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1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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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从洪武到宣德年间,规定入匠籍者一丁服役,可免家中二丁之役,单丁减轻或放免。这些被解放出来的匠人子孙,在巨大的身份反差面前,最现实简便的途径,就是通过科举除籍入仕。
    这些,陈近南都知道。
    陈近南也知道皇上要说的意思。
    前朝时期,确实有几名匠人凭借技艺逆袭,从一名工匠走上仕途,比如宣德初年,无锡石匠陆祥,官至工部左侍郎。陆祥的母亲年老生病,皇帝亲自去探视,命光禄寺每日供给酒馔,且赐金养老,荣耀非凡。
    吴县木匠蒯祥,参与了京城宫城的营建。蒯祥的父祖辈都是技艺高超的木匠,且都参与了南京宫城的营建。正统年间,蒯祥历官至工部左侍郎,食正二品俸,被皇上称为蒯鲁班。
    蒯祥技艺超群,凡殿阁楼榭,以至回廊曲宇,随手图之,无不中上意者。能以两手握笔画双龙,合之如一。每修缮,持吃准度,若不经意,既造成,不失毫厘。
    蒯祥活了八十四岁,历经洪武至成化九朝八帝。他去世后,皇上赐赏有加,荫及子孙。
    可是,当时的士大夫对陆祥、蒯详等以匠人身份入仕,还是觉得新鲜与观望的。这只是与营建两京需要技艺人才的时代背景有关。
    明太~祖朱元璋营建南京城时,使用了近百万人力;明成祖朱棣修筑北京城时,调集三十多万工匠,百万民工,经三年半才营建而成。
    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在建筑方面是外行,经常招致皇帝的不满。如嘉靖三十六年重建奉天门时,工部尚书赵文华惶窘无计,“支词以对,上怒逐之。”
    因此,匠人中的佼佼者便脱颖而出,深得皇帝赏识,一步步从工匠脱籍而走上仕途。一直到匠人徐杲官拜尚书,史上空前绝后。
    永寿宫重建,徐杲去工地仔细审视筹算:“四顾筹算,俄顷即出,而断材长短大小,不爽锱铢。”
    施工时,嘉靖皇帝住在旁边一个宫殿,却没有听到一点斧凿之声,也没有浪费一丁点建材,不到三个月而新宫告成。
    像这样的良材,皇帝能不欢喜吗?
    嘉靖三十六年,紫禁城大火,前三殿、奉天门、文武楼、午门全部被焚毁。徐杲历经四年重建完工。
    嘉靖皇帝任命徐杲为工部尚书,又想赐他太子太保。但以阁臣除阶为首的大臣们都力阻不可,认为工匠成此工作,即其职分,哪能有如此高规格的晋秩赏赐,嘉靖帝只好作罢。
    徐杲是个谦退的本分人,虽跻身京卿,但从不敢以士大夫自居。
    徐杲的营建才能,的确是一般官吏无法相比的。他不仅能发明,而且善于传授后辈,是个实用性的技艺人才。
    可是相比陆祥、蒯祥,徐杲的结局就没那么好了。
    嘉靖帝刚驾崩,徐杲就被人弹劾革职。徐杲被罢职后,这些士人文官们还不肯罢手,又捏造罪名,极力构陷,
    正史中明晃晃地写着:匠役徐杲,躐官是指越级升任。只从修撰者的文字把戏中,就不难看出这些士大夫对工匠入仕的态度。
    徐杲被流放戍边。徐杲事件以后,工匠再难做官。
    一切只因为,在汉家文化里面,士人与匠人,中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切只因为,在重视科举、轻技艺出身的华夏社会里,匠役至微、名器至重的观念根深蒂固。匠役杂班与公卿为伍的现象,让科举出身的士大夫越来越难以接受。认为这是皇帝滥恩,简直就是与唐中宗的斜封墨敕一样。
    滥恩是什么?就是恩情泛滥,胡瞎给人,是不符合规定的赏赐。斜封墨敕是什么?就是皇帝权宠用事,任命官吏不遵制度,不经外廷盖印而直接下达的命令。
    而且徐杲罢职遣戍事件后,还有后遗症。
    工匠授官受到正统士大夫愈加严厉的攻击,很难得授官职了。
    武宗刚登基,正准备以营造工程竣工事由赏赐工匠,工部给事中王缜不乐意了,带了一伙官员就来进言:“陛下初登大宝,工匠末技,已有以微劳进者,诚不可示后世。宜散遣先朝诸画士,革工匠所授官。”
    自此后,匠是匠,官是官。一个更贵、一个更贱。
    但是……
    “三爷的担心,陈某明白。可是现在,也有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三爷在建设中的皇家匠艺学院,不就是因此而生?”
