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他没有看到荼兆。
明霄剑主坐着,身旁没有人有这个资格与他并坐,荼氏的几位长辈远远坐在下首,而荼氏的当家人则恭敬地侍奉在明霄身旁。
这并不是什么跌份的事情,事实上,无论是辈分还是能力,他能站在明霄身旁都已经是了不得的恩典了,换了其他场合,他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出现在明霄方圆一丈内。
“都在这里了?”
太素宗主问。
荼氏当家人恭恭敬敬地低头:“是的,按照您的吩咐,荼氏的子弟都已在此,此外还有外嫁女子所生之子以及姻亲的孩子,凡与荼氏有关联的孩子尽数在此。”
为了得到这个机会,荼氏这几日可是成了香饽饽,家中几个子弟纷纷定下了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亲事,对方只是为了获得一个“姻亲”的名头,能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让明霄剑主看上一眼。
但是他的回答却没有让端坐的仙人满意,对方冷雪似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是吗?可是本君听闻,荼氏有一对双生子,是哪二人?”
荼氏的当家人僵硬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但在那没有情绪的视线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朝一旁的使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叫人。
之后明霄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半阖着眼睛,看着下面的孩子一个个上前,在荼氏长老的见证下测试资质。
他一言不发,别人也不敢同他搭话,因此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在魔界神游,干着劈裂封印这样的大事情。
两具化身同时出现时,一方可以正常行动说话,但是另一方只能做些十分简单的动作,这还是两方都具有强大力量的基础下,像是邵天衡和希夷那样的,邵天衡连维持清醒都做不到。
这里明霄端坐看测试,那厢魔尊砍封印,被突如其来通知参与选拔的荼兆混进队伍,和弟弟站在一起,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有弟弟在,明霄剑主应当不会再选择他了,可是心里那种失落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不应该抱有任何奢望的。
孩子一个个减少,留在最后的就是荼婴和荼兆。
在场边围观的人们都知道那个预言,视线落在他们兄弟二人脸上时含义不一,荼兆低着头,假作不知。
台上唱到了荼婴的名字。
唱名的人出自荼氏,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荼兆参与选拔,等这些世家子弟过了明霄剑主的眼,就想让荼婴作为结尾,只要他被选上了,谁还会去在意那个留在场中的人?
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应声上前,他一身玉色锦衣,面容精致,神采飞扬,处处透着自信和矜贵,望向明霄的眼神也是清晰可见的崇拜,见他上来,所有长辈的神情都软化了,嘴角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微笑。
然而他刚刚走上高台,一直垂眸端坐的剑仙就忽然抬眼,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分在他身上,见他突然起身,不由得齐齐看过去,荼氏的掌权人连忙问:“仙尊可是有什么需要?这孩子是我们荼氏最为出众的天才,年仅十五就到了炼气——”
他的话没有说完,白衣的仙人浑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眼神直直望着前方,仿佛越过千山万水和某个不知名的存在深深对视了。
“……封印破了。”
他轻声说。
“封——什么?”荼氏的当家人重复了一半,眼里带着些许疑惑,一时间没听明白。
明霄剑主将脸转向他,凝雪似的面容无悲无喜,眉眼平静如常,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只是说出了一个很平淡的事实:“本君给魔域设下的封印破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喜闻乐见的情节要来了!
荼兆: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荼婴: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霄鸣雪:【兴奋.jpg】我可以!
第30章 双生(四)
魔族的残忍暴戾和鬼族的血腥手段是修真者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在七道并存的时代,魔族和鬼族一度成为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名词,鬼修抽人魂魄炼化人傀,魔修功法暴戾弑杀无端, 偏偏他们杀伤力强大, 手段百出, 对修真者们造成了很大威胁。
但是这种威胁在数千年前就已经不再为人所在意了。
鬼族被拦在鬼蜮内,魔族被太素宗主一力封印入海底, 由海皇看管,没了这二者的猖獗行事, 修真者的路一下子好走了很多, 前人对魔修鬼修的恐惧也渐渐为人淡忘, 成了话本里的背景故事。
不过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 都不会看轻魔族的威胁。
而现在, 明霄剑主说, 他给魔族设下的封印碎了。
恐惧与难以置信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明霄却没有在意他们的情绪,从袖中取出那块宗主令, 带着灵力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银蓝色的光辉瞬间盛放,附着在上面的符文扩散游离, 组成一个传音法阵。
“海域封印碎裂, 传讯各宗,注意警惕魔族反扑。”明霄声音不起波澜,说完就掐断了法阵, 将宗主令收回袖子,长袖一摆,踏风而起,凌空玉立。
他的动作来得突兀,还沉浸在那个消息里不能自已的人们如看救命稻草般望着半空中的仙人,有些疑惑他在干什么。
不过很快,他们的疑惑就化成了极致的恐惧。
——一道龙卷般的浩瀚魔气跨越了浩浩大洋,咆哮着向这边冲来。
“魔……魔气!是魔族!”有人张大嘴惊叫起来。
而修为更高一些的人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淋漓的汗水,他们想说话,却被心中的畏惧吓的口不能言。
何止是魔族,那魔气浓郁恢弘,明明是极为强悍的魔族才能有的,结合一下现在在半空站着的人……
等等——来的该不会就是那位鸣雪魔尊?!
魔气如狂龙,呼啸狂吼着踏过海面山川,直直扑向孤身站立的半空的白衣仙者。
这场景着实可怕,伶仃挺拔的仙人周身狂风大作,胜雪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长发翻卷在背后,他在那汹涌而来高达十数丈的魔气面前简直比蝼蚁更渺小,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吞噬得不留一分一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就见白衣的仙人抬起手,手中化出了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往前淡淡地一挥,这十数丈高的恐怖魔气便如雪遇着了烈日,迅速融化消散。
魔气散开,露出了包裹在其中的男人。
修真者的眼力非凡,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能看清半空中二人最为细微的神情,魔气一散,所有人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声音聚拢起来,地面像是刮了阵小旋风。
一模一样!
