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夜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他的家庭条件非常优越，从重庆迁居来A市，是父亲对事业上的新一层探索。事实证明他很成功，在此后极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的公司都是当地最大的房地产开发企业之一。
    父亲忙碌，母亲是家庭主妇，这样的组合容易诞生出一些常见的狗血纠纷，但除了对他相对放任自由，顾父与顾母极其恩爱，十年如一日。
    顾今夜在自由的环境里长大，除了父母，还有爷爷奶奶，都对他极尽偏宠，他从来都没有试过“强求”的滋味，他想要的，不用说就有人双手奉上。
    他喜欢抽烟，喜欢金属饰品，喜欢张扬的颜色，父母也不拦他，他们给他充分的尊重和选择的自由。
    他可以抽最好的烟，喜欢某个珠宝品牌的戒指，可以眼睛不眨地全部买下，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染上自己喜欢的发色。
    顾今夜做尽了能做的一切事，包括抽烟、打架、纹身、染发、逃课，因为太自由，甚至有点厌倦自由。
    变故在于中考后的那段日子，父亲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大麻，是他起了好奇心的结果，但还没尝试就被发现了。
    父亲第一次动了真怒，也是第一次打了他。
    “你可以肆意妄为，但必须在底线以内。”
    顾今夜不得不承认，他那时有点害怕，他问：“底线是什么？”
    父亲冷笑，说：“法律上的每个字，都在告诉你答案。”
    也是那天，顾今夜第一次翻开了沉重的一本《刑法》，就着暖黄的灯光，将每个字都认真地看了又看。
    他想证明，想告诉父亲，你是错的。厚厚的砖头书，他看得目不转睛，和父亲抬杠的心情渐渐消失，他看着这本书，每个字都组成框架，告诉人类，你可以做什么，你不可以做什么，这样生动，这样可爱。
    顾今夜觉得，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但并不是父亲要的答案，而是另一个关于未来的答案。
    十五岁的顾今夜默默下定决心，心里的目标慢慢有了雏形，小小的花朵盛开，花瓣鲜艳，少年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憧憬。
    我想当律师。他在心里说。
    和刑法有关的，和这些框架有关的，一个刑辩律师。
    *
    2009年，是很特别的一年。
    距离高考大约只有60天时，顾今夜发现自己被绿了。
    初恋女友出轨这件事，对于每个男人来讲，似乎都不太能容忍。但顾今夜意外地不太愤怒，也或许是因为他早有察觉，发现身边的这个女孩越来越心不在焉，越来越嫌弃着他的不解风情和不够浪漫。
    不够浪漫吗？
    顾今夜看着天台上男女接吻的身影，手里还拿着准备送出的玫瑰。花瓣娇嫩，还在吐露，他不无遗憾地想，真是可惜，恐怕再也送不出去了。
    他从天台上悄无声息地下来。
    无论如何，和人当面撕破脸不是他所擅长的，如果可以他想这个分手的契机还是由孟妍晗来说好了，他不喜欢把场面弄得难看，不在意自己是被分手的那一方。
    原以为，把玫瑰丢给那女孩，自己安静地等待孟妍晗提分手就好了。
    没想到爆发出了一场无可转圜的争执。
    他和江夙一起窝着打牌，打到一半，听到不远处嘈杂的声响。江夙输了牌，不情不愿地出门打听消息，回来以后简单地说：“女人吵架。”
    思索片刻，补充道：“你女人和她朋友。”
    顾今夜微微一顿。
    那个叫“白露”的女孩真是和他想象的一样，脾气执拗，性格棱角分明，她受了委屈，涨红了脸质问，场面十分难堪。
    孟妍晗流着泪否认，她气急，拿起玫瑰花就打过去，被蒋奕洲挡住，然后狠狠一推。
    顾今夜看到她摔了一下，又很快爬起，咬咬牙将自己的桌子用力一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把所有东西都移到了教室的角落。
    然后摸摸脸，一甩头，走了。
    江夙摸着下巴，“顾畜，你被绿了。”
    顾今夜甩了牌，站起身往外走：“我知道。”
    鬼使神差地，他悄悄跟上了离开的赵白露。
    他看着赵白露一边哭一边走，走到了无人的僻静角落，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闷头哽咽，肩膀颤抖。
    顾今夜眼神有刹那不忍，他开始怀疑如果当时直接告诉这女孩她的男友已经出轨，那么她的难过会不会少一点，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个如果不会再出现了。
    他一言不发，默默地下了台阶，坐到赵白露的身边。
    赵白露抬起头，眼睛通红，瞪着来人神色有些怔愣，两人对视许久，半晌，她扭过头，哑着嗓子问：“你来干什么？”
    顾今夜诚实地说：“来看看你。”
    赵白露偏开眼睛，一抹泪眼，努力保持镇定，说：“看完了，可以走了吧。”
    顾今夜看着赵白露，她眼里有太多情绪，被拆穿的尴尬，被背叛的伤痛、愤怒，甚至迷茫和不解，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他无法开口安慰她，因为以他的身份，他说什么都只会让事情更加尴尬而已。
    他觉得她真的很可怜。
    彼时顾今夜懵懂，对感情的事情还不算参悟得很透，不太能明白那种觉得她可怜想上前看看的感觉叫做“怜惜”，他听了赵白露的话，只觉得应该尊重她的要求，于是点了点头，真的站起身就走。
    赵白露在身后叫住他，问：“顾今夜，你为什么不难过？”
    顾今夜沉默地转过头，赵白露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的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我难过的。”
    他说：“没人会喜欢被背叛的感觉，但生活要往前看，这样才比较自在，也比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