    皇上被戳破小心思,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为和气。
    “没办法啊。一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几百年来,世界已经变化太大。我们这一辈人正好赶上了一个尾巴,看到了这个事实,再难也要做出改变,哎。”
    皇上叹气。皇上不好说他熊儿子那个有关于“西洋蒸汽机”的预言,更不好说自己为了建这个皇家匠艺学院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不过他不说,陈近南也大体了解。
    陈近南继续劝说:“所以三爷放手让快乐大师在南海折腾,不是更好?南海,毕竟不是北方和江南。”
    陈近南的意思是,南海海域本就混乱,各种文化交杂,正需要定下来新秩序的时候。而北方和江南,儒家文化的大本营,根本动不了。
    皇上冷笑。
    “陈先生果然大才。开放海贸,大力发展匠艺……几百年后,南方势必超过北方多矣。”
    陈近南:“……”
    好吧。他忘了皇上是太皇太后带大的,一心还将关外当成老家。
    就当是为了快乐大师,和北方的百姓们吧。
    “对于北方,陈某的建议,建港口。东面和西面都建。三爷要和沙俄打仗,请谨慎。不要给沙俄留下出海口。”
    …………
    沉默中,陈近南感觉话出口后,身上挺轻松;皇上的面色越发凝重,皇上就感觉,现在世界上,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敌人,都是大清的敌人。
    平定三藩,收复小琉球,全走黑龙江流域的沙俄骑兵……他曾经以为这就是统一了,他就可以放开手和准格尔展开大战了,可是皇上已然认识到,或者说,皇上不得不认识到,这些,都知道一个开始。
    皇上突然又觉得,陈近南如果能多活几年,其实更好?
    “沙俄的西面和北面,有瑞典和奥匈几个国家,可他们,可能都不是沙俄的对手。”
    风水轮流转。沙俄被罗马统治几百年,被蒙古统治几百年,处在欧亚大陆上被东西方一起排挤几千年,现在好像轮到它崛起的时候了。他们的沙皇一代比一代英明,而他们的对手,一代比一代落寞……
    皇上心里装着心事,只是不好多说,更不能让陈近南知道,熊孩子保康身后有他师祖撑腰,他想不答应也难。
    皇上笑眯眯脸:“先生的意思,我俱已明白。”
    “天下的人,不论士农工商,不论哪一个民族,亦或者来自西洋,是怎么样的出身,来到大清,遵守大清的规矩,那就是大清子民,先生且放心。”
    “大清以汉文化治国,这匠艺,也是汉文化的一部分不是?”
