中没有任何其他情绪,只余心急。
常之茸一咬牙,拉着念双转身跑出了军医营。
青影于营外现身,急道:“王妃,我送你去主城楼,那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