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五一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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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面上残肢断体随着水流晃动,露出来的白肉晃人眼,刺人心,眼花,胆寒。
    但是菩萨保还是面无表情,只有一个问题:退?不退?
    “泥鳅”、“浪蛇”、“破鞋”一瞬间的沉默。
    不说这些人火器的真伪,光凭这份软硬不吃,一点儿也不为他们的“爱国心”“同胞情”动容——心肠够硬,够狠。
    大清海盗三伙儿咬牙,齐声大喝:“退!”
    菩萨保眼里的杀机一闪而过,在他们退出“一定距离”的时候,一个手势,三枚火炮朝这三伙儿海盗船的指挥船打去——恰好打翻他们的船头甲板。
    至此,他们这才真的退了。
    亲眼见到火器的威力,确定伏击无望,合围也没有希望,当然是小命要紧。
    “破鞋”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小兄弟,海上浪大风大……”后面的话破碎在一阵海风里。
    菩萨保望着他们弄脏的海面,闻着海风中的血腥气,直接下令:“全速前进。”
    声音冷硬机质没有感情没有起伏,五艘大船无视海水是蔚蓝还是鲜红,直直前进。
    …………
    保康在师祖的船舱里听到外面的动静,直接事情结束了,不乐意地和师祖耍赖。
    “师祖,师祖,保康没听明白。”
    “长大了就明白了。”
    “保康四岁了,已经长大了。”
    “还不够长大。”
    “师祖——师祖——”
    “今儿的功课做完了吗?”
    “……保康去写大字。”
    “乖。”
    “……”
    保康气呼呼地起身回去自己船舱的小书房,一眼看到还在发愣的石溪道人,以为他被吓到了,小大人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怕,不怕。保康打坏人。”
    石溪道人动动眼珠子,看清楚小学生眼睛的纯净无伪,天真烂漫,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想说:“他们都是坏人,小阿哥不要怕。”说不出来。
    他想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民生活很苦,除了穷凶极恶的少数人,很多人,他们都是为了一条生路才去做海盗,他们并不该死。”说不出来。
    他想说:“将来开海了,朝廷整顿沿海防务和海上安全,能不能饶过他们一条性命?”说不出来。
    快乐大师胆子大,打小儿就在这般打打杀杀中长大,他不害怕。师祖也不担心他害怕,只担心他听了一耳朵污言污语脏了耳朵。
    他们不该死,可他们手底下的无辜性命哪一个就该死?就算那些人是要私自出海走货,就算那些人是要离开大清,去日本,下南洋,下西洋……他们就该死吗?
    朝廷整顿沿海防务,是大好事儿,他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给拖后腿?
    石溪道人的嘴巴动了动,在快乐大师·小保康疑问的眼神下,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哥今天的大字还没写完,晚食之前要写出来。加油。”石溪道人如是说道。
    保康:“……”
    生气嗷嗷。
    生气的保康在写完今儿的大字,和师祖用完晚食做完晚课后,还是气不顺,提笔刷刷刷给京城写了五封信。
    他知道今儿的事情肯定有人给他汗阿玛发八百里加急,可他还是不明白啊,他除了拿着他的问题问他汗阿玛之外,还觉得自己应该写信告诉他的兄弟们——南下真的好。
    虽然他们从五台山到沂州府一条线路,因为汤斌大人前后脚巡视过没有机会锄强扶弱,惩治贪官了。可是海上大大的不一样。海上的大小海盗走私商贩多如牛毛,海盗团伙形成不同的势力集团占据不同的海域,“有勇有谋、心狠手辣,懂兵法”。
    而且这只是海面上和沿海势力的一角而已。保康有预感,这里盘根交错的势力分布,和这大海一样一望无边,深不可测。
    保康真诚地希望他们的兄弟们都来看一看,最好能跟着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
    师祖拿起来小徒孙的信件一封一封地看,看得非常仔细。
    首先,字儿写得好一些了。以前是蚂蚁在乱爬,现在是蚂蚁规整地爬。
    师祖微笑,等乖巧的小徒孙写完,他也看完这五封信的内容。
    “保康想得很好,保康有信心皇帝会同意他们南下?”师祖明知道答案,还是要问出来。
    保康“委屈”地看一眼师祖,声音也“委屈”:“汗阿玛这次一定会同意。”除非他只想保康的兄弟们做一个陆地上的“守成之君”。
    师祖轻轻摇头,却也没有多说。
    皇家里面的权利争斗,不光是兄弟之间,还有父子之间。小徒孙早晚要意识到这一点,他只希望这一天晚一些到来。
    师祖对小徒孙眼里的疑问只笑着,看看时辰领着他去洗漱沐浴。
    师祖先洗,保康给师祖搓背加穴道按摩。师祖洗完擦干,给保康洗。
    “今儿怕不怕?”师祖一边给小徒孙洗后背,一边问道。
    “不怕。”保康坐在浴桶里,眼睛闭着,小嗓门铿锵有力。
    “哦,师祖明明感觉到保康不忍心了。”师祖给小徒孙清洗胳膊窝腿窝等地方。
    “……不怕。”不忍心,也不怕。
    “好,我们保康最勇敢。”师祖笑出来,给小徒孙轻柔仔细地擦干净脸,抱着他出来浴盆,再仔细地擦干身体。
    “保康最勇敢。”保康严肃的小模样好似一个坚强的小战士。
    可是等到他和师祖穿好亵衣亵裤,他就一头窝到师祖的怀里,只依赖着师祖不说话。
    师祖最好。
    保康有师祖。
    小胖娃娃胖乎乎的小身体紧挨着他,软乎乎的,师祖的一颗心也软成一片。小胖娃娃全身心的依赖和濡慕,师祖的心里酸酸涩涩的。师祖抱着小徒孙来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轻轻哄着:“师祖守着保康,保康安心睡。”