尽管白衣的仙人神情冷漠如冰雪,黑衣的魔族嘴角含着阴郁冷戾的笑容,甚至他们的衣着气质神情也天差地别,一个正是那九重天上灵魄化就的冰雪之身,一个则是红尘滚滚里最为残酷冷血的暴君桀纣,但时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魔尊鸣雪。
这个名字从在场所有人脑海里划过。
明霄剑主的双生弟弟,被兄长亲手镇压进无间海域的魔族之主。
“好久不见啊……兄长。”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开口的竟然是那个倨傲的魔尊。
他说话的语气也令人们惊愕了片刻,因为那语气竟然称得上是平和,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很久没见的双生兄弟,于此忽然相遇,久别重逢后打个招呼而已。
但谁都不知道这不可能,他们中隔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任谁来看,都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被打了招呼的仙尊一言不发,只是单手持剑,望着对面的弟弟。
在旁人看来,仙尊的神情平静得一丝裂缝也无,却因一言不发,像是在仔细观察着许久未见的弟弟容颜。
他们生着同一张脸,如同共用着一样的灵魂、一样的生命,他们本该比天下任何一对兄弟都更为亲密,同时诞生,同时结亲,也该同时死去,命运却将他们打入了这样玩笑般的境地。
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一丝不忍。
手足相残,正邪分离。
何其残忍。
“你见到我,就一句话都不想说吗?我为了来见你,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啊。”魔尊双手负在身后,一点没有要当场拔剑报仇雪恨的意思,只是向自己的兄长淡淡地说着。
“你真是残忍啊,捅在我心口的那一剑,碾碎了半个心脏,我养了几千年才养好。”他仿佛是在向宠溺自己的哥哥抱怨着,而对面的仙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持剑的手颤了颤。
这个微小的动作被所有人捕捉到了。
剑修持剑的手会不稳吗?明霄剑主持剑的手会不稳吗?
倘若是在此之前,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一定会被追着唾骂一万遍,但是此刻,看见了这个动作的人们,心头都滑过了一丝怅然若失。
——如何不会?便是明霄剑主,也是一个人啊。
他们看着上空神情依旧冷淡无情的仙尊,想着,不知明霄剑主这数千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是不是也会在无人的夜色里想到被自己镇压的魔域里的弟弟呢?或许也会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怔怔出神?
然而在此时此地,对面的魔尊黑衣肃杀,眉心一痕血似的魔纹,眼里淌着暗红的暗芒,周身萦绕着污浊霸道的魔气,两人是一眼可见的对立,叫人不忍心去想此刻仙尊心中的煎熬情绪。
将双生兄弟一剑封在魔域下的痛苦已经有了一次,现今又要再来一次吗?
“……怎么,高高在上的太素宗主,用的剑也这么不入流吗?太素剑宗终于破产了?”魔尊看见了他手里朴实的长剑,出言笑道,而后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我想起来了,你的小雪天剑还在我这里呢——捅穿了我的心脏,将我扎进了魔域底下七丈深的深涧里。怎么,你不要它了吗?明明以前还说此生得意之作便是小雪天剑,因为沾了我的血,你便不要它了吗?”他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像是含着无边的怨愤,朝对面始终静默的兄长喝问,“因为觉得我污秽不堪,你便不要他了吗?!”
那最后半句话宛如泣血质问,底下的人心头一跳,仿佛从中捕捉到了一些旁的情绪。
这可不是单单只有仇恨的人应该说的话。
在兄长为此痛苦的时候,堕入魔道的弟弟,是不是也在日夜恸哭呢?
一对双生子,明明有着最光辉的未来,却生生被逼到反目相残。
命运何其不公。
太素宗主动了动嘴唇,听了这句话后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堆雪似的眼里像是有了点伤心的神色。
世间最不可见的便是英雄末路与美人迟暮,冰雪样高高在上的仙尊垂着眼睛,那一瞬的伤心比这样的末路迟暮更加令人不忍看见。
方才还压着怨怼质问他的魔尊像是被这神情迎面捅了一刀似的,倨傲俊美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点孩子似的手足无措,他抿着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兄长。
过了好半天,只听得那白衣的仙人疲倦轻浅地叹息一声,手中长剑指向黑衣的魔尊,被剑锋指着的人神情骤然冰封,表情冷硬得像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盔甲:“好好好……我知道,你就是要我死,你——”
所有人都知道那后面的话必然是诛心之语,但向来恣肆倨傲的魔尊却猛然咬断了后半截话,反手一抹,虚空中一道银蓝色的光如云雾冰雪凝聚,一振似玉非玉如寒冰铸就的长剑停在他身前,微微嗡鸣着,指向白衣的仙尊。
这柄剑的模样与魔尊实在不相符,下面见多识广的人已经忍不住低呼出声:“小雪天剑!”
明霄剑主的佩剑,名唤小雪天剑,是跟随他一同起于微末后又扬名天下的至清至正之剑,最后因镇压魔尊而丢失在了魔域。
谁知道,这柄剑竟然落到了魔尊手里,而今还指向了自己的主人。
剑柄沾血残破的剑穗也抓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只是稍稍一想,就知道了那血的来历,看着上方这对双生子的视线变得更加不忍。
仙尊的视线也停留在了这柄剑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眼神里反倒是有些习以为常的温柔似的。
——对于这对双生子来说,这柄剑,在哥哥手里时,应该也常常被弟弟借用吧?
他们这么想着,上方的仙君已经脚下一动,拔剑斩向了对面的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