    陈近南:“……”
    明明皇上说的是大国的帝王正道,能说出这番话就堪称一代明君,可陈近南就是能看到皇上那背后,特让人讨厌的得意洋洋。
    临近午时,估摸着熊孩子快乐大师要回来午休了,两个人和和气气的“不欢而散”,皇上还在因为熊儿子对陈近南的亲近不乐意,陈近南也觉得,皇上作为快乐大师的父亲,只能——勉强合格。
    反正谁都看谁不顺眼。
    保康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分发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街头小吃,其他人的有贴身宫人送去,唯有陈近南这里,他亲自送来,因为他要看看陈近南的身体情况。
    其他人都笑哈哈的没说什么,唯有皇上用着光饼,喝着锅边糊,对谁都看不顺眼。
    姚启圣等汉臣大约明白皇上的心结,可他们心里转悠着快乐大师在民间的各种身世传奇,一口一口地吃着快乐大师打包回来的光饼和锅边糊,嗯,特美味。
    光饼类似河南一带的“火烧馍”。都是将面团和好、切块、搓圆压扁,刷水贴在炭炉烧烤。有甜的、有咸的、有不甜也不咸的,外观、色泽、大小一模一样,只是“火烧馍”少了光饼中心用以穿线的那个孔。
    “铜脸铁底棉花心”——表面焦黄,色似古铜;饼底脆而坚硬;饼内松软可口。
    锅边糊,福州有名的汉家吃食,与肉饼等配食,更是为当地早点佳品。用大米加清水磨成浓浆,摊在锅边,半熟后铲入正在熬煎的汤中,煮制而成。主要食材有蚬子汁、香菇、虾皮、葱、大米浆、虾酱、蚬贝汤。
    还加上鸡鸭肝杂、香菇、黄花菜等配料,白脆薄润,汤清不糊,食之细腻爽滑,清香可口。现在还有了辣椒这味好物儿,口感清爽中带点儿微微辣,难得的一道美味。
    保康眼见陈近南吃得特好,大眼睛眯眯着,小小的得意。
    “卖锅边糊的老人家说,光饼夹肉也好吃,等到立夏的时候的锅边糊最好吃。”
    陈近南微笑:“‘栀子花开燕初雏,余寒立夏尚堪虑,明目碗糕强足笋,旧蛏买煮锅边糊。’春天是吃蛏子蚬子等海物最好的季节,到了夏季正好喝汤。”
    保康也摸一个光饼在手里,一边吃一边重重点脑袋:“保康知道,这本是当初戚将军在福建抗倭,老百姓为了将士们可以快速吃一顿饱饭想的办法。现在每年到了立夏,家家户户煮一锅锅边糊,吃饱了正好有力气农忙。”
    陈近南瞧着他“向往”的小样儿,笑开来:“好奇戚将军的兵书?”
    保康眼睛一亮:“好奇。”
    “‘泥鳅’那里只有一个残本。汗阿玛那里有保留,但在宫里。”
    陈近南点头:“嗯,当年那几本兵书本就印刷不多,现在……流传在世的更少了。”
    保康:“……”
    保康挤眉弄眼,抓耳挠腮。
    满脸满身都写着“保康知道陈英雄一定有完整本”。
    胖嘟嘟、圆乎乎的白胖脸蛋皱巴一团,陈近南心软成一团,脸上的笑容和锅边糊一样纯粹欢喜。
    第71章
    陈近南用完一碗锅边糊, 笑得更乐呵:“我这里有, 晚膳后和快乐大师讲。”
    保康的大眼睛比初春的太阳还亮。
    陈英雄不光有, 还讲给他听?
    陈近南瞧着他的欢喜, 更为欢喜:“快乐大师感兴趣, 陈某自然高兴。现在因为火器兴起, 以前的战术都不大适用了,但万变不离其宗,打仗的精髓都在里面。”
    保康重重点头:“戚继光很厉害,世人光说他的抗倭事迹, 他的军事才能被低估。”
    陈近南:“……”
    小胖娃娃五官精致,立体饱满的俊俏,偏偏眉眼间的顽皮精灵遮掩不住,此刻满脸崇拜、有模有样地夸一个人, 还是显得天真烂漫,十足的孩子气言语。
    陈近南大乐:“快乐大师还知道这个?”
    “既然如此, 《纪效新书》、《练兵纪实》、《莅戎要略》、《武备新书》都和快乐大师讲一讲。”
    快乐大师·小保康咧着嘴巴笑:“谢谢陈英雄。”
    陈近南笑:“时间不早了,去午休。”
    “陈英雄也午休。”
    “好。”
    保康得到陈近南的回答,确认他确实身体无恙, 慢吞吞地起身回去自己的院子。
    保康这里,和他的哥哥弟弟们每天还是读书打拳、做早课用早膳, 学习和学习, 加上时不时的出去玩一玩。皇上和师祖谈过一次后, 虽然对陈近南还是不乐意, 可到底是放下心来, 愉快地领着人巡视小琉球,广东、远达濠镜澳、新界、琼州……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公主们都跟着。
    东海和南海流域的人都知道了当今皇上对海洋的重视,整个大清的人大江南北的人也都知道了他们要开海的事实。
    皇上也不失时机地颁布诏书公告天下,开海!
    开海!
    开海!
    开海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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