    保康依偎在师祖的怀里,虽然比平时的倒头就睡多了几个呼吸才睡沉,到底是睡了过去。
    眉眼舒展,呼吸绵长。师祖放下一半的心。
    可师祖到底还是心疼小徒孙,无声地给小沙弥下一个命令,才搂着小胖娃娃睡去。
    …………
    八百里加急,只两天,皇上就收到消息和信件。
    他汗阿玛要求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等他和保康见一面,宁可保康直接面对,也不想保康终生遗憾。
    保康再次提议他的兄弟们也南下,和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亲眼目睹海洋上的争霸现状,收复小琉球的盛况和收复后的情况。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可眉心还是拧成一个大疙瘩。
    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这一点皇上一直犹豫,如今他汗阿玛提出来,他照做就是。
    可是,他熊儿子的提议,结合他的人送来的,有关于那天的具体,全部,细节,皇上的心情之复杂,无法言说。
    海洋,海洋,皇上知道了未来,皇上做了决定,当然知道海洋的重要性,也知道大清要崛起必须和世界各国争霸海洋的必然性。可皇上认为这只是他的事儿,他的儿子们只要负责好好学习就好,除了熊儿子保康例外。
    但是保康认为,这是不对的。
    保康的师祖也无声地支持保康。
    保康,他的熊儿子,他面对海盗们的表现,超过皇上预期的好。
    在危机四伏,完全陌生的海洋上,就和他在五台山上坦然地面对行刺绑架他的人一样。不害怕,有胆有识;面对人命,伤心,但也忍心。
    皇上不由地想,如果是他的保清会怎么做那?保清如果长大了,会是一个将军,会直接下令全部剿灭。那如果是他的保成会怎么做那?保成应该会设法收服、分化他们,慢慢耗空他们的实力。
    胤祉、胤禛、胤祺这几天孩子虽然还小,但也已经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大体推测到他们的行事风格、为人处世方面的方向。
    说实话,皇上挺满意,挺骄傲。可皇上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没有保康的那份“不忍心”,或者说,“伤心”。
    也没有保康那种“他们都是大清子民,人类同胞”的大气魄,大胸襟。
    皇上自问,他有吗?
    到底,是不一样的。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傍晚时分的晚霞映红了整个西天,映红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满目绚丽耀眼。皇上面无表情地端坐御案后面,良久,透过福寿万字窗棱和敞开的大门看一眼晚霞,想象熊儿子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写信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出来。
    熊儿子蚂蚁爬的字迹好看了一点点。
    皇上胸腔里的压抑舒缓了一点。可他对于放手让其他的儿子们去南方的事儿,还是犹豫。
    这是皇上想都没想过,听到熊儿子提出来直觉就是反对,并且毫不犹豫付诸行动地反对。可是,此刻,皇上不由地心生怀疑。
    他到底,为何这般强烈地反对?
    皇上的心脏“砰砰砰”跳动,跳得快的吓人,面色苍白,瞳孔紧缩呆滞,拿信的手微微颤抖……他都没觉。
    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想的内心深处,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探测的地方。
    他咬牙,面色狠厉,五官狰狞,猛地一下站起来——后腰和椅子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痛感,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痛感是那么美好,他第一次感激这份痛感——身体的疼痛让他得以强迫自己从那个“魔障”里脱离出来。
    皇上黑沉着脸放好消息和信件,来到隔壁暖阁的佛堂,默默坐下来打坐念经。
    “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阿弥陀佛。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皇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试图驱散心底深处潜藏的心魔。
    …………
    晚食过后,皇上等来他的儿子们,他的五个儿子,皇上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是欣慰,是放松,是骄傲,是反对……复杂难言。
    皇上不做声,面色也是黑漆漆,阴沉沉的。
    大阿哥双手握拳,一咬牙一鼓作气:“汗阿玛,保清要跟水师去小琉球。”
    太子一看他大哥先站出来,最后那丝丝犹豫没了:“汗阿玛,保成也去。”
    胤祉面色紧绷,他害怕海盗,他不舍得宫里的好生活,可他的保康弟弟都有勇气,他的保康弟弟在邀请他一起打坏人……“汗阿玛,胤祉也去。”
    胤禛和胤祺到没有害怕,毕竟没见过,一个是胆子大,一个是脑袋从不多想。
    “汗阿玛,胤禛/胤祺也去。胤禛/胤祺和保康哥哥一起打坏人。”那意思,他们的保康哥哥在打架,他们如何能不去?他